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那双锐利的眸子罕见得含着阴毒的光,就那样不加掩饰地看向赵可安。在赵可安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或许就已经说明了,赵可安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了。
老狐狸终于露出了爪牙,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出现讥讽的笑意:“老奴倒是不好奇,但是还请殿下说说,给老奴一个解释的机会。”
“是啊,说不定这其中还有误会。”房皇后在一旁道。
赵可安这时候开口:“我是从昨日用饭的时候怀疑嬷嬷的。一碟普通的牛肉,嬷嬷看见母后想夹给我吃的时候,明显慌了一下,随后便说去御膳房再端一碟过来。其实到这里我还没有察觉嬷嬷的异样,可是这御膳房离开坤宁宫的路程不短,嬷嬷花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回来了,这倒是让我起疑心了,这不是御膳房的牛肉,嬷嬷为何偏说是御膳房的牛肉呢?其次,坤宁宫伺候的宫人不少,嬷嬷随便使唤一个宫女,也能替嬷嬷跑这一趟,嬷嬷何必自己亲自走一遭呢,走得那样急,连给母后布膳之人都没有安排,这可不像嬷嬷一贯的作风,所以,嬷嬷你不对劲。”
“不仅你不对劲,这端上来的肉也不对劲。本宫私拿了一块肉,叫人送至了太医院,哦,还有那佐料,一并给送了过去。太医院的太医说,我送过去的肉没有问题,酱料也没有问题,可是,后来一想,我似乎送错了,于是我便将第一次盛肉的碟子给送到了太医院,果然啊,太医告诉本宫,这肉里面,有幻阳粉,这佐料里面,有金黄草,两样放一起啊,能让人致幻,并未精神恍惚,哦,若是配上犀脂香,那效果更胜了。”
“昨日我审问宫人,他们说没有人单独外出,哪怕如厕他们也是相互感觉得到彼此在身边的,并没有装神弄鬼的机会,当时我险些就想岔了,他们能给彼此作证,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合住在一起,而那些单独住的人,自然就无人看见了。整个坤宁宫,似乎只有你和全公公是独一间的屋子,全公公我自然也查了,可是最后啊,发现还是嬷嬷的屋子更让人惊喜呢。”
赵可安拍了拍手,春柳便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的红漆托盘走了上来。
赵可安走了过去,直接将那托盘给掀了开来,托盘上面俨然放着几支金色的珠钗,样式精妙,难得一见。
“嬷嬷可否解释一下,这个几支簪子,是哪来的?”
赵可安问完以后,大殿内安静了下来,方嬷嬷一直低着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房皇后倒是先坐不住了,直接走到方嬷嬷面前,然后挑起她的脸,冷声质问:“方楚,你跟在我身边二十年了,你告诉我这一些都不是真的,你说啊!”
房皇后气得身子,乃至珠钗都在晃动,眼睛瞪大宛若铜铃,怒视着方嬷嬷。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面对房皇后的不可置信, 方嬷嬷表现得不为所动,不仅不动容,甚至一脸讥笑地看着房皇后, 那张干涩的唇瓣一张一合, 然后道:“皇后娘娘不必如此, 老奴,只是一个奴才,您养在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看到房皇后如此激动,赵可安一时之间也没有再出声质问方嬷嬷,或许对于房皇后而言, 她气的不是方嬷嬷残害她的手段,而是气方嬷嬷的背叛。
两个人在宫中相互陪伴了二十多年,对于房皇后而言,方嬷嬷应该是比皇上还要重要的人, 赵可安非常能明白房皇后的愤怒。
果然,房皇后道:“方楚, 我从来没把你当做奴才, 你们在宫里生活了二十年, 没有你我也不会有今日, 可我还是万般不理解, 今日的你, 为何要害我。若是为了权势, 我还未成为皇后之前,你大可投奔别人,而今, 你已经是整个皇宫里辈分最高的管事嬷嬷, 权势有了, 金钱本宫赏得还不够吗,为何现在却犯起了糊涂,做出这样谋害本宫的事情来?”
“权势?”方嬷嬷冷笑了一声,“奴婢想要的皇后娘娘真的给得了吗?不过现在给也已经来不及了,毕竟人都已经死了。”方嬷嬷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可是眼底的泪光却愈发明显,像是失望到了极致,嘲笑房皇后这副假仁假义的模样。
赵可安这时候走上前来,将那个放着簪子的托盘送到了方嬷嬷前面,然后朝着房皇后道:“母后,让儿臣和方嬷嬷说吧。”
“不用。”房皇后坚定地拒绝道,“本宫要她亲自告诉本宫,为何要谋害本宫,本宫哪一点对不住她,让她猪油蒙了心,想置我于死地!”
“那我告诉你!”方嬷嬷忽然目露凶光,忽然抢话,咬牙切齿地仰头朝着房皇后道,“楚单依是我女儿,在你处死她的时候,你我就没有主仆情意了,有的只有杀女之仇。”
房皇后呆滞在了原地。方嬷嬷这时候爆发出了癫狂的笑意,泪珠从眼角滚落,那张慈祥的脸变得面目全非,惹人痛心。
“你女儿不是养在夫家了吗?怎好好的会出现在宫里?”房皇后问。
赵可安对方嬷嬷嫁人之事也有些印象,好像是房皇后怀赵广颂前出嫁的,出宫以后,方嬷嬷和房皇后断了联系,后来房皇后又怀有身孕,也就是怀上了赵广颂,那时刘皇后买通了房皇后身边的宫女,给房皇后下了堕胎药。
那日也是有惊无险,正好赶上太医来诊平安脉,那药被太医看出了不对劲,便被处理掉了,后来还被皇上知道了,甚至惩罚了刘皇后一顿,但是自此房皇后心里也落下了阴影,惶惶不可终日,这才想起来在宫外的方嬷嬷,甚至重金将方嬷嬷请了回来。
殊不知,方嬷嬷重新进宫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和家里丈夫闹不愉快的时候,也是刚生完女儿没多久。进宫以后的方嬷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宫一趟,在房皇后即将临盘之际,方嬷嬷和房皇后说,自己已经和离,女儿交给男子抚养,自己则是打算永远都留在宫里,陪着房皇后。
听到这则消息的房皇后自然是高兴不已,毕竟自己最信任的人答应留在自己的身边,她也算是有了喘息的余地,否则在这后宫之中,何时踏入了别人的陷阱也不知道。
所以,房皇后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处死的,勾引赵广颂的宫女,居然是方嬷嬷的女儿。
方嬷嬷从未和她提及过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向她提及要护着哪个亲信,身为皇后,她便自以为这是方嬷嬷对自己忠心的表现。
那日得知赵广颂被一个宫女扰乱的思绪,被太傅责罚的时候,房皇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那宫女处死了,而对赵广颂所说的则是楚单依被调往别的宫了。
赵广颂也知道自己此刻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如此执意一个宫女,恐怕最后会害死她,于是便没有多问楚单依的去处,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可他哪里知晓,如今的楚单依,已经成了孤魂野鬼,而行凶之人,就是自己的母后。
这一些,赵可安也是刚得知不久,她也是打听出方嬷嬷日日睡前要看一下那些簪子,才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剩下的事情,无需赵可安插手,方嬷嬷也都向房皇后坦白了个干净。或许面对亲信的背叛需要房皇后消化好久,但是时间不等人,一个老嬷嬷在坤宁宫装神弄鬼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宫里关于房皇后冷血无情,处死跟在自己身边二十多年宫人的女儿的事情也被传了出去。
若是方嬷嬷所行之事没有暴露,那么房皇后可能被所谓的刘皇后的冤魂折磨得精神崩溃,结果可能就是招供了自己“谋害”刘皇后的事情。
而方嬷嬷的所做之事暴露了,房皇后的名声终究也落得不好,甚至离间皇后与太子之间的情意。
走得真是一步绝妙的棋,无论是进还是退,都无法让房皇后全身而退。
天空雾茫茫地下起了雨,初冬临近的脚步已经不加掩饰,哈出的气都有了形状。
一对侍卫冒着雨,拖走了宛若木桩的方嬷嬷。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方嬷嬷的屋子被人进进出出,搜查着那些装神弄鬼的罪证,而那些东西,都被人一股脑地送到了大理寺。房皇后也累极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赵可安一直默默地陪在房皇后身边,她对方嬷嬷的感情,没有房皇后对方嬷嬷的感情深厚,但是走到这步,谁对谁错,也道不清楚。
方嬷嬷若是早一些告诉房皇后楚单依是自己的女儿,房皇后也不会痛下杀手,若是房皇后有那么一丝仁善,留了楚单依一条人命,方嬷嬷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赵可安缓缓走了上去,蹲在了房皇后面前,柔荑放在她的膝盖上,仰头,看向支着手低着头的房皇后。
赵可安柔声开口:“母后,你也累了,合眼休息一会吧。”
房皇后那双眼眸,红得吓人。
赵可安突然蹲下身子,让房皇后稍微回神,那双干涩的眼眸终于转动了一下,缓缓看向赵可安。
房皇后干涩着嗓音,开口:“你说,是不是本宫久居高位,杀得人多了,所以遭的报应啊?这不是刘皇后来想我索命的,是楚单衣来找我索命的。”
“母后,事已至此,别再后悔自己曾经所做之事了,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都是彼此的劫难,躲不掉的。”赵可安只能编制一套命定的理论来劝说房皇后了。
可房皇后依旧执意自己的想法。
“命定吗?可这分明就是报应,报应呐。”房皇后缓缓站起了身子,朝着殿内走去,慢悠悠的动作,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似乎所有的精气神都被不知名的东西夺去了。
赵可安没有再说什么,都是母亲,她身为子女自然是站在房皇后这边,可是方嬷嬷所做之时,也是爱女心切吧。
方嬷嬷在宫中如履薄冰,赵可安能明白方嬷嬷想要藏好女儿的心思,奈何,她的女儿却想攀高枝。
明明不是太子宫中的宫女,却不知何故跑到了太子的宫里去,被顶替的宫女说,那一日她照常去太子书房伺候,可不知何人安排,她的位置就被顶替了,叫她去小林园养花草,宫里的人被肆意调遣也都是上面的人的安排,她尽管心有不满但也无力违抗,好在也不是伤及性命的事情,她也就认命了。
而之后给太子书房伺候,研墨洗笔之人,便是楚单依。
方嬷嬷从未说过她这个女儿的存在,可是私下想必利用职位之便,给她的女儿谋了不少好处。
只是,这样做,终究是害了她。
人总是贪心不足,楚单依如此,房皇后和方嬷嬷注定会闹到如此局面。
一时之间,赵可安不知道是守在房皇后身边,还是去看看赵广颂。此时此刻,宫里的消息他应该都听到了吧。
其他事情赵可安都能丈量出来,唯有楚单依在赵广颂心里的分量如何,她丈量不出来。
冬日的雨丝密密麻麻穿透云层落下,此时正是下朝的时辰,满朝文武撑着伞,朝着正午门走去。
今日圣上脾气不佳,一个大臣建议削减军饷的意见给皇上气得险些将其给削官了。
朝廷官员,哪个不知道,兵权是皇上的心病,如今国库亏空,四下安宁,除了西北边境,其他地方也算太平,所以大规模养兵确实不是明智之举,可是他也不想想,这兵,是皇帝想养吗?
这一提议,戳痛了皇帝的心窝,也得罪了刘柄途,也会寒了镇守在西北的将士们的心。
被骂都是小事了,没被贬谪已经是万幸。
出宫的人一个个都面色沉重,毕竟这朝上得属实心累,正当众多官员即将出宫门之际,一队御林军忽然走了过来。
按理说,御林军不该出现在此,若是出现在此了,便说明,有人要出事了。
御林军的领头人,正是沈含止,一身威风凛凛的甲胄被雨水肆意地冲刷,头盔下的俊颜冷漠严肃,泛着令人瑟缩的威严与萧杀之气。
文武百官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不知道哪个遭殃了,被御林军盯上了。
沈含止眼帘微掀,径直走到刘承面前。
一个雨中撑伞,一个盔甲临身。
明明刘承才是被冠上“将军”名号的壮勇之人,而此刻,沈含止倒是更像一个杀伐果决的将士,刘承反而一身红色官袍,显得有些文弱气。
沈含止从腰间拿出一块令刘承无比眼熟的玉佩,高举到刘承面前,道:“谋害皇后娘娘的方嬷嬷屋子里,搜到了刘小将军的玉佩,所以,劳烦刘小将军,和沈某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说:
饿死了,起来做饭~
第75章
刘承看着那块玉佩, 过了好半晌忽然嗤笑一声,道:“沈含止,你们这污蔑人的手段委实拙劣啊。”
沈含止嘴角带笑, 高举着玉佩一步步走近刘承, 眉眼带笑:“确实, 我们诬陷人的手段,和刘小将军比起来,真是相形见绌,不过呢,刘小将军还是免不了和沈某走一趟。”说完, 笑意一收,后退一步,将刘承的玉佩收入自己的怀里,大掌一挥, “带走!”
“慢着。”看着即将过来的两个侍卫,刘承急忙抬手拒绝, “和你走之前, 我能否回去一趟, 家中还有人在等我, 我回去打声招呼就和你走。”
刘承口中所说的, 等他的人, 沈含止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刘承就是料定了沈含止知道自己所说的人是何人, 所以才这般请求的。
哪知,沈含止拒绝得尤为干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知道她有孕在身, 临盘在即, 还教唆宫人谋害皇后娘娘, 也不知道为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积点德。”
沈含止话音刚落,那两个被刘承推拒了的侍卫便上前,一左一右地锁了刘承的胳膊。
青黄的油纸伞幡然落地,冰冷的雨水肆意地落在了刘承的身上,他那一身红色的官服,瞧着就像染上了血迹一般,艳红刺眼。
房皇后进屋以后便躺下了,无论屋外的什么动静,她都不曾起身。赵可安忙前忙后,打点坤宁宫里的大小事务,下朝之后不久,多日不见的赵允难得来了一趟。
只是这趟来得多少有些晚了,之前房皇后希望他信任自己的时候,他不曾出现,此刻她不需要他了,他姗姗来迟。
房皇后勉强起身迎了一面,便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进去休息去了。
之前的赵可安多多少少是有些期盼得到赵允的关怀的,可是近几日得到的讯息让她有些无法直视自己的这位父皇。
赵允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受欢迎,他也只当赵可安的局促是因为自己和她相处的时间较短,他也确实对赵可安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简单地慰问了几句,然后嘱咐赵可安这几日照顾好房皇后,便离开了。
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赵可安神色淡然,或许这就是皇宫之中的夫妻情意吧,而她这个女儿对于他而言,想必也是不值一提的了。
房皇后身边少了一个方嬷嬷,等于少了一个亲信伺候,最近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赵可安便想把钱嬷嬷给留在宫里。
钱嬷嬷和方嬷嬷都是坤宁宫伺候了许多年的老人,所以此番将她留在宫里,钱嬷嬷也算是意料到了,并无不甘,只是对赵可安多少有些不舍。
临近傍晚,赵可安叫小厨子备上了一道道丰盛的美食,打算同房皇后一起用饭,不曾想,赵广颂居然这个时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