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清冽低磁,带着一贯的桀骜,又透着一丝不耐烦。
被说的步云青手里正弄着一块芙蓉糕,对沈含止的调侃并不当回事,两颊吃得鼓囊囊,随着沈含止的视线看了一眼屋外,然后轻笑:“我猜猜啊,是不是因为一个时辰前门口路过的那位贵人,将我们的沈世子的魂给勾走了?”
沈含止与步云青的身份都算得上是京城的显赫贵人了,所以,步云青口中的贵人自然是比他们更尊贵,放眼整个贤王府,也只有宫里来的那二位配得上云青手口中“贵人”二字了。
步云青知道沈含止早晚是要尚公主的,以之前荣宁公主赵嫆对他的示好,是个男人也该沦陷了,虽说他的这位表兄装得心如止水,可步青云觉得,沈含止定早就动心了,刚才一直一个人独自发呆,就是在等荣宁公主出现。
沈含止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唇角一勾,冷笑了一下。
步云青光顾着吃,没有留意沈含止的神情,而是又道:“都劝你平时克制一点,你整日不是游手好闲,就是拈花惹茶,是个女人都被你吓跑了,近段时间,荣宁公主不找你,后悔了吧。”
沈含止长睫一翻,不耐烦地看了步云青一眼,然后随后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利索地塞进了步云青的嘴里,然后拍拍手,起身:“慢慢吃,都给你。”
步云青被糕点堵得一时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含止离开。
韩国公世子沈含止风流的名号在京城确实是响当当的,两年前沈含止第一次进花楼喝酒,被韩国公提回去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的事迹,如今京城还有人提及,毕竟是当时满街百姓亲眼目睹的闹剧,自那以后花楼是没有沈含止的身影了,可是京城有关韩国公世子的风流事迹依旧不减。
什么徒手爬树为某某某千金拾纸鸢。
跳水为某某某千金拾帕。
上元节把自己的马车让给车子坏了的某某某千金,自己徒步回府。
半路遇色匪救了京城哪户人家的良家子,自己受伤……等等“君子”事迹传出。
背地里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几何,可是都不敢明面示好,毕竟他是嫡公主认准的男人,可是知道他男女界线不明,上赶着招惹他的人也有,所以坊间就传出沈含止与有些女子有染的谣言。
无证据,只能定为谣言,可是见过这位世子的人都说,那些事情必定是真的,就连赵嫆也深信不疑。
说来也是怪,沈含止对其他女子都算得上温和有礼,有求必应,可是对上荣宁公主赵嫆的时候,他就是另一幅面孔了。
态度冷漠、言语粗俗、举止不雅、胸无点墨,这些都是赵嫆最近给出的评价,甚至赵嫆还觉得,京城的贵女都瞎了眼,才对沈含止那样的男人无法自拔。
别有目的的赵嫆在沈含止这边处处碰壁以后,便也没了那份热心,甚至现在看沈含止还不耐烦了,遇见他就好比见着了赵可安,令她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赵嫆也就渐渐地不再痴缠着沈含止了。
第3章
二公主对沈含止的冷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步云青才会觉得,沈含止如此魂不守舍,是因为二公主的漠视,可步云青哪里知晓,沈含止的心不在焉,完全是因为另一个人。
屋外阳光明媚,树间鸟鸣声婉转动听。
沈含止负手立与廊下,俊挺的身姿落入阳光之下,骄阳衬得他的侧颜美俊如画,一勾一描都是神作。
约莫一个时辰之前,一名少女身姿旖旎的路过此处,从她进门的那一刻,沈含止的视线就未曾从她身上移动过,之后,连带心思也被她给牵走了。
三公主赵可安,是沈含止藏在心底的一个克制隐忍的秘密。
三年前,酷暑将过,秋来天凉,那时的他不知天高地厚,正与家里的老爷子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的那半个月,无意间顶替好友去清岳山接避暑的三公主回京。
因那年闹旱,皇帝的御驾早回了京城,落下几位公主与妃子后归,沈含止这才由此机会接触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
路程不短也不长,他与她相处了七八日,日日扶她下马,夜里守在她的寝屋前,望着灯火映照下婀娜的倩影,用饭时与她相隔不远,看着她细嚼慢咽地用饭,他也会忍不住放慢吃饭的动作。
前五日,他甚至未能与她说上一句话,直至第六日,他们遭遇山匪,他为她挡箭受伤。
手臂上的伤疤至今还在,那日她受惊泪眼朦胧的模样他也印入了心底,夜里,她还笨拙地给他上药,他呼吸一重她就慌张,犹如一只胆小的兔子,眼睛红红的,可爱又勾人。
自那以后,他心里就软了一块,可她似乎把那段经历忘了,见面不识,迎面相见犹如陌路。
既然人家故作不识,他自然也不会死缠烂打,再则,之后他被赵嫆纠缠,圣上也有意无意地撮合,我早就看清了自己未来的路,如此,他又何必去招惹她呢。
只是,每次看见她,他还是难以遏制地因她分神。
不该,着实不该。
明知是泥潭,他还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明明那人是自己难以触及的天上月,他还是会觊觎。
思及此,沈含止眉眼落寞地嗤笑了一下,而后转身回屋。
转眼已是午宴,见证云阳落簪之后,众人就回归筵席,把酒言欢,喧闹非凡。
女子与男子的筵席之地隔着一间屋宇,内殿是招待女客的地方,外殿则是男人的席会,可若是女客人想离去,势必要路过外殿。
大乾男女设防的规矩不算严苛,所以这倒也不是什么逾矩之事,甚至有些个闺阁女子刻意进进出出,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赵可安自落座以后便没有再走动,皆是其他人上前给她行礼敬酒,她也只是无奈应酬一二罢了。
而二公主就坐在她的右侧,相比她这边的偶有人来,二公主的案前可谓是宾客不绝,也不知是不是赵可安的错觉,她总感觉,赵嫆与身边之人说话之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扫向她。
莫不是,她这位嫡姐,又要给她使绊子了?
赵可安的直觉向来准,余光睨了赵嫆一眼,赵可安神色淡然地回过头,示意春柳给自己斟酒。
春柳正欲上前,赵嫆那边就婷婷袅袅来了一位世家千金,手里举着一个金錾云龙纹执壶,朝着赵可安款款而来。
赵可安不动声色,心中却鄙夷,从赵嫆的桌前走过来,是怕她不知道她是来找事的不成。
那女子走到赵可安面前,先是袅娜地福了下身子,而后开口:“素闻安宁公主容貌倾城,安静文雅,体态端庄,是京城女子之楷模,今日一见公主,果然不凡,小女御史中丞嫡女漆怜怜,敬仰公主,敬公主一杯。”说完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壶,当着赵可安的面给她满上了一杯,弯腰抬手,恭敬地递到了赵可安面前。
赵可安坐在红木圈椅上并未有所动作,甚至星眸都未看她一眼,而是吩咐一边的春柳。
“给我倒酒。”
春柳恭敬上前,给赵可安满上一杯以后,赵可安举起自己的酒杯,朝着敬酒的漆怜怜点头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显然,漆怜怜是希望赵可安接下她手里的那杯酒,可是,赵可安不吃她那一套。
漆怜怜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而后道:“公主殿下,怜怜手里的,可是上好的葡萄酒,美容养颜的,殿下不品鉴一下吗?”
赵可安柳眉轻动,眼眸带笑:“不必了,我桌上的酒味道也甚好。”
赵可安拒绝得不留余地,漆怜怜一时尴尬地僵在原地。
周遭的徒然安静,众人如坐针毡。
周围的几人的视线来回地在赵可安和赵嫆身上转动,就在这时,赵嫆骤然起身,夺过漆怜怜的酒杯,就朝着赵可安的脸泼了过去。
突发一幕让众人都措手不及,在场众人传来惊呼之时,被泼酒之人却依旧镇静地坐在那,红色的酒珠染红了赵可安纯白的衣襟,乌卷的眼睫上,一滴红酒欲滴不低地缀在上面,美酒浸染雪颜,这一幕,莫名地惹人心颤,更是惹人垂怜。
在场还仅仅只有女子,若是有男子在场,不知心会酥软成何样。
春柳急忙拦在赵可安前面,维护道:“二公主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何必动手。”
这话实实在在冲撞赵嫆了,赵嫆扬起手就要给春柳一掌掴,好在赵可安起身的快,一把将春柳给拉开了。
赵嫆这一掌才落了空。
一边招待其他人的贤王妃以及云阳郡主见状,连忙走了过来,劝解二人。
“荣宁公主有何事可与臣妇说,何必动粗能,伤了二位公主的和气,又损了自己的颜面。”
一边的云阳上前给赵可安拿帕子擦拭酒渍,然后又心疼地拍着赵可安的后背安抚。
都怪她,今日忙得晕头转向的,害得软软吃亏了,赵嫆这个泼妇,以后再也不和她说话了。赵云阳这般想着,眼神就狠狠地瞪向赵嫆。
好在赵嫆此刻并未留意云阳,否则,恐又是一场撕扯。
若是当众泼酒这个事情是其他世家贵女做的,恐怕会被人议论死,往后议亲恐也再难找到良配了,可她赵嫆丝毫不惧,且不说有一个当皇帝的爹爹,她还有一个身为柱国大将军的外祖父,世间的一切礼法与赵嫆而言都是虚无。
“王妃还是好好招待你的客人吧,这是我与赵可安之间的私事。”
赵嫆极为高傲的说完这番话后,冷笑着看了赵可安一眼,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云阳这时候和赵可安道:“去我屋里换一身衣裳吧。”
赵可安不置可否,然后随着云阳离去。
“云阳,今日你是主人,就这么走了不好吧。”
就在云阳即将随着赵可安离去之际,赵嫆傲慢地开口,拦着了云阳的去路。
赵可安这时候道:“你叫你的丫鬟给我领路,我自己去吧,你留下照看客人。”说完,还朝赵云阳笑了笑。
赵云阳心里极不是滋味,可是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诅咒赵嫆早晚遭报应的话,然后叫身边的侍女领赵可安去换衣裳。
赵可安的默不作声,更是让在场的贵女觉得,三公主是个软柿子,可赵云阳知道,软软不是一个任由他人欺负之人,若真是软柿子,方才早就哭了,她只是,习惯了克制情绪,因为她知道,她的哭她的闹,换不来任何对她有利的帮助。
看见赵可安独自离去的背影,拿着酒杯抵唇的赵嫆眼神阴冷地笑了。
其实那杯酒,无论赵可安喝还是不喝,结果都一样。
酒里被她下了药,若是赵可安喝了,一会就是她名声扫地的时候,不过她既然拒绝了,可也不打紧,还不是被她一杯浇下去,乖乖下去换衣裳了。
一会,文雅娴静的三公主,就会在众人面向沦为一个浪荡贱.人,就让她,和她那个寻花问柳的沈世子,“郎才女貌”,成为一对吧。
思及此,赵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站在角落里的一个贤王府侍女,在与赵嫆对视一眼以后,低眉颔首悄悄溜了出去,同时,赵嫆身边的宫女也悄悄离去。
第4章
前厅,相比后面的脆语低笑,前面的动静就显然豪放热络的多,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身为身份显赫的韩国公世子,沈含止这样的酒宴自然是少不了与其他达官显贵喝酒,好在,他这样的人,酒桌上的客套自然是绰绰有余。
一抹玄色夹杂在各色暗袍之中其实并不显眼,可是穿这身衣裳之人是沈含止,英俊挺拔的身量让他在人群之中那样的突出,不经意间的言语也能惹得与他交谈之人开怀大笑。
后殿的女子进进出出,每路过一个,视线都要在他身上停留,看见男子举杯言笑,然后面染绯红。
那些路过的女子同样也是其他男子眼中的瑰色,奈何沈含止却只有眼前的美酒与酒友,后再无其他。
步云青一直跟在沈含止身后,不时的借沈含止的光与某个高官唠上几句,偶尔又会和大多数男子一样,视线留在从内殿出来的唯一小路上,一睹路过的芳色。
此刻,沈含止案桌前,终于安静了片刻,步云青的视线却猛然一亮,然后用手肘推着沈含止:“快看。”
沈含止被步云青推得眉头轻皱,乌长眼睫罩下的黑色瞳孔暗得冷漠,随后不耐烦地缓缓掀开眼帘,看见了殿檐拐角小路缓缓出现一抹倩影。
白色的裙裾曳曳坠地,步伐悠慢,青丝尽盘露出的纤细脖颈,白皙修长,斜侧露出半边小脸昳丽如画,发髻上的明珠随着她微微颔首便在骄阳下泛起亮光,亮得沈含止眼眸微颤。
赵可安大概不知,自己因为被酒水沾湿而卸下的狐毛围领的决定,会给自己惹来多少红热的视线。
低矮的树枝似乎也想轻抚美人娇颜,奈何被美人皓腕柔柔拂开,赵可安轻侧下颚,躲开了扰人的树枝。
就这样,赵可安的身影渐行渐远,缓缓淡出众人的视线。
“啧,没见过吧,那是安宁公主,这位公主深居简出,鲜少出宫,之前就有人说,三公主长得如何的动人美丽,之前我还嗤之以鼻,毕竟美人万千,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和你的二公主比,如何啊?”步云青笑着想开沈含止的玩笑,可回过头时,发现沈含止神色淡淡,似乎对刚才一闪而过的姝色丝毫不感兴趣。
沈含止道:“再好看又如何,又不是你的,看多了,只会,不甘、遗憾,日夜灼心罢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啊,谁不喜欢看美丽的事物呢,再说了……”步云青似乎才反应过来一点什么,回过头仔细凝视着他,“不对啊,不想得到,只是欣赏,何来的不甘、遗憾,日夜灼心啊?”
沈含止眉眼带笑,拿起酒杯轻抿一口,薄唇染上些许酒色,显得润红轻佻,他道:“我说的不是公主,是每个人藏在心里的,心心念念却又得不到的,心仪之人。”
步云青一脸莫名,明明看公主,怎么好好的扯上心仪之人了,莫不是,这小子!!!
步云青一脸震惊,压低声音附在沈含止耳边问道:“你该不会不喜欢二公主,而在外面喜欢其他女人了吧?”
沈含止眼底的笑意深了几许,故意神秘兮兮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是啊。”
“你可三思啊,若是被荣宁公主知道了,咔!”说着,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嫆的跋扈专横之名响彻京城,按照她以前对沈含止的占有欲,极有可能就会做出这举动。
沈含止笑着没有说话,因为他眼角余光看见了有一熟人正在靠近。
赵嫆身边的宫女,初碧。
他早就知道赵嫆今日会来,也做好了和她碰面的准备,可是等了半天,她居然都没有来招惹,这倒是令他极为意外,现在,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倒也坦然。
初碧来到沈含止面前,微微福身:“沈世子,荣宁公主想与您一叙。”
沈含止不疑有他,直接站起了身子,随着初碧离去。
沈含止随着初壁走到了人迹罕至的甬道,初碧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道:“公主殿下在前方的云承殿等着世子。”说完,福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