纪璇想让他去坐椅子,别弄脏了床晚上还得睡,一看他那表情,还是作罢。
纪宏德在气头上,她不找架吵,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是邻居。”
纪宏德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只是这样?”
纪璇被盯得心虚,低下头嗫嚅道:“不止……”
纪宏德气得拍桌:“昨晚小刘跟介绍人说你有男朋友,我们才知道你自己在外面找了一个。你有没有把我们当你父母?这么大的事一声不吭?”
“爸,我跟他没在一起,昨天是那位刘先生举止有些过分,他才那样说的。”纪璇下意识地维护秦肆,“他是为了保护我。”
“哼,看他那张脸就不是什么好人!长得招蜂引蝶的。”因为电梯里那一幕,纪宏德对秦肆完全没好感,“还没在一起就对你那样,这个人品行有问题,我不同意。”
纪璇不知道该怎么对爸爸解释她跟秦肆的关系,很多事两个人心照不宣,却不足为外人道。她求救地看向王馨,期待王女士帮帮忙。
王女士挨着纪宏德坐下,比起纪宏德,态度倒是平和许多,望着纪璇问:“这孩子我看着挺眼熟的,是不是以前见过啊?”
“妈您应该见过,是高中校友。”纪璇顿了顿,说出名字,“叫秦肆。”
“秦肆?”王女士皱了皱眉,“这名字也耳熟。”
纪宏德一听,比刚刚更暴躁:“你当然耳熟了!就是这个死小子!高中纠缠咱闺女!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学校横行霸道的那死小子!”
王女士恍然大悟:“哦,是他啊。”说着望向纪璇,低声询问:“你跟他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纪璇不想解释太复杂,言简意赅地说:“因为工作。”
王女士又问:“他现在做什么的?”
“他自己创业,做点生意。”纪璇说起来还有些自豪。
纪宏德“哼”了一声:“没前途。”
纪宏德从在家门口看见两人后便一言不发,秦肆礼貌地对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到了酒店又开始每句话都在说秦肆不好。
那是纪璇放在心尖上的人,忍了许久,心里终于也憋不住火气:“爸,您能不能好好说话?”
纪宏德:“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我说那孩子不行,我不同意,你赶紧跟他断了去联系小刘,兴许人家还愿意要你。”
这话王女士听着都不适,赶紧冲丈夫使眼色,纪宏德恍若未闻,继续唾沫横飞:“你把那房子退了,明天我和你妈去给你再找个房子,你不能跟他住一起。”
这人想一出是一出,纪璇气笑了:“爸您说什么呢?这房子是领导租给我的,好不容易住惯了,您知道外面房价多贵吗?这房租我出去只能租个几平米单间。”
纪宏德哼了声:“那就赶紧跟小刘谈着,他买了房,你住他家去,总之离这小子远远的!”
纪璇气得说不出话了,扶着墙缓了很久,才顺过来气,抱着尝试的心态对纪宏德解释道:“爸,秦肆上学的时候是挺调皮,但他也没干什么坏事,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了?他现在不是以前那样了,而且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对我很好。我爱他,只想跟他在一起,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只爱他一个。”
“动不动爱来爱去的,不害臊。”纪宏德语气里带着鄙夷,“我知道他家破产了,活该,这些做生意的为富不仁,大起大落的,今天看他有点钱明天说不定就蹲局子。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个秦肆以后说不定就跟他爸一样,害人害己——”
“他再怎么也不会像你!”纪璇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她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带他们来酒店,不想让这些不堪的言语被秦肆听到,这种场面被他看到。
一直面色平静的王女士眉梢跳了跳,呵斥她:“纪璇你说什么?”
“你干了还不让人说了?”纪璇盯着纪宏德,眼睛里淌下泪来,“口口声声说别人不好,你自己又算什么?”
纪宏德气得嘴唇发抖,脸和脖子涨得通红,王女士搂着他给他拍胸脯顺气,用眼神示意纪璇住嘴。
可纪璇早已泪湿了眼眶,什么也看不到,整个人被悲伤席卷起来,只会机械地张口吐字:“这些年在学校,我没填过父亲的名字,怕有人听说过你,怕被戳着脊梁骨骂。”
“你不知道吧?大四那年我考过公务员,考上了,我第一名的成绩人家却没要,你知道为什么?”
“就因为我有个坐过牢的爸,我这辈子都端不上这个饭碗。”
“你羡慕人家工作体面,公务员,国企,年薪二十万,这些我本来也都能有的,可是都怪你,我只能在这个公司从底层熬。我熬了三年,今年才二十五岁,颈椎钙化,腰肌劳损,我也不能停,因为我一旦停下就随时可能会失去这份工作。”
“你凭什么让我去相亲?人家知道我爸坐过牢吗?你敢说吗?”
“不光我被你拖累,以后我的孩子也会被你拖累,全家人都会被你拖累。”
她任由眼泪不停地往下淌,最后化为一声凄凉的冷笑:“是,我拿什么跟他在一起?我没资格拖累任何人,纪宏德你满意了吗?!”
说完她用胳膊胡乱擦了擦脸,转身飞奔出客房,在酒店迷宫似的长廊里跑了很久,久到大脑缺氧开始钝痛,体力的极限也让她气喘吁吁,才终于在一处露台上闻到了新鲜空气。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想把令她濒临窒息的悲伤驱赶出去,却发现是徒劳,眼泪仍旧止不住地往外奔涌。
直到身侧传来一道温软的声音:“姐姐?”
抽泣声戛然而止,纪璇愣了愣,转头对上陆芯清澈的眼睛,那双眼朝她眨了眨:“姐姐,吃不吃糖?”
她递过来一颗柠檬糖,黄色的糖纸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陌生人温柔的注视比任何安慰都有效,纪璇心情稍微平静下来,接过柠檬糖,说了句谢,问她:“你怎么会在这?”
两次遇见这个小姑娘,都是在这家酒店。
陆芯眼里泛着得意:“这酒店是我叔叔开的啊,我喜欢酒店餐厅的芒果布蕾,经常会过来吃。”
说完又问:“姐姐想吃吗?我可以带你去。”
“不了。”纪璇摇摇头,“不太想吃。”
陆芯:“哦,那你吃糖嘛,吃糖心情会好的。”
她看着依旧躺在她手心纹丝不动的糖果。
“好。”纪璇浅浅地勾了下唇,把糖纸剥开,澄黄晶莹的糖果喂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仿佛有种令人短暂忘忧的作用。
等嘴里的糖化得差不多,陆芯才问:“姐姐为什么那么难过啊?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纪璇笑着摇摇头,夕阳落了,晚风从后背扫向前胸,也吹走大半愁绪。她对这个陌生小姑娘挺有好感,于是开口道:“只是突然觉得,跟喜欢的人隔了很远很远。”
陆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趴在栏杆上看着月亮说:“我哥说了,互相喜欢的人就是排除万难也要在一起。这个世界上除了不喜欢,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
心头还有一块乌云未散,却似乎轻盈了些许,她点点头,唇角勾起来:“你哥说得没错。”
纪璇明天还要上班,不能把情绪和时间都耗在这儿,和小姑娘道了声别就离开酒店。
走之前给妈妈发了条信息,告诉她酒店送早餐,餐厅在八楼,芒果布蕾很好吃,可以尝尝。
陆芯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依旧靠在露台上吹风,拆了根草莓味棒棒糖含进嘴里,然后拿出手机给秦肆发微信:
【哥,你喜欢的姐姐难过哭了。】
【该你表现的时候到了啊,加油!】
*
纪璇回到家的时候,还没进门,秦肆从他家走了出来。
看见她通红的眼眶,想起陆芯发的微信,心疼地目光颤了颤,朝她走过去。
他似乎想握她的手,却只是抬手捋了捋她耳边被泪水浸湿的头发,轻声道:“对不起,是我让叔叔不满意了,改天我去跟他道歉解释。你别难过,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纪璇望着他,哭得红肿的眼睛难得弯起来,嘴角也牵起浅浅的弧度。
喜欢一个人就是再难过,看到他也还是会心动。
她身子微微往前倾,双手环抱过他的腰,把头贴在他心口。
秦肆愣了愣,望着胸前躺着的乖顺柔软的女孩,脑子里像在炸烟花,片刻才回过神,手掌微颤地扶上她肩膀,将她彻底拢入怀中。
“不是你的问题。”纪璇在他怀里幽幽地开口,嗓音带着未散的水汽,“是我的问题。”
第31章 (三更)
他们没说太多话,纪璇太累了,想休息。
秦肆问她一个人可不可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回去自己家。
纪宏德打电话过来,她拒接,紧接着他又打了一次,纪璇把手机倒扣过去,一直响到自动挂断。
纪宏德没再打过来,倒是王女士发了条微信,让她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纪璇在浴缸里放满了水,久违地想泡个澡,驱散掉身体里压抑的疲惫。
身体泡进水里的那一刻,便不想再出来,有种想整个人埋进去死掉的冲动。
她从小到大都是压抑的,就像秦肆说的那样,她是个把自己装在套子里的人。
为了出人头地,她生活里只有学习,只能忍受自己考第一名,每次月考失利她都会惩罚自己,不吃饭,或者不睡觉,或者把脸闷在水盆里感受死前一般的窒息。
直到她遇见秦肆。
少年自信又张扬,像太阳一样热烈,也像狂风一样不羁。
她不自觉被他吸引,从羡慕到仰慕,到渴望靠近。
纪璇泡在浴缸里,闭着眼睛任由各种画面袭上脑海。
第一次在走廊遇见他,他戴着有线耳机在听歌,以至于她到现在也不喜欢蓝牙耳机,用的全都是有线耳机。
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第一次偷偷看他打球,第一次收到秦肆让同学带给她的牛奶和面包。
每当她值日的时候他都会留下来陪她打扫卫生。她办板报,他在旁边递粉笔,她上体育课,他在操场外看她一整节。还找学生会学长帮忙,一个最不守校规的学生戴着纪检部袖章检查眼保健操,就为了每天光明正大地来她班里看她几分钟。
回忆一幕幕往脑子里涌,无穷无尽的,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后来她在浴缸里快睡着了,突然被手机震醒。
是秦肆的微信:【早点睡觉。】
【晚安。】
**
第二天在办公室,纪璇收到王女士发来的六十秒长语音。
短暂的生理性抗拒后,她还是戴了耳机,把语音点开。
带着叹息的温柔嗓音钻进耳朵里:
“璇璇,你爸这个人死要面子,说话不好听,但你知道的,他就是担心你,怕你跟秦肆在一起过得不好。”
“你爸这个人,作为男人确实没太大出息,人穷志短,但他不坏。当年要不是一时冲动为厂里的兄弟出头,也不会失手伤了人家去坐牢,因为咱们家没钱请律师,你爸才被多判的。妈妈一直不跟你谈这个,是那会儿觉得你还小,学业繁重,没必要让你一起承担,而且说了你也不会懂。后来你大了,这事儿也过去太久了,妈妈没找到机会跟你谈。”
“知道你工作忙,不用管我们,我和你爸好不容易来趟省城,打算去四处玩玩。秦肆的事儿,妈找机会劝劝你爸。”
“你放心,妈知道你有自己的主见,你喜欢的人妈都支持,只要你开心就好。”
纪璇忍不住眼眶发热,抽了张纸巾,安寻抱着文件路过时见她眼睛发红,担忧地问:“怎么了?”
纪璇摇摇头:“没事,去忙吧。”
安寻狐疑,但手上工作堆着,也没心思深究,点点头:“哦。”
结果刚走两步被纪璇叫住。
纪璇刚整理了心情,这会儿看着气色不错:“你上个月不是给那家旅行社整理了江城的旅游景点吗?备份还有没?”
安寻略思忖后点点头:“应该在我U盘里。”
纪璇笑了笑:“发我一份。”
“好嘞。”
过了一会儿,纪璇把盘点当地旅游景点的文件给王女士发过去:【景点人多,注意随身物品,有事给我打电话。】
王女士:【好的。】
秦肆今天给她发了不少消息,其中有几个沙雕短视频,似乎想逗她开心。
纪璇的确被那些沙雕短视频逗开心了,工作时不慎点开,天知道忍得多辛苦,才没在办公室笑成个傻子。
两人断断续续在微信聊了一天,秦肆给的话题都很轻松,加上那些沙雕短视频,纪璇心情比昨晚好太多。
到了晚上,秦肆说最近家常菜吃腻了,想尝尝外面的。
纪璇知道他是想让她休息。
秦肆订好位置,纪璇下班后直接过去,他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穿着衬衫西裤,系了领带,手腕上戴着那块江诗丹顿。
看样子不像去过饭局,却从头到脚都穿得正式。
这家是私房菜,坐落在江边最高的那栋大厦里,港式轻奢风格装修,还有巨大的全景落地窗,令人眼前一亮。
不像别的餐厅总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饭菜味道,这里只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气,混杂着草木香萦绕在鼻间,让人心旷神怡,仿佛置身于春暖花开的草地上,闭眼还能想象出阳光的味道。
他们的位置在落地窗边景致最好的地方,一低头,江边最繁华地段的夜景就在脚下。
秦肆点了许多菜,有她喜欢的虾饺,每颗饺子里都包着完整的鲜虾,嫩滑香甜,有金黄油亮的乳鸽皇,还有叉烧包和炸鸡,各种精致的菜品把桌面都摆满了。
纪璇拼了命也吃不完,叫服务员打包,装了一大袋。
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发现秦肆还坐在那儿没动,桃花眼灼灼地望着她。
纪璇心口一颤,问:“怎么了?”
男人唇角轻勾:“等一下。”
纪璇想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又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捧着杯子浅嘬一口。
秦肆打开随身的电脑包,一样样往出拿东西。
哈佛大学录取通知书,研究生毕业证,学位证,还有学生卡。
MIT数学竞赛证书,商业投资比赛证书,创业挑战赛证书……
甚至还有联合国志愿者证书,献血证这种林林总总的东西,堆了一座小山。
然后他一张张排开,把那些证书整齐地摆在她面前。
纪璇懵懵地看着他这一通谜之操作,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被男人深邃的眼眸攫住神智。
好像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连时间都停驻,耳朵里是他温柔而认真的声音:“让朋友在国外的家里帮忙找了很久,才凑齐这些东西。”
纪璇想问他干什么,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