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未时的时候,罗氏进了明方阁的大门,身后乳母怀里抱着包成一个球的莹莹。
甫一进门,莹莹就被院子里的雪狮子们吸引了视线。
“娘亲,我要玩那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开口。
罗氏看过去,瞧见最中间那头花团锦簇、满脸富贵之相的雪狮子时愣了愣,笑着劝道:“那是大伯娘辛苦堆成的,莹莹不玩了好不好?”
“你若是喜欢,咱们回了梧桐苑,叫爹爹带你也堆两个。”罗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她。
可莹莹哪里是喜欢堆雪狮子,她瞧着那头雪狮子身上大大小小的珠钗首饰在太阳底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愈发不肯走了。
她拉着罗氏,肉乎乎的小手晃了晃:“我就玩一下下,不会给大伯娘弄坏的……”
“好吧好吧。”莹莹一向乖巧懂事,偶尔提出想要的东西,罗氏也不忍心拒绝。
她吩咐乳母道:“好好看着小姐,别让她碰嫂嫂的雪狮子。”
书房里,江有朝听到说话声,放下笔往出走。
莹莹一听到罗氏允许她玩,撒开手就摇摇晃晃地朝雪狮子跑过去,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小脚印。
乳母赶紧跟上。
上午幼莲几人在院子里玩了半天,有些地方的雪已经踩实了,微微泛着清凌凌的光,后下的新雪在上头覆了薄薄一层。
快要跑到雪狮子跟前的时候,莹莹刚巧踩中一块,脚底下打滑。下一刻,人就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乳母在后边跟着,见状心急如焚,赶紧跑过去,伸手就要扶她,却没注意脚下的动静,反倒跟着莹莹一块儿跌倒了。
倒地的时候脚顺势往前一伸,正正地踢在了雪狮子的脑袋上,首饰绢花掉了一地。
迎春掀开门帘,出来迎接罗氏母女,见着这副情形呼吸都停了一瞬:“!”
闻声走出书房的江有朝:“……”
罗氏火急火燎地走过来,先让丫鬟把莹莹扶起来,蹲下身子看着头和身子完全分离的雪狮子,止不住地抽气。
莹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惨状,眼睛里顿时就涌出泪来:“娘亲,漂亮雪狮子坏掉了……”
她还没有摸一下亮亮的石头和漂亮的花花,雪狮子就被踹倒了。
乳母才站起来,看着罗氏铁青的脸赶紧跪下来认罪:“都是老奴的错,请夫人责罚。”
她虽是因为扶小姐心切,却实打实地将大少夫人的雪狮子弄坏了,若是大少夫人怪罪起来,她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罗氏哪儿还有心思开罪人。她慌忙用手抓了几捧雪往上堆,可怎么弄都不是方才的样子,正慌乱无措的时候,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
一抬头,正对上了江有朝沉沉的黑眸。
罗氏手一抖,赶紧垂下眼行礼:“大哥……”
她把莹莹拉到自己身后,局促地道歉:“都是我不好,没看好孩子,反倒弄坏了嫂嫂的雪狮子,还请大哥恕罪。”
罗氏越想越后悔。今日下了大雪,莹莹在房间里待不住,她才想着带她来明方阁里坐一坐,谁知道还没进门,居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江有朝扫了一眼满脸懊恼之色的罗氏,又看着躲在罗氏背后怯生生地盯着他的小姑娘,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莹莹不是个贪玩爱闹的孩子,平日里也都乖乖巧巧的,罗氏同意她的请求也是情理之中。至于乳母,更是护主心切,一不小心才跌倒了,好像也不算犯了大错。
可想想上午幼莲笑盈盈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皱眉,脸色也冷得很。
罗氏觑了一眼他的神情,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江有朝语气淡淡:“乳母罚俸三天,以儆效尤……其他的就不必了。”
罗氏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场景,犹豫道:“我替嫂嫂重新堆一个雪狮子吧。”
“不必。”
江有朝的眼里已经带了些许不耐烦,沉声说了一句,就让迎春送她们出去。
迎春正替幼莲生气,闻言赶紧应了一声:“少夫人请回吧。”
罗氏犹豫再三,带着其他人走了,走之前还连声道歉,好言好语的模样让迎春都有些不好意思生气了。
她送走罗氏,转过身,就看见上午站在廊下不愿意玩一下雪的姑爷,沉吟片刻,不太熟练团了个小雪球,又在尸首分离的雪狮子身上比划了一下。
高高大大的男人蹲在地上,墨湛色的衣袍落下来,头也没回地吩咐她:“你回去守着你们夫人吧,这里有我。”
迎春:“……是。”
她迟疑地往屋里走,进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江有朝正皱着眉头将雪球按在狮身上。只是力气好像用得大了些,在雪狮子身上按出来一个不浅的凹痕。
迎春:“……”
她摇了摇头,赶紧进了门。
屋外,江有朝一脸严肃地将方才放上去的雪球拿下来,又仔仔细细地将凹下去的地方抹平。他面色认真冷静,仿佛在处理什么军机要务。
等到好不容易堆成雪狮子的雏形,看着整整齐齐摆放在地上的一堆簪钗首饰,他第一次犯了难。
……这么多的东西放上去,真的不会把狮子的头插得四分五裂吗?
*
幼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三刻,穿好衣服,就迫不及待地去院子里看自己的得意之作。
迎春替她整理好斗篷,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姑爷进宫前特意吩咐了她,雪狮子已经按照原样恢复好了,不用再告诉夫人,让她白生气一场。若是夫人一会儿见了姑爷堆的雪狮子,肯定不会认出来的。
带着对江有朝深深的信任和崇敬,迎春颇为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好在有姑爷在,否则雪狮子被踢坏了,夫人肯定要郁闷一整天……
幼莲没注意到她在走神,轻轻掀开帘子,走到镶金戴玉的雪狮子跟前,沉默了一瞬,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
她上午堆出来的雪狮子就是这样?怎么头上的簪钗插得这么乱,花花绿绿的摆在一起,毫无美感!还有脖颈间的绢花,怎么没有按颜色和大小排开,杂乱得仿佛被大风刮过一般,丑得她都不忍直视。
“这是我……上午堆的雪狮子?”她有些艰难地问出声,总觉得自己记错了。
迎春看着面前看似和上午一模一样,实则差了老远的雪狮子,咽了咽口水:“是的,夫人。”
幼莲:“……”
她不敢相信地眯了眯眼,又仔仔细细地把这头花里胡哨的雪狮子看了一遍,最终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好吧。”
看来是她梦里把雪狮子想象得太好看了,如今见了真的,反而觉得丑得厉害,和梦里比起来差远了。
“你去找些花样子出来,咱们下午缝几个荷包吧。”幼莲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是太久没碰针线,对颜色搭配没了手感。
她边往回走边小声疑惑:“这么丑的雪狮子,怎么可能是我堆的呢?明明出嫁前我还是京城里最会穿衣打扮的世家贵女了,怎么现在成了这样,也太丢人了。”
什么都知道的迎春:“……”
作者有话说:
江有朝:一模一样(美滋滋)
幼莲(艰难开口):这么丑,真的是我堆的?
第53章 ◇
◎平常又娇又羞的妻子,乍然大胆起来◎
之后连着又下了几天稀稀落落的雪花,每日小半个时辰,倒也再没有那日院中积雪的景况了。
幼莲一开始还兴冲冲地要玩,后来也懒得出去,就窝在暖榻上缝手炉套子。
她那日让迎春找些花样子出来,偶然间翻到几块绸布,不算太大,多是绛紫石青这类典雅端正的颜色,给江老夫人做几个手炉套子正合适。
苦夏就坐在她下首,看着她手里已经快缝好的炉套笑吟吟地开口:“夫人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呢。”
幼莲自己拿起来对着窗外瞧了瞧,也觉得颇为不错:“祖母的女红就好的很,我要是不仔细着点儿,到时候送过去也是闹笑话。”
苦夏:“您有这份心就已经是极好的了,老夫人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呢。”
幼莲笑着摇了摇头。祖母待她一片赤诚,里里外外都给她这个孙媳面子,投桃报李,她自然也想送她最好的。
再说以祖母的性子,肯定要拿着她送的手炉套子在梅氏几人面前显摆,做的不好反而丢她的脸。
她们俩正说着话,迎春抱着一匹天青色的蜀锦进来:“夫人说的可是这个?”
幼莲坐起身看了看,点点头道:“就是这匹。等我缝完手上这几个,就用这匹料子给夫君做件衣裳。”
婚前交换庚帖的时候,幼莲看见了江有朝的生辰,就在腊月二十九,一年的倒数第二天。她思来想去不知道送什么,那日在柜子里看见他去年的衣裳,才决定要给他做一件春衫。
“夫君平日里的衣裳颜色都太闷了些,那日我见他挂着天青色的香囊也十分相衬,索性就给他用这个颜色做身衣裳。”
江有朝长得好,虽然脸冷了些,却不妨碍天生的好颜色。偶尔穿一件浅色的衣裳,幼莲倒喜欢的不得了。
女为悦己者容,即便是为人夫君也应该如此嘛。
幼莲矜持地点了点头。
主仆几人说了会儿话,罗氏抱着莹莹来了明方阁。她那天回去之后还觉得后怕得很,既担心幼莲恼了她和女儿,又害怕大哥迁怒夫君,今日天一放晴,就赶紧带着莹莹又过来了。
走进院子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右侧原先堆着雪狮子的地方,才掀开帘子进了门。
幼莲还是很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小侄女的,赶紧让苦夏拿着点心牛乳茶来:“莹莹今天怎么有空来大伯娘这里玩呀?”
比起最开始的不适应,她现在已经接受了大伯娘这个称呼。
莹莹坐在暖榻另一边,乖乖张开嘴巴,接受来自大伯娘的投喂,边吃东西边含糊不清地开口:“弄坏大伯娘的漂亮狮狮,娘亲带莹莹来道歉。”
她说的像模像样,显然是罗氏来之前仔细教过的。
幼莲听清她的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向一旁坐着的罗氏。
罗氏略有些惭愧地叹了口气:“前几天我来找嫂嫂说话,不小心弄坏了您堆的雪狮子,今日是特意带着莹莹来道歉的。”
幼莲愣了下,瞧见边上迎春给她使的眼色,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区区一个雪狮子罢了,坏了便坏了,哪儿还用你们娘俩专程来道歉呢。”
听着她这个态度,罗氏心里就悄悄松了口气。
她今日来还带了支镂空蝴蝶金簪充作赔礼,几番推拒之下,幼莲争不过她,只好让丫鬟收起来。
等到她们走了,幼莲才似笑非笑地看向迎春:“老实说说,怎么我的雪狮子被弄坏了,后来还又新冒出来一个?”
她就觉得自己穿衣打扮那样好,怎么可能把雪狮子装扮得花里胡哨丑得别具一格!如今看来,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嘛。
迎春缩了缩脑袋,乖乖将实情告诉她:“那日姑爷怕您不高兴,堆了一中午才做出个一模一样的,还叫奴婢不要把这事告诉您。”
幼莲滞了片刻:“……这样啊。”
她还在想谁做出那么丑的雪狮子,原来是她夫君啊……
“行了行了,这事儿都过去了,我有什么好怪你的。”见迎春还是一副缩着脑袋任她责罚的模样,幼莲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她慢吞吞地走到西洋镜前,看着妆台上款式花样各异的簪钗首饰,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
晚上江有朝回来的比较迟,看着屋里已经熄了灯,就先拐去旁边沐浴更衣。
男人肌理分明的腰腹肩背在半明半灭的灯下更加惑人,伸手去探架子上的中衣时,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谁?”江有朝凝眉看过去。
穿着一身大红色绣海棠中衣的小姑娘莲步款款地走过来,对上他的视线时轻轻笑了一下,红衣雪肤,娇嫩的唇上带着艳色。
“夫君……”幼莲拢了拢半披着的长发,将满头珠翠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我今日按着您的喜好梳的头发,夫君可喜欢?”
她又意有所指地娇嗔了一句:“您不是就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红红绿绿摆在一块儿的模样嘛。”
要不然怎么把她漂漂亮亮的雪狮子,装扮成那副扎眼的样子。
江有朝抿了抿唇,明白她这是知道那日他以假乱真的事情了。
他抬眼看着娇媚动人的小妻子。幼莲的长相是偏明艳的,眼波流转间好似带着小勾子。皮肤白皙、红唇娇嫩,金银簪钗戴在头上,不显得杂乱,反而有种秾丽惊艳的美。
江有朝长腿一迈,把人捞进怀里。
他的呼吸仿佛带着火,让幼莲也忍不住低低地喘息起来,脸上泛起片片酡红,衬着七零八落的红色中衣靡艳万分。
浴房里有一条长长的宽凳,本来是为了方便幼莲往上头放自己的东西的,此刻反倒方便了江有朝。他把人放在上面,握着她纤细的腰身动作,发髻上的簪钗就跟着一起晃荡。
一根牡丹金簪插得不牢靠,掉在地上,传出清脆的声响。
幼莲只略略偏头看了一眼,就又被抱起来。这下没了支撑的地方,她就只能紧紧搂住江有朝的脖颈,鬓间的流苏一晃一晃的,影子映在墙上也在晃悠。
江有朝沙哑的声音就在她耳旁:“很好看,夫人下次也可以这样……”
平常红着脸又娇又羞的妻子,乍然大胆起来,简直让他都舍不得停下。
幼莲娇哼一声,手上轻轻锤了他一下,没回答这个得了好处还卖乖的人,只无力地贴在他身上。
一个时辰后,江有朝才将人抱回房,塞进已经被温的暖烘烘被窝里,大手将她头上的簪钗一个个取下放到梳妆台,才躺下松松地抱着她。
幼莲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依赖性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江有朝低声和她说着朝堂里的事:“陛下打算去御苑里狩猎,我要跟着一起去,大概后天才能回来。”
他明日要带人先去把御苑细细探查一遍,保证了陛下的安全,才能让众人安安心心地狩猎。
“寒冬腊月的,陛下怎么突然起了兴致?”往年也没有冬猎的习惯。
江有朝给她解释前因后果:“五皇子养着一只小狐狸,六皇子不知从哪里知道此事,也闹着向陛下要呢。”
丁点大的小人儿指着一张白狐皮咿咿呀呀地叫唤,任是皇上最近事情再多,也忍不住对他软下心肠,便临时决定去御苑走一遭。
“才下过雪没多久,能猎着狐狸吗?”幼莲好奇道。
她一向对这种骑马射箭的事没兴趣,听见他的话,第一反应就是这种天气怎么会有狐狸往出跑,都找个地方窝着过冬才是正经事。
江有朝不以为意地轻轻翘了下唇角,眨眼间就隐没在冷肃的脸上:“陛下想要,怎么可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