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芊说完,笑着离开了。
外面的雨幕还在下,赵可安一时有些出神,自己在沈婉芊眼中,待沈含止如此冷漠吗?
沈婉芊走后,赵可安瞬间对手上的活没了兴致,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过来好半晌,忽然开口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了。”一边的冬雪道。
赵可安乌亮的眼眸微转动,沉默半晌,又问:“驸马出门可有带伞?”
冬雪:“没有,还是骑马走的。”
那就是说,除非有人送,不然就只能冒雨回来了。
赵可安眼睫颤颤,记忆里,这男人似乎经常出门不带伞,淋雨回来好几次。这时,一个提桶的丫鬟,用手遮住头顶,倏地从门口的青石道路上路过,这一幕撞入了赵可安眼中。
赵可安放下手里的针线,丹唇轻启:“备马车。”
步云青和赵可安说了一嘴,所以赵可安自然是知道沈含止在何处应付酒局。
此刻的繁楼内,众人都闹得差不多了,有些个不胜酒力,已经歪倒一处醉得不省人事。
沈含止也有些醉眼朦胧了,指尖一下又一下点着酒杯的边缘,长睫盖住了一半的瞳孔,像极了正在思索的人。
“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来啊。”步云青百无聊赖,已经坐得有些不耐烦了。
听到动静的沈含止微直起了腰,眼帘稍微上抬了一瞬,随后又落下。
熟悉他的人,都都知晓,他是真的醉了。
“不行不行,我去趟茅房,你们继续。”袁归一捂着肚子,急匆匆地开门离开。
茅房在三层的最角落里,袁归一打开房门,正想扭头就走,眼角余光恰好看见了一抹艳丽的身影,随后他眼睛瞪大,捂着肚子又走了回去。
有人见他回来了,还开起了玩笑:“袁归一,你这上茅房的功夫可真够迅速的,不会在门口解决的吧。”
袁归一瞪了那人一眼:“你放屁,我这是,回来看戏的。”
“哈哈哈,你回来看什么戏啊?”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店小二的声音隔着木门隐隐透了进来。
“殿下,天字一号房到了。”
一道低柔悦耳的女声回应着:“有劳了。”
屋内,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那个背向门口坐着的沈含止。
吱呀一声,门轻轻打开。
在座的众人,见过赵可安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所以对于这位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公主殿下,许多人都万分好奇。
干净的绣鞋浅藏在流光月白的纱裙之下,缓缓踏入房内,纤秾合度的身影淡雅柔美,似是深夜的月亮,高高在上,美不可攀。
一群大老爷们似乎都忘记打招呼了,步云青第一个反应过来,走过来,扬起不值钱的笑脸,道:“殿下怎么来了?”
赵可安的视线越过步云青,直接落在了坐在圈椅上的沈含止身上,然后绕过桌椅,缓缓走了过去。
众人的视线,就好像统一训练过的一般,随着赵可安的脚步轻移而移动。有那么几个人,坐在了路中央,赵可安侧身经过的时候,那几人就感觉魂被收走了一般。
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鼻息,这种不经意散发的香味,比那些刻故作媚态的勾引,更吸引人。
赵可安的脚步在沈含止面前堪堪停下,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靠近,长睫轻扫,微侧过头眼神迷离地看着赵可安。
沈含止那一双桃花眼,在此刻酒意的熏陶下,显得深邃含情,看谁都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
见到是赵可安,他眼底亮起了丝丝星光,嘴角轻勾,喃喃道:“看来我今日是真的醉了。”随后转头,“玉隆。”
一同前来的玉隆早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赵可安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光景,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醉得如此的沈含止。
冬雪和春柳见见状,想上前扶沈含止起身,哪知沈含止眼帘一掀,沉声道:“别碰我。”嘴上说着,动作上还避了一下,“以后我会和女人保持距离,不然软软会生气。”
平日里的沈含止高深莫测,和赵可安的夫妻私事极少在众人面前提及,不像袁归一那般,媳妇对他笑一下他第二天都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下。
众人甚至以为沈含止对赵可安的感情,可能只是迫于无奈,就像文辰夜对赵嫆一般,谁叫赵可安从未像其他夫人对待丈夫一样,对沈含止嘘寒问暖呢。
所以沈含止忽如其来的服软,真叫人有些惊讶,原来那个面上风雅有度的男子,也有如此小孩子的一面。
瞧着,沈含止是“怕”公主得紧啊。
冬雪和春柳知趣地退到了一边,赵可安沉着眉眼,低声开口:“你若是此刻不想回去,那我便叫人备一辆马车,我便先走了。”
赵可安像极了一个没有耐心哄人的长辈,而沈含止就是那胡闹的孩子。赵可安转身的那一瞬,沈含止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你又生气了。”
男人眼眸微润,醉酒后的他,没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反倒多了一丝清澈的真诚。
那低低软语,似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糖果即将被收回的一瞬,露出了急切神情。
赵可安心瞬间柔了下来。
自己何必和一个醉鬼计较呢。
于是赵可安放柔了语气,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来接你回家,不过你若是不想走,我亦不会强求。”
沈含止痴笑:“我想挺想你强求一下的。”
这是什么疯言疯语,赵可安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
“回去,现在就回去,我也想回去了。”沈含止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平日里挺拔如松的身子,难得出现歪斜不正的时候。
他轻移脚步,试图逃离椅子的包围圈,随赵可安回家。
瞧他脚步虚浮的模样,赵可安自然不会放任他不敢,旋即伸出手,想扶他一下。
沈含止轻笑,直接半个身子倚到了赵可安身上,甚至脑袋一歪,侧脸贴在了赵可安的发饰上,一脸的满足。
赵可安可没看见他那一脸满足的模样,只知道这酒鬼重得紧,贴上来的身子僵硬又滚烫,和块大石头一般。
步云青看出了赵可安的吃力,于是想上前帮一把,伸出手就想碰沈含止另一侧胳膊。
沈含止一个挥袖,把步云青的大手挥开了。
“不许碰我。”沈含止转身就是一个怒斥。
步云青指着自己的鼻子,恳切道:“我,步云青,男的。”
“男的也不行。”沈含止嗤之以鼻,然后正了一下脚步,让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压得赵可安难受。
身上的重量一轻,赵可安扶得也称心了,二人缓缓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可走了两步,沈含止又刹住脚步,转身和众人道:“今天谁最后走的,记得知会我一声,我等着吃饭呢。”说完,一脸贱像地离开了。
赵可安不明白沈含止说的什么,只知道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和沈含止拉拉扯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想快点离开。
作者有话说:
醉酒后的沈某人:除了软软,我谁都不让碰。
第53章
二人一踏出房门, 沈含止就缩回了搭在赵可安肩上的手,改为牵住赵可安的手,道:“我能走, 就是需要你牵一下。”
其实是怕她身子难以承受自己的重量, 所以才说出这样一番话。
赵可安也没有拒绝, 身上重量骤然减轻,让她的身子轻松了一瞬,可是下一个瞬间,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只见男人脚步绵软, 险些踩空。
赵可安伸手,担心地护了一下,沈含止撑着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可安轻笑:“殿下担心我吗?”
这个喝醉了的男人真是幼稚得犹如孩童,赵可安不想否认, 亦不想承认,只是说道:“你若是不行的话, 我便叫人来扶你。”
“我没有不行, 我自己能走。”
“不行”两个字被沈含止咬得极重, 似是这两个字戳中了他的心窝一般, 于是扶着扶手, 一步步地往下走, 一边走, 嘴上还念叨着:“拜赵嫆所赐,现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不行’,但那是污蔑, 所以殿下不能再说那样的话了。”
赵可安胸腔轻颤, 被沈含止此刻的孩子气逗笑了。
就这样, 似乎是陪着沈含止小孩学步,终于陪着他出了繁楼,上了马车以后,赵可安也松了一口气,可是还不等赵可安休息片刻,沈含止沉重的身躯再次靠了过来,这次他是真的不留余力,直接抱上了赵可安,脸埋在了赵可安的颈间,似乎是把赵可安当枕头了。
混着酒气的男子气息瞬间将赵可安包围,赵可安瞬间便不自在了起来,这马车,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令她面红耳赤的画面。
赵可安也是对这个醉鬼无可奈何了,今日怎就这般巧,偏偏自己出来接他的这一次他醉成如此模样。
赵可安推了推他:“沈含止?”
“嗯。”低磁的嗓音自他鼻腔中发出,赵可安听得身子一麻。
“殿下叫我做什么?”沈含止抬起头,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看着赵可安。
赵可安犹豫了一下,道:“无事,你浅睡一会,到府了叫你。”
沈含止又搁下了脑袋。随着马车轻晃,赵可安忽然生出了一些其他的心思。
都是酒后吐真言,不知道是真是假。
赵可安忽然又开口:“沈含止?”
若是他睡着了,那她就不问了。
没想到,沈含止还是轻声回应了,“嗯。”
赵可安问:“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沈含止眼睫颤了一下,“殿下十岁生辰的时候,那日我随祖父进宫,远远的看见殿下在假山后面哭,于是我便问殿下怎么了,殿下说,皇上送你的生辰礼被赵嫆弄坏了。”
赵可安听得,眉心忍不住一跳。
她一点也不记得十岁的时候自己和沈含止见过面了,她以为二人的第一次见面,是沈含止捡了自己的手帕,然后被赵嫆看见,自己被赵嫆推入水中的那次。
赵可安轻笑:“那你的记性可真好。”
“当然,殿下不记得的,而我记得的事情,很多很多。”
问完以后,马车内又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赵可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你,在成婚之前,可有喜欢之人?”
赵可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嘴巴似乎都不受控制了,说完以后,脑袋有那一瞬的空白,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紧张,眼睛都无处安放。
似乎过了一个昼夜那么长,赵可安才又听到了沈含止的声音。
“有啊。”他又道,“念念不忘至今。”
轻柔的语气,似乎在说着这世间最缱绻的话语。赵可安听得心口一沉。
此刻,心口咚咚咚的闷响,一股说不上的郁气悬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似是喉咙哽咽,赵可安低哑着声音又问:“如此说来,你还喜欢她?”
沈含止似乎困极了,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可安喉头微滚,嘴角扬起苦笑,眼尾的晕红逐渐扩散,一滴泪珠倏然滴落。
母后说得对,男人的嘴都是会骗人的,他沈含止心里藏着别人,对自己却依旧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当初还说娶自己是心甘情愿,娶到她是他沈含止的福气,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哄自己的罢了。
他对自己好,是不是因为要保沈家?
内心的猜忌就像冒了头的野草,肆意生长,一瞬间,曾经沈含止对自己的好,都成了别有用心。
次日一早,当沈含止睁开眼迎接第一速日光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翻身看看身边的人。
哪知,枕边空空如也,沈含止反应了好一会,才看出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在卧房,而是在书房。
如果没记错,自己昨天是被软软接回来,怎么此刻自己却不在卧房呢。
沈含止掀开被子,起身就下地,一身干净如新的洁白亵衣彰显了自己回来并不是无人问津。
刚回来的这几日,陛下特准他不用进宫,所以他昨日才如此放肆喝了个酩酊大醉。
起身雷厉风行穿完衣服以后,沈含止就打开了房门,就要去找赵可安,哪知还没走出去多久,就被一声狗吠给吸引了注意力。
唤雨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激动地摇着尾巴,沈含止见到唤雨自然也是欣喜的,于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唤雨的小脑袋。
就在这时,秋叶忽然出现,顶着一脸明媚的笑意,和沈含止道:“启禀驸马,殿下说,今日碰过唤雨的人都不得靠近星繁殿,殿下今日身子发了红疹,可能是因为唤雨的缘故,这会正请太医来瞧,所以,今日星繁殿闭门。”
沈含止听得一头雾水,过来好半晌才看向自己的手,然后看看一脸激动的唤雨。
方才的欣喜劲瞬间下去了,沈含止轰走唤雨,急忙去沐浴。
用了两刻钟,沈含止将自己洗得一尘不染,然后脚步生风就去了星繁殿,他根本没把赵可安的吩咐当回事,若真是起疹子了,他自然也是要瞧瞧的。
哪知去了以后,当真是吃了闭门羹,不仅人没见着,甚至连门都没踏进去过。
说来也是奇了,说是因为唤雨得的红疹,那方才秋叶与唤雨一起,而此刻,沈含止看见秋叶安然在星繁殿的庭院里吩咐事宜,这就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得罪赵可安了。
昨夜醉酒,喝得实在是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脑子里的记忆,还停留在赵可安扶他下楼梯的时候,那时候他说了什么以及做了什么还有些印象,可是后来的事情是丝毫都不记得了。
他酒品还行,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惹软软生气的事情吧
沈含止这般思索着。
这一日,他都没有出门。
终于盼来了回来的这一日,本来计划着昨晚夫妻温存一下,哪知昨夜自己喝多了,白白错过了良辰美景,所以此刻沈含止自然是急的。
该不会,还因为何艾莲的事情气他呢吧?
就这样,沈含止苦苦挨到了晚间。
晚间用饭之时,赵可安也算松了口,叫秋叶传沈含止过来用饭。
不到半刻钟,沈含止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星繁殿门口。
时隔多日,在此回到自己熟悉的家,沈含止脸上难以掩饰的雀跃,穿过长长的廊道,沈含止撩起前襟,迈上石阶,不多时,来到了星繁殿的前厅。
一进门,一股熟悉的香气就萦绕在鼻间。
沈含止脚步一转,目光随即落在了坐在梨花木圆桌前的赵可安身上。
一身藕粉对襟长衫,姿态玉亭,雍容得体。
“哪里起疹子了,我瞧瞧。”
人未到,声先起。沈含止一踏入屋门,就有些着急道。
赵可安坐在那里并未有所举动,眉眼冷淡地扫了沈含止一眼,然后道:“已经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