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管家连连应声:“是,夫人说的是。”
他就等着幼莲这一句准话,此刻脸笑得跟朵花似的:“您就放心吧,老奴定然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不叫夫人忧心。”
幼莲点了点头。
她无意掺和进梅氏和殷氏的婆媳纷争之间,若是直接插手,说不定吃力不讨好,反倒两面不是人。此时便只淡淡提了几句,索性放手让冯管家去做了。
他是跟着江有朝的老人,想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用她太过操心。
可惜,幼莲想躲懒,二房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午膳刚过,她正歪坐在软榻上看游记。这是上次江有朝从江老夫人那儿拿的,江老夫人听说她喜欢,便让人一股脑儿全都送了过来。
殷氏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她一身妃色牡丹花纹褙子,绸缎般的乌发随意披散着,坐在窗边有种说不出的闲适气度。
她的脚步顿了顿。
幼莲已经闻声抬头,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就将书反扣在桌面上,笑盈盈地开口:“弟妹怎么来了?我才刚好,别给你过了病气。”
殷氏朝苦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人扶,笑着坐到另一边:“我在院子里待着也憋闷得很,就想找嫂嫂说会儿话。”
她今日倒是不像往常那般害羞内秀,主动和幼莲攀谈起来。
幼莲有些意外。不过她向来是最会在旁人面前装温婉贤淑的,对着殷氏也能笑着和她说两句京城里有趣的事,惹得殷氏忍不住屡屡掩帕轻笑。
说了几句,苦夏为她端来一杯甜甜的牛乳。
幼莲笑着开口:“上次见你爱喝我这儿的顾渚紫笋,本是特意叫人给你备下的。可如今你怀有身孕,喝不得茶,只好叫苦夏给你备了牛乳。”
殷氏意外地抬起头,对上她眸中的善意时抿了抿唇,低声道谢:“多谢嫂嫂记挂着我……”
她唇角的笑容有些苦涩:“我也没什么旁的爱好,只是品品茶罢了。可娘说这都是富贵人家的习惯,不许我学,我就很少买茶叶了。”
当时他们二房一大家子人都在厅堂里坐着,梅氏前脚刚说完她,后脚就拿罗氏给她举例子:
“瞧瞧你嫂子,每日不是算账就是打理内务,这才是真正宜室宜家的女子呢。”
殷氏有些自嘲地闭了闭眼。江学义他们一家搬出去住,罗氏自然可以自己打理他们的小家;可她和江学礼还住在江家,有梅氏在上头压着,她除了喝喝茶,又能做些什么呢。
想到这儿,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抬头对着幼莲开口道:“也不怕嫂嫂笑话,我今日来,是想向嫂嫂表个忠心的。”
“哦?”幼莲讶异地抬眼。
殷氏:“夫君科考在即,娘却受了旁人的挑拨,非要我们与大哥分家不可……嫂嫂是知道夫君的,他一向敬重大哥,如何肯听从娘的吩咐。”
“夫君纵有几分才干,却也不像娘以为的那样,是文曲星下凡、有状元之才。”她用锦帕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
她越说越觉得梅氏离谱,对着幼莲说话的口吻也从一开始的犹豫,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若是娘提了分家的事,还请嫂嫂与大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莫要因此事伤了与我们夫妻的情分。”
幼莲端着茶盏,听她说完之后才喝了口茶,声音不疾不徐:“弟妹说的哪里话,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咱们自然是一家人。分家的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
江有朝本就没有亲族帮衬,在世家大族眼里是个独木难支的寒门武将,若是和二房分了家,那和孤家寡人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幼莲才嫁进来执掌中馈,二房就要分出去。旁人要是知道了,难免会觉得是她瞧不上江家这门亲戚,对她的名声也有影响。
她蹙眉看向殷氏:“你方才说,婶婶是受了旁人的挑拨?”
“是。”殷氏低低应了一句。
那日她听了江学礼的话,准备去凌熙堂找梅氏说几句软和话,叫梅氏对她们夫妻俩高抬贵手。谁知到了门口,正好听见梅氏与婆子说起分家的事。
“……好似是位姓秦的夫人。”她犹豫了一下,把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
“那位夫人出身官宦之家,对朝堂的事颇有了解,其中就提到了武将同文官之间分明的界限。武将不从文,文官不弄武。若是夫君从了文,两家反倒不好掺和在一起了。”
幼莲听着这番说法,心下不禁疑惑起来:“前朝是有这种说法,可自从太/祖皇帝登基之后,便再也没这样的规矩了。”
若非如此,令国公府世代从武,又怎么会让虞青松兄弟俩走文官的路子。
殷氏哑然。半晌她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在并州,自然比不上嫂嫂了解朝中事宜,那位秦夫人这样说,娘便深信不疑,非要夫君与大哥分家才行。”
说白了,还是他们知道的太少,才会被人轻易蒙骗。
幼莲沉思片刻,道:“对于那位秦夫人,你了解多少?”
殷氏:“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位官夫人,祖籍也是并州,同娘在成衣铺子里遇到后便一见如故,经常和娘说话。”
她实在不好意思编排婆婆,但梅氏能和秦夫人交好,纯粹就是因为秦夫人肯听她那些来来回回的抱怨,听完还毫不吝啬地给她出主意,她才见天儿地出门找人家。
幼莲垂下眼帘,对华昭身边这位嬷嬷走的路数也明白了几分,便温声安抚殷氏道。
“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任凭旁人再如何挑拨,也出不了岔子。弟妹忧心的事,等晚上夫君回来了,我定然说的明明白白,不会叫你们夫妻俩吃亏。”
纵然有国公府的帮衬,江有朝依然需要亲人的助力。若是江学礼能立起来,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殷氏得了满意的结果,笑着离开了。
等她们出了明方阁的门,殷氏身旁的小丫鬟才疑惑地开口:“您何必要向大少夫人投诚呢?二夫人才是咱们房里管事的人,您这样,岂不是得罪了夫人?”
殷氏低头笑了笑:“娘管着二房,嫂嫂却管着整个江家。端看祖母纵着由着的态度,娘又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她虽然不像罗氏那样圆滑世故,却也能将家中的局势分析得七七八八。
幼莲虽然才嫁过来,年纪甚至比她都要小上一岁,可处处张弛有度、颇有章法,连梅氏都挑不出半分错处来。府里的丫鬟仆从,哪个不夸她人美心善,是个好相与的主子。
一开始她还抱着幼莲是以令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才赢得众人的拥护,仔细观察之后,却发现不是这样。
“有这样的妻子,大哥根本不必操心后宅的事,再加上国公府的襄助,官途定然坦坦荡荡。”
殷氏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前在书院的时候,爹爹总夸夫君有进士之才。可进士与进士之间,也是有许多差别的。便如嫂嫂的娘家表哥,外放也是去了杭州那样的富庶之地,而非旁的偏远州县。”
等明年江学礼考中,他们夫妻还得指望着江有朝出力,好分到一个不差的地方做官,又怎么能像梅氏似的,听信旁人那些虚无缥缈的挑拨之言。
是以她今日主动过来探望幼莲,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因为梅氏的举动,因而对她和江学礼产生隔阂,反倒误了他的前程。
“娘糊涂了,我却不能跟着糊涂。”殷氏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里透出坚定。
“二嫂是被偏心的那个,自然不会站在我这边。如今能帮我的,也只有嫂嫂了。”
小丫鬟也叹了口气,小心搀扶着殷氏回海棠苑。
她走了之后,幼莲连书也不看了,一个人窝在软榻里面想对策。
华昭这人着实麻烦,把嬷嬷安插在梅氏身边说三道四,虽然造成不了什么大影响,恶心起人来倒是有一套,让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正愁着如何回招,宫里的帖子就送到了府里。
江老夫人收到帖子,笑着朝幼莲摆了摆手:“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为了听戏特意去宫里走一趟,实在是太过麻烦,这次你就一个人去吧。”
梅氏坐在下头撇了撇嘴:“那帖子上明明写了是下给咱们家的帖子,您若不去,还不如让我也去宫里见见世面。”
江老夫人冷笑一声:“你前一段才搞的家里鸡飞狗跳的,才安分没两天,就想着去宫里见世面了?”
梅氏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江老夫人看着她这副作态就想笑。明明都一大把年纪了,尽做些小姑娘的痴态,没见老二老三媳妇都是满脸受不了的模样吗!
“婶婶若想去的话,那咱们一同进宫就是了。”幼莲坐在一旁,笑吟吟地开口道。
“左右也不是什么规矩深厚的场合,想必婶婶也能应付得了。”
江老夫人诧异地看过来。
梅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喜不自胜地开口道:“老大媳妇说的极有道理,咱们是去宫里头听戏,又不是逢年过节拜见娘娘们,多我一个也不多。”
她这下越看幼莲越顺眼,忍不住眉飞色舞地夸了她两句:“我知道你一向规矩好,到了皇宫里头,婶婶不会给你丢人的。”
幼莲盈盈福身,脸上带着善解人意的笑容:“婶婶愿意教导我,侄媳自然喜不自胜。”
江老夫人听她们打完这一圈机锋,还是没搞懂幼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淡淡点了点头:“老大媳妇愿意带着你,你就去吧,只记得一点,不要逾矩。”
“是。”两人都起身行了个礼。
这件事一锤定音,梅氏的心情眼见着好了几分,对着幼莲时竟然也带着慈眉善目:“今日多亏你替我说话,否则娘肯定不让我进宫。”
幼莲心里暗笑。以梅氏的把式,平时在家里还想着作威作福管上管下的,谁知道进了宫,会不会又惹出事端来。
是以江老夫人一直没带她进过宫。
不过幼莲倒是有旁的话要试探她:“婶婶一向善于交际。不过这次进宫,倒是要注意定王府。”
她仔细观察着梅氏的表情。
“定王府的华昭郡主,如今嫁给二皇子为妃那位,向来与我不大对付,从闺阁时就彼此看不惯,想来这次进了宫,也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性格。”
“届时若是牵连了婶婶,还请您切莫怪罪。”
第51章 ◇
◎被夫君当场抓包◎
“是皇子的媳妇呀?”梅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咋舌道,“放心吧放心吧,那么厉害的人,我肯定见了面就躲着走。”
她就是个小老百姓,哪里惹得起什么郡主皇子妃什么的,可千万别招了人家的眼。
到时候去了宫里头,她可得和老大媳妇离得远一点。老大媳妇是国公爷的女儿,谁都不怕,她却惹不起那些王公贵族的,还是不要和她走一起了。
梅氏心里偷偷扒拉着自己的小算盘,眼睛转了两圈,最后化成一个乐呵呵的笑。
幼莲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瞧见她这副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觉得好笑。
梅氏一向精明算计,什么好处都想插上一脚。来了京城以后,反倒因为消息不灵通,被个嬷嬷骗得团团转,闹得将军府不得安生。
想到这儿,她也有几分意兴阑珊,随口与梅氏告别:“那婶婶就好生准备着,到时候咱们一同进宫。”
“哎哎好。”梅氏忙不迭应了。
三日后。
幼莲今儿穿了身新做的浅玫红色孔雀妆花锦披风,才出将军府的大门,就听见梅氏坐在马车里招呼她。
“老大媳妇,快些,别进宫迟了!”
幼莲:“……”
她上了马车,梅氏仍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这还是我第一次去宫里呢,也不知道皇城里头究竟是什么模样。”
迎春和苦夏在旁边随侍,听见这话忍不住轻笑。
皇后请了戏班子在常乐园听戏,待幼莲两人落座的时候,皇后和一众妃嫔坐在最前头,笑吟吟地说话,关系好的仿佛都是亲姐妹一样。
徐春慧的位置要靠前一些,见着幼莲来了,眼疾手快地叫桃夭给她送了壶热茶。
皇后今日穿着绯色绣金凤宫装,抬手抚鬓时露出腕间的翡翠镯子,通透水灵,是上好的蓝花冰种。
兰贵妃坐在她旁边,看见这对手镯时暗自咬了咬牙。
淑妃笑着睨了她一眼,开口道:“陛下专门送给娘娘的镯子就是不一般,臣妾们都没见过水色这样好的翡翠呢。”
皇后淡淡笑了笑:“陛下正巧得了一块翡翠,就命工匠打了对镯子,本宫也喜欢得很。”
她目光扫过后边,在看到大皇子侧妃的时候顿了顿,随即就看到华昭空空荡荡的座位,不禁皱了下眉头,问兰贵妃道:“华昭怎么还没来?”
兰贵妃轻笑:“许是女儿家贪睡,想必一会儿就来了。”
她们正说着话,华昭就悠悠赶来。幼莲下意识瞧过去,看到她高高挺起的肚子时愣了愣,随即就将目光投向面色铁青的皇后娘娘。
林妃离她最近,看到她的孕肚时惊讶了一声:“皇子妃……这是怀孕了吧?”
皇后眯了眯眼,直直地盯着华昭的肚子,半晌才冷笑了一声:“本宫瞧着,这孩子已经快有五个月了吧。”
华昭郡主恭恭敬敬地行礼:“是。”
“真是好大的本事。”皇后看着她假意乖巧的脸就止不住怒火。
大皇子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过五个多月,华昭这样说,岂不是说明她和大皇子侧妃是前后脚怀上的?!隐瞒不报一直到今天,为了防她还真是费劲了心思。
兰贵妃笑着插话:“娘娘莫怪她,是臣妾叫她不许说的。”
“华昭这一胎坐得不稳,刚怀孕时就有小产之兆,臣妾怕提前说了折损了福气,反倒对小皇孙有碍,便一直瞒着大家伙,还请娘娘责罚。”
华昭也跟着屈身。
皇后看着她们在她面前装腔作势,冷哼了一声,晾了她们半天,才淡淡道:“既是为了小皇孙着想,本宫也不好说什么,好好养胎吧。”
陛下子嗣不丰,膝下只有四位皇子,其中六皇子才刚过周岁。若是哪位皇子府里率先生了皇长孙,定然会受到陛下的另眼相待。
她对大皇子侧妃百般照顾,就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华昭也有孕,反倒让局势变得紧张起来。
华昭被人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余光瞥见幼莲,还不高兴地甩了甩帕子。
台上声音抑扬顿挫,台下女眷们悄悄说着话。幼莲对迎春使了个眼神,带着梅氏往华昭那里走去。
梅氏正左瞧瞧右看看,瞥见哪儿都觉得稀罕,被迎春突然扶着起来,还愣愣地问她:“老大媳妇儿,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旁边坐着的是户部左司郎中的夫人,听见梅氏这句称呼,忍不住掩帕笑了笑,对上幼莲投过来的视线时又赶紧收起笑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幼莲收回目光,淡淡道:“婶婶跟着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