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此,先洗漱一番。”
梅雪嫣不解地望着宋溪亭,明明他们可以回家洗热水澡,为什么要在这山林野外吹这冷风洗,即便这个湖还挺漂亮的。
是不是她太臭了,宋溪亭忍不了到家了?
梅雪嫣的猫猫脸再次皱巴巴,但过了会又是散开。
宋溪亭救了她,又忍了她一路,梅雪嫣想了想,自己也得顾忌一下宋溪亭的感受,虽然湖水冷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梅雪嫣乖乖地从脏布条里走出来,在泥地里留下一串可爱的猫爪印,就准备朝着水里进去。
梅雪嫣眼一闭,试探性打算将自己的猫爪放入冰冷的湖水里,想根据湖水的凉度,来决定自己一会要洗多快速度的战斗澡。
但……
欸?
温的?
猫爪上感知到的水温让梅雪嫣一愣,梅雪嫣似是想起什么,快速朝一旁的宋溪亭看去。
果不其然,宋溪亭的手掌就贴在离她不远处的水面上,掌心下传出的波纹,显然是宋溪亭在使用内力,加热这片湖水。
梅雪嫣在原地滞了滞,耳边宋溪亭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不洗?”
梅雪嫣顿时回过神来,小猫爪想往前走,但刚举起猫爪,又停顿了一瞬。
过了会,梅雪嫣看向宋溪亭,在他跟前表演了一个猫猫转身。
宋溪亭眉心微蹙:“?”
梅雪嫣又转了好几圈,都快把自己转成了一个陀螺,宋溪亭似乎还是没理解梅雪嫣的意思。
梅雪嫣鼓了鼓腮,脏兮兮的猫脸像一个圆圆的黑大饼,她有些羞愤想道。
【哪有围观女孩子洗澡的!!!】
宋溪亭难得一顿,很快,他转过了头。
……
见宋溪亭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梅雪嫣开心地拍拍猫爪,转身跳入了湖中。
梅雪嫣洗好后,宋溪亭又扯下左手的袖子,将梅雪嫣裹了起来,隔着布条用内力缓缓烘干她身上的猫毛。
身为当事人的梅雪嫣自是能感受到宋溪亭对她的照顾。
她在宋溪亭怀里换了个姿势,心想着,宋溪亭这一条龙的服务,一点都不反派。
思绪一过,梅雪嫣下意识愣了一瞬。
须臾,她目光缓缓落在宋溪亭的面容上,清朗如月,一如初见。
钱同说崔跃是“南山玉树”,宋溪亭光看这面相,也称得上是“北梁玉树”了。
可惜啊,宋溪亭为什么要当一个反派呢?
梅雪嫣的心声,宋溪亭都听得见,听到她最后的感叹时,宋溪亭眉心轻轻拧了拧。
也是忽然,一道带笑的声音打破了一人一猫的各自思索。
“下官见过静王。”
梅雪嫣倏而回神,转头看向从山林绿树中走出来的身影,猫眼顿时睁大,下意识吃了一惊。
崔跃?!
他、他怎么会在这?!
而崔跃也看见了月夜下走来的一人一猫,难得他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
崔跃眼前的宋溪亭,两边袖子皆是破烂,露出了光洁白皙的小臂,身前有两个明显又难看的猫爪泥印,怀里抱着一只蠢蠢的胖橘猫,若不是通身气派撑着,怎么看也没比破庙里的乞丐好多少。
静王如此不羁的模样,他倒是第一次见,也是…没想到能看见。
但崔跃由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很快再次调整好笑容弧度。
“静王此行劳累,都是下官的错。”
梅雪嫣早先听到了崔跃准备背叛宋溪亭的事,眼下看崔跃这张笑脸只觉虚伪的紧,惊诧过后,便哼了一声,转头埋进宋溪亭怀里,不想去看崔跃。
但她转头之时,却注意到宋溪亭对于在这里会见到崔跃,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是在意料之中一般。
只见宋溪亭微微颔首,冷白的薄唇缓缓轻启。
“说吧,为何如此设局?”
【设局,什么设局?她是错过了什么吗?】
梅雪嫣惊愣,大大的脑袋有着大大的疑惑。
崔跃很快给了梅雪嫣解释。
“静王慧极,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静王今日跟着下官,想必钱同寻下官密谋一事,您该是全都知道了。”
“下官这些时日,同钱同虚与委蛇,包括今日假意答应他,皆是为了能顺藤摸瓜,看能否探出幕后主使两三分,以此好为静王分忧。”
【假意?】
梅雪嫣缓缓转过猫头,疑惑的眼神在崔跃和宋溪亭中来回扫了扫。
但梅雪嫣想到原书剧情,还是觉得崔跃这人不可信,她紧紧抓了抓宋溪亭的衣袖。
【别信他呀!他在书里最后都能当个墙头草,即便这一次是假意的,谁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害你,不如趁着这个借口,把他换掉算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溪亭轻轻抚了抚梅雪嫣的猫头,似是在安抚。
“你说这番话,本王如何相信?”
“下官本想待抓捕钱同之日,给静王一个惊喜,但前些时日,您来中院,想必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下官那时正与钱同有所来往,下官是担心中院里有他或是他幕后主使的卧底眼线,这才没有立马同您完整交代此事,此乃下官失职,还请静王责罚。”
宋溪亭抬抬手,止住责罚他的话题,示意他继续说正事。
崔跃恭敬拱手继续:“但下官绝无背叛静王之意,下官知道中院那位静王已经不是真正的静王了,想必您会亲自查我,与其相信我所说的,不如您相信自己的判断。”
崔跃话音落,虽还弓着身子,但底气却是十足,似乎没有一句虚言的样子。
聪明人对话,不需要把话说的太明白。
但两人之间还夹着一个状况外的懵逼小猫咪。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崔跃怎么就发现中院的宋溪亭不是宋溪亭了呢?】
宋溪亭余光扫过梅雪嫣极度不解的眼神,顿了顿,问向崔跃。
“你如何发现中院的本王是替身?”
崔跃微愣,似乎没想到一贯聪悟的宋溪亭会问出这种根本不重要的细节问题,但他还是很快答道。
“静王的替身学您学得极像,下官的眼力自是分辨不出来,但静王的爱宠却没有您怀里这只这么聪明伶俐,与您的替身并不亲厚,这才让下官窥到了一点差异。”
梅雪嫣恍然大悟,原来问题是出在她身上呀。
【那怎么看出来崔跃没有背叛宋溪亭的意思呢?不是亲口听到他说答应要帮钱同了吗?有没有可能是他发现了宋溪亭的跟踪,所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呢?】
宋溪亭唇微抿。
此女为何有如此多的问题,解释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
过了会,不解的梅雪嫣似乎感受到头顶隐隐轻叹了一声,然后就见宋溪亭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对,与其相信你,不如相信本王自己的判断。”
“你的母亲最近并未有生病,厨房也没有煮药,身子骨十分健朗,说明你不可能急需用钱用药而背叛本王,你最近作的闲诗里,也没有透露任何想要寻求高官厚禄的志向,当然这两者并不足以说明你一定不会背叛本王。”
宋溪亭说到这微顿,然后才继续道。
“本王相信的根本是,本王能给你的,别人都无法给你。”
“崔跃,你母亲行商,且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她知道如何能将这个利字,写到最大,你自幼跟随你母亲行商,耳濡目染,自会受其影响,利这一字,怎么在你这里是最大,你心里非常清楚。”
“本王在朝一日,你手中所握权柄,只在圣上、本王和那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下,钱同给你开的条件,并不能满足于你。”
听到宋溪亭的解释,梅雪嫣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
她拍了下脑门,她怎么没想到呢。
原书中,虽然最后崔跃在宋溪亭死后,转身就投靠了丁派,但也是在宋溪亭死之后。
宋溪亭没死之前,崔跃什么动静都没有。
如果按照宋溪亭所言,崔跃是一切以利益为导向的人,自然他在哪个阵营的利益最大,他才会待在哪里。
宋溪亭现在权势滔天,崔跃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去改变现状,且谋得的权柄,还没有他现在高,只是比现在多了一点清名罢了。
钱同以为崔跃在乎清名,却不知崔跃更在乎利益。
正巧这时,崔跃笑着道。
“身前都不自在,身后名又有何用,且历史由来都是胜利之人书写。”
“况且当初在翰林院,那些文臣觉得下官不如柴臻,抢了柴臻的位置,给下官使了不少绊子,不巧,下官并不是大度之人。”
“以牙还牙,下官觉得此法不错。”
“以牙还牙?”宋溪亭慢慢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然后——
“所以,你同钱同有何私怨,以至于你要利用本王的生死做局,来要他死?”
宋溪亭平静的冷声,缓缓给崔跃丢出了个惊雷。
崔跃嘴角的笑意顿僵,倏而寒意席卷,头皮发麻,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崔跃整个人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方才宋溪亭不似寻常话少,同他仔细讲述这件事的从头至尾,好似闲聊,不与他计较一般,却在他心神稍松之时,以一句失言,辨出真相,遏住要害。
是也。
宋溪亭绝顶聪慧,怎么会猜不到他利用他的生死做局来达到他真正的目的。
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崔跃,哪有半点方才的淡定模样,他妄自尊大,试图利用宋溪亭,已然不敢想阴晴不定的宋溪亭会如何处置他。
崔跃跟随宋溪亭多年,自是知道利用宋溪亭的下场,要知当年宋溪亭的一位左膀右臂,就是借着宋溪亭的名头敛财,宋溪亭直接割了他的项上人头。
崔跃她后背全然湿透,硬着头皮快速主动招供。
“下官知错,下官同钱同确有旧怨,他当年为了得到南山书院期末总考第一,设计让人砸了下官母亲的摊位,还差人打了下官母亲一顿,好让下官无心学业,而下官的母亲差点因为此事没了性命,钱同与下官表面结好,背地却下此狠手,下官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只求有一日能正大光明让钱同得到应有的报应,所以这才没有拒绝钱同的提议,而是引导他真正实行,钱同谋杀您的罪名,一旦被抓个现行,定然会落下斩头之罪。”
崔跃说完后,一动都不敢动,只等着宋溪亭的发落,但崔跃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发白的唇。
“下官知道自己罪无可赦,静王您想如何处置下官都行,只是,请您念及下官一片孝心,能否…不牵连下官的母亲。”
冬风扫落叶,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冷寒。
梅雪嫣看着跪在地上,身体明显有些颤抖的崔跃,感觉自己多少也有点墙头草的属性。
前面还觉得崔跃这人虚伪,但听见崔跃是为了为母报仇才利用宋溪亭做局,又觉这人当真孝顺。
如果崔跃真死了,崔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个场景她并不想看到。
崔母可是个好人。
梅雪嫣想着崔母,决定还是帮崔跃一次。
可梅雪嫣不知该怎么替崔跃求情,宋溪亭也听不懂她的心声。
梅雪嫣眼珠珠转了转,忽然,她跳了下来,小猫步跑到正跪着的崔跃旁边,一会用猫爪扯了扯崔跃的袖子,一会又跳到崔跃的背上踩来踩去,一会又用猫爪拍拍崔跃的头,然后同宋溪亭摇了摇尾巴,好似很喜欢同崔跃玩的样子。
梅雪嫣心中默念保佑,希望宋溪亭能爱屋及乌,见她喜欢跟崔跃玩,就留崔跃一条性命。
不过,宋溪亭却皱了一下眉,慢慢走了过来,将她放在崔跃头上的猫爪拾起,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梅雪嫣的肉垫,仿佛在给她擦拭干净。
梅雪嫣纳闷,她的猫爪明明很干净呀。
其后,宋溪亭再次将梅雪嫣抱在怀里,这回多使了一些力,让梅雪嫣不至于轻易能逃离他怀里。
过了会,宋溪亭看着底下一动不敢动的崔跃,淡淡道。
“扣一年俸禄,水牢一月。”
梅雪嫣松了一口气,崔跃比梅雪嫣慢了点,他没有抬头,依旧伏在地上跪着,须臾,他才声音有些发颤道。
“谢静王宽恕。”
宋溪亭没说话,抱起梅雪嫣,越过跪着的崔跃,准备往静王府走。
梅雪嫣从宋溪亭怀里探头出去,看着在月色下还跪着的崔跃,身形略有些单薄。
忽然想起她为何对“忘本”二字有些熟悉了。
原书里有一段剧情,也是在宋溪亭死后发生的事,崔跃去到丁派后,依旧会到文殊庙抄经,只是每每抄经的时候,会多抄一份往生咒,然后静静在院中烧掉。
以往梅雪嫣没关注过这段支线剧情,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崔跃,母亲尚且安康,也无亲朋好友或是长辈逝去,他周围唯一离世的人是,宋溪亭。
梅雪嫣愣了愣。
崔跃,原来从未忘本。
便是旁人或是他自己都觉得宋溪亭当年的钦点,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是打压柴臻的工具人。
但没有宋溪亭,就没有现在的崔跃。
崔跃心里即便有怨,也有着一份感恩。
山林夜色,宋溪亭突然停下了脚步。
……
崔跃还跪在地上,不敢动分毫,很快他听到了自己身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崔跃脑海中那根弦再次绷紧,恭顺道。
“静王您还有何吩咐?”
好一会,宋溪亭淡淡的声音才是响起。
“上京城可试点开放夜市……”
“周边城镇可实行草市……”
“实力雄厚的民间商人可同朝廷达成合作,用金钱竞标获取部分产物的经销权利,譬如茶、酒……”
“提高女商人之地位……”
在宋溪亭怀里的梅雪嫣听着一脸懵,可跪在地上的崔跃,整个身体起初僵了片刻,但僵硬过后,却比方才还发颤的厉害。
好一会,他才颤着声道。
“静王,您、您当年真的认真看过我那张答卷?”
良久。
“恩。”
崔跃深吸一口气,但依旧没能掩饰住激动惊诧:“那您是认可的?”
宋溪亭唇微抿,缓声道。
“本王的回答同当年一样。”
“此卷可为魁首。”
……
宋溪亭走后,崔跃兀自在原地呆了许久许久。
过了会,他抬眼看向宋溪亭消失的方向,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
回去的路上,梅雪嫣仰头看向宋溪亭,不自觉多看了几眼,觉得他好像同昨日一样,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