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妈妈?”攸晴的目光放空了一下。
“嗯。”林朗声音温柔,“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
“我没有不想说。”攸晴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我不太记得他们的样子了,但我一直都在想念他们,小时候,他们很爱我的。”
她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说道,“我家在安县下面的一个村子里,我爸是个村医,我妈是个小学老师,都没编制,所以我们家经济条件很一般。不过这没影响我爸妈的感情,他们很恩爱,对我也好,我就一直是个快乐的小孩……”
变故发生在攸晴六岁那年,是一个意外,很简单的意外。
攸家门前有条河,攸晴妈妈为了省水,有时会把衣服或碗筷带去河边清洗,村里很多人家都这么做。
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攸晴妈妈在河边洗衣服时,一件衣服掉进水里,被冲远了些,她着急地去捞,没捞到,一个不小心,人却掉进了河里。
只有一个邻居小孩目睹这一切,吓得跑去村医院喊攸晴爸爸来救人,攸晴爸爸急急忙忙地赶到河边,看到妻子已经被水流冲到河中央,正在挣扎,他二话不说就跳下了水,拼命地向妻子游去。
他抓住了妻子,可妻子已经溺水昏迷,攸晴爸爸身材瘦弱,拖不动她,只能在水里大声喊“救命”。
帮忙的大人们此时才赶来,好几个都跳下了水,向他们游去。可他们都没来得及,河水湍急,攸晴爸爸体力耗尽,和妻子一起沉入水中。
“他们被捞起来的时候,我爸还抱着我妈,分都分不开。”攸晴的眼眶早就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所以,我有时候会想,其实不用太难过,他们是一起走的,总比两个相爱的人,一个把另一个丢下要来得好,你说对吧?”
林朗没回答,只伸臂揽过攸晴的肩,将瘦小的女孩拥进怀里。
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攸晴有一对那样恩爱的父母,怪不得,即使童年时遭遇不幸成为孤儿,也没有对她的性格造成负面影响,她始终是个相信爱、愿意爱、也值得被爱的女孩。
攸晴在林朗的怀抱里无声哭泣,林朗揉揉她的后脑勺,问:“你学教育学,是因为你妈妈吗?”
“嗯。”攸晴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双手环着他的腰,闭上眼睛说,“我也想做老师。”
林朗收拢手臂,笑着说:“你很适合做老师,我看果果就很喜欢你。”
攸晴的心情平静下来,说:“对啊,我也发现了,我还蛮讨小朋友喜欢的。”
林朗逗她:“攸老师,别哭啦。”
“讨厌。”攸晴捶了他一下,从他怀里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那你学金融,以后是要进你爸妈的公司上班吗?”
林朗偏头思考,说:“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没想过,我现在……只想活着。”
攸晴急道:“那你赶紧想办法去劝林唯一做移植啊!”
林朗摇了摇头:“劝不动,他和我正相反,他想去死。”
攸晴:“……”
不长的一段路,他们竟是走了很久,只是,路上再是磨蹭,最终也会走到目的地。
往前几十米就是停车场,他们离开了幽静的游步道,身边的车辆和行人明显变多,林朗突然停下脚步,微微蹙眉,说:“林唯一快醒了。”
“啊?”攸晴抓紧他的手,惊讶地问,“你能感觉到的吗?”
林朗点点头:“能,他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再贪睡的人,也该醒了。”
他拉着攸晴向路边走去,那里有一块大石头,两人在石头上并肩坐下,林朗看着攸晴,微微一笑:“肩膀借我靠一下。”
他要走了,用这样奇怪的一种方式,攸晴想哭,硬生生地忍住,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林朗说:“有机会的。”
说罢,他就闭上眼睛,放松身体,把脑袋搁到了攸晴的肩膀上。
攸晴右臂搂着他,左手还与他的左手握在一起,十指交缠。
她浑身僵硬,默默地流泪,只过了几分钟,男人的手就在她掌心动了动,攸晴闭上眼睛,再一次听到那道清朗的男声响在耳畔:“我去!这是哪儿?”
林唯一没走过这条路,入睡前曾经想过,醒来时应该是在回家的车上,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路边,还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幸好,攸晴还在。
他看着女孩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好半天没吭声,也不知道要怎么哄她,只能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别哭了。”
攸晴抽出一张纸巾擦眼泪,呜咽着问:“你,想吃,贡丸甜不辣吗?”
“什么玩意儿?”林唯一一脸懵,“不吃,你们没吃晚饭吗?他怎么还没回去?”
攸晴指指前面:“刚要走,你醒了,那就是停车场。”
“哦。”林唯一站起身,抖抖外套,说,“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攸晴依旧坐在大石头上,仰起头来看他,眼神哀伤:“林唯一,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死?”
林唯一:“……”
“你别听林小二瞎说,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林唯一冲攸晴摆摆手,潇洒地转了个身,大步往前走,“我走了,下次见。”
攸晴望着他的背影,又一次用手背去抹眼睛,这一天她哭了好几回,有喜悦有离愁,眼睛都要哭肿了。
消失许久的单文晖冒了出来,追上了林唯一,两人走到车边,单文晖趁司机不注意,用手肘捅了捅林唯一,挤眉弄眼地问:“开心吧?Boy。”
林唯一:“?”
单文晖还沉浸在吃瓜的快乐中,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我就说攸晴这小姑娘不错,你很有眼光!”
林唯一:“……”
回去的路上,林唯一没睡觉,就在后座上发呆。
林小二与攸晴趁他睡着时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聊了什么,他并不关心,更谈不上吃醋。
他是个快要死的人,早就没了人生的追求,每一个乐子的得来都是偶然,还有心血来潮,比如一个月后攸晴过生日,林唯一就觉得可以好好想一想,到时候送她一份什么礼物。
正胡思乱想着,他的手机响了,来电人让他非常意外——大姨邹婉。
“林唯一!你在哪儿?怎么还没回来?!”邹婉在电话里近乎于咆哮,“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赶紧去医院!你妈刚吞了一瓶安眠药,被送去抢救了!”
林唯一:“……”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邹婉
邹家三姐妹中, 大姐邹婉学会计,做事严谨,性格老成持重, 小妹邹静自幼长得漂亮, 被宠得张扬又任性, 而排在第二的邹敏则中和了姐姐和妹妹的优点。
她头脑聪明、学业优秀,性格不像大姐那么严肃古板,也不像妹妹那么随心所欲。不管是恋爱结婚,还是打拼事业,她都有自己的计划与目标, 还有很强的行动力。
邹敏年轻时喜爱古典音乐与文学,容颜秀美,身段窈窕,那清冷优雅的气质深深地打动了林海东, 随即对她展开追求,最终抱得美人归。
在东敏集团, 邹敏一直是年轻女孩们追捧的女神、学习的榜样。在员工们眼里, 她是一位成功女性, 家庭美满, 夫妻恩爱, 事业有成, 即使年近六十, 容貌和身材也没走样,一个女人能活成邹敏这个样子,人生就圆满了呀!
可是, 真的圆满了吗?
邹敏躺在手术床上, 刚经历过痛苦的洗胃。她不年轻了, 清楚地知道遭了这样一场罪,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损伤,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邹敏赌的就是林唯一还有半分良心。
——
手术室外,气氛沉默。
林海东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那永远挺拔的背脊终是弯了下来,双手交握撑住额头,在心里祈祷妻子能转危为安。
邹婉抱臂站在林唯一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问:“你妈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做手术吗?”
林唯一很想说“你们都是在道德绑架”,但看到父亲佝偻的背脊,实在是说不出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唯一问。
邹婉冷静了一些,简单地给他讲述事发经过:“邵院长找到了一颗心脏,和你配型非常合适,你妈妈昨天晚上去找你,你又一次拒绝了。她今天休息,想找个机会再和你谈,结果你一整天都没回家。她喝了酒,给我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哭,我越听越不对劲,后来电话就断线了,怎么打都打不通。我立刻打给你爸,你爸从公司赶回家,才发现你妈妈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林唯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傻,知道妈妈是在以死相逼。
这算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林唯一整天嚷嚷着要去死,邹敏干脆就先死给他看。
这一刻,他真的很想问问身体里的林小二:看到了吗?局面变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你说,到底谁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林唯一看着面前压抑住愤怒的邹婉,低声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活下来?如果没有我,我爸我妈明明能过得更轻松。我妈一直想去希腊旅游,还有埃及,就是因为我不能长时间地坐飞机,她就没去。我让她不用管我,自己去玩,她非说要全家一起去。为什么?我又不想去希腊和埃及,你们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头上?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没了谁不能活?人都是要死的!我真的活得很痛苦!你们谁能理解我的感……”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林唯一脸上,打断了他的话,也让这片空间变得寂静无声。
所有的保镖、助理、医生、护士都噤若寒蝉,林海东也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那对峙的两人。
他和邹敏从来没打过林唯一,从小到大,除了被袭击、被绑架时受过伤,林唯一就是个稀世珍宝,谁敢打他?
邹婉胸口起伏得厉害,怒视着林唯一,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你妈为了要你,吃了多少苦吗?你知道她为了给你治病,让你健康长大,花费了多少钱和精力吗?你现在说什么你是独立的个体,真是个笑话!你能独立生存也是因为你爸妈有这样的条件!如果他们没有钱,你早就死了!林唯一!你好不容易长大了,明明有活下去的机会,为什么就是不肯做手术?!你任性了那么多年,都把你妈逼上绝路了,你还不满意吗?是不是非要你妈死在你面前,你才会良心发现?!”
林海东快步走来,拉住了邹婉的胳膊:“大姐,大姐,你冷静点。”
邹婉的丈夫彭兆峰也在,搂过妻子的肩,不让她再去刺激林唯一。
邹婉还不肯罢休,一边挣扎,一边指着林唯一大骂:“你就是个白眼狼!你妈当年就该听我的话!直接把你打掉!把你打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团乱!”
林海东大声吼道:“大姐!够了!”
邹婉喘着气,被丈夫拉到一边。
林唯一呆呆地站在原地,还维持着被打后偏头的姿势,左脸颊火辣辣得疼,他后悔早上剪短了刘海,要是刘海还能盖住眼睛就好了,就不会有人看见他眼眶里的泪。
林海东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林唯一看到父亲鬓边散乱的白发,还有眼里的红血丝,很难将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与印象中一直注重仪表的林董联系在一起。
他哑着嗓子问:“爸,妈不会有事吧?”
“不知道,幸亏发现得还算及时。”林海东也没想到妻子会做出这样的事,能够理解,却不赞同,但要他想出更完美的办法,他也想不出来了。
一小时后,邹敏脱离生命危险,被送去VIP病房观察。
邹婉和彭兆峰离开了,林海东不放心妻子,说要留在医院陪夜,让林唯一先回家。
林唯一不肯走,说要去病房看看妈妈。
病房里,邹敏已经醒过来,静静地看着林唯一坐到病床边。
她向他挪动手臂,林唯一抓住了她的右手,邹敏面容憔悴,很勉强地笑了笑,说:“唯一,妈妈帮你试过了,死亡很痛苦,你千万不要去尝试。”
林唯一沉默,邹敏握紧他的手,端详着他俊美的面容,又轻又慢地说:“你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的时候,那么小一个,小猫一样的,我都怕养不活你。不过那时候你生命力很顽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危机,战胜了数不清的并发症。给你喂奶时,你张着小嘴到处找,找到了却没力气吸,急得直哭,我就跟你一起哭。那时候我就在想,是我亏欠你的,让你生下来就要吃这么多的苦,我一定要好好地把你养大,倾尽全力地给你治病。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医生就说过,你的病可以治,唯一,唯一,你能活下去的。”
林唯一还是不吭声,眼眶却泛红了。
“唯一,我的儿子。”邹敏也哭了,咧着嘴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是我的命啊!那颗心脏真的很难得,邵院长说配型完美,手术成功后排异反应会降到最低,不会影响你的生活质量,我觉得这就是老天的安排!唯一,答应妈妈,去做移植吧,好不好?”
林唯一很久很久没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邹敏紧张地看着他,终于,他抬起头来,问:“什么时候手术?”
邹敏愣了几秒,才确定儿子是松口了,急道:“尽快,马上!那颗心脏的捐赠者是脑死亡,一直靠仪器维持着生命体征,不能等太久!你要是确定做手术,就要先入院检查,大概三四天,最多四五天,那边关掉仪器,就可以、就可以取心脏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三四天,四五天,这么急的吗?
林唯一又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行,我答应你,你和爸去安排吧。”
邹敏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泪滚滚而下,知道自己这场罪没白遭,林唯一还有良心,她赌赢了!
——
站在套房卫生间的镜子前,林唯一注视着镜子里的男人,开口道:
“我答应去做移植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哼,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我妈都这么拼了,我再不答应,真的会被千夫指万夫骂,变成一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就是做个移植手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往后,我的命依旧由我自己做主。”
林唯一打开龙头清洗双手,闲聊一般地对镜中人说:
“我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人的器官因为带有DNA,移植给别人后,被移植者也许会拥有捐赠者的记忆。具体的内容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作者有写,比起别的器官,肝,肾,眼角膜之类,心脏是最容易发生记忆转移的一种器官。”
“他甚至还有举例,说谁谁原本性情温和,做过心脏移植后竟变得有暴力倾向,调查后才知道,捐赠者居然是个杀人犯。还有一个男的,有老婆有小孩,做过心脏移植后变得越来越女性化,性取向都变了,开始喜欢男人了,一查,原来给他捐心脏的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