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裴公子了。”陈知韵信他是个重承诺的君子,“裴公子下次多留个心眼,这世间众人并不像公子这般光明磊落、正人君子。”
“下次勿再中他人暗算了。”
陈知韵几次救他,他都是因为被他人暗算而落了下乘。说实话裴南湛武功不差,就是缺少实战,毕竟是纸醉金迷的京城下成长的公子,自然比不上军中或者行走江湖之人。
才十六岁的少年而已,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风吹过她的青丝拂过裴南湛的手腕,微痒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怔在原地,那句道谢的话未曾说出口。
夜风送来她的声音,是她惯有的愉快语调:“裴公子下次再见了。”
裴南湛起身,夜色中她离去的身影逐渐变小,而火光越来越近,黑压压的一群人靠近。
陈父手持着火把,一脸威严的率领着众人终于到了。他不是故意来迟的,而是调配人手赶赴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些小麻烦。
到来的官差很快就将地上的采花贼押解,采花贼张着口无法发声,身子扭得和一条蛆一样。陈父眉头一皱,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似,这个采花贼有些不对劲。
裴南湛从屋檐上下来,陈逾瑾赶来后也瞧了好几眼地上之人,待好友走到他身旁之时,他拉着裴南湛到一旁无人的地方,和他商讨:“这期间可有其他人来过?”
这个问题问得妙,陈逾瑾是在试探裴南湛。裴南湛垂眸,他理解陈逾瑾的护妹心切,关心则乱。
“你猜。”他将问题抛回去给陈逾瑾。
陈逾瑾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间竟然有些无可奈何。
裴南湛将问题抛回去给陈逾瑾后便去了陈父那边,陈父正在研究这个采花贼是不是个哑巴,按理说不应该是个哑巴呀。
瞧见裴南湛过来了,陈父对他招了招手:“贤侄呀,他好像有话想和我说,但是说不出。”
采花贼被陈知韵点了哑穴,自然无法发声。裴南湛没有点过别人的哑穴,他回忆起陈知韵的手法,找准了哑穴的位置,轻轻一点。
立即有一道声音惊扰了这巷子的家禽们,弄得鸡飞狗叫的。
“哈哈哈哈哈哈好痒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荡气回肠的笑声贯穿每个人的双耳,陈父彻底明白这个场景怎么那么熟悉了,必定是他那好女儿的杰作。
他捂着双耳催促裴南湛,“快,快封上。”
有人先裴南湛一步先封上了采花贼的哑穴,被封了哑穴的采花贼双眼流下‘愉悦’的泪水,仿佛在说你们倒是清静了,那我呢?谁来解救我。
陈逾瑾负手而立,脸色暗沉,没敢去瞧裴南湛是什么神色。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些日子他所做的努力,全都完了。
灿灿暴露了……裴南湛做他妹夫的可能性开始变为负的了,他上哪里去找这么满意的人选。
裴南湛走到西面的墙那,伸手摸上墙上的痕迹,被陈姑娘一剑挑开的匕首就曾插入其中。他的身后父子二人正在对话:
“解药解药”
“阿爹稍等片刻。”
裴南湛侧身回看身后之人,燃烧的火光之中,他似乎看见了陈姑娘一剑挑开了对方匕首的样子。
“阿湛走了。”陈逾瑾唤他。
半响裴南湛才回他:“好。”
……
陈知韵一路偷偷摸摸回了府,她的院子里没有亮起灯光。她轻摸着房门在确定院中没人发现她后,正打算推开房门,屋内突然亮起了灯。
房门从里面被丫鬟们打开了,阿娘正坐在中间的位置,旁边站了她院子两排的丫鬟。丫鬟们全都低垂着头,只有阿娘坐在椅子上,手上端着茶杯,正用茶盖轻拂过水面上的茶叶。
她没有抬头,只是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回来了啊,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回来了,江南第一琴师的首席弟子。”
听着阿娘这语气和话语,陈知韵知道,阿娘都知道了。
她干脆眼一闭,哐当一声跪下,抽泣着说道:“阿娘明鉴啊,都是阿爹让我这么做的。”
阿爹对不起了,您当初说好了要保我这个不孝女的,现在该是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阿娘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轻描淡写道:“去祠堂吧。”
“嗷。”陈知韵没想到阿娘如此淡定,让福满扶她起来,阿娘又说道:“慢着,把这个鸟也一块带进去。”
丫鬟递给陈知韵一个金丝鸟笼,笼里关着小八。小八正用翅膀挡着头,想来也是被阿娘教训了一顿。
灿灿拎着鸟笼穿着男装,在跨出门那会,听到阿娘对身边的嬷嬷一句似有似无的感叹:“梅娘啊,我总担心这害了灿灿……”
“等老爷和四公子回来,也让他们一块去祠堂。”
灿灿拎着鸟笼往祠堂缓缓走去,吹来一阵夜风,她打了一个寒颤。头发未干,又吹了一晚上冷风,她身子虽然不是那种娇滴滴弱不禁风般的闺中女子,但如此折腾下来也是会冷的。
她被阿娘派来的人引去了祠堂,祠堂里没有其他下人,只有常年跟在阿娘身侧的老嬷嬷。这老嬷嬷是阿娘站在祠堂里严厉的嬷嬷拿着戒尺足足打了十下她的双手掌心。
灿灿咬着唇一声不吭挨了打,掌心都打破了皮,福满站在一旁眼睛都红了。
握着戒尺的嬷嬷瞧着陈知韵脸上没有悔过的表情,低着声音开口:“六姑娘是不是觉得不服气。”
“这世间女子本不易,倘若今日有人认出鹤颐楼弹琴的江南第一琴师首席弟子是六姑娘,六姑娘猜世人会如何编排姑娘。”
“他们会说所谓的大家闺秀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影响六姑娘自身婚事不说,兴许还会有人借此生事参三老爷一本。且深夜女扮男装去了哪里,六姑娘都快及笄还这么不顾及自身名誉吗?就这么不把自身安危放在心上吗?”
祠堂里除了陈知韵和福满,就还有老嬷嬷和阿娘身边的两个得力的丫鬟在。大家都是自己人,老嬷嬷说话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还是六姑娘仗着自身有一身武艺,就觉得世人伤不了你。那姑娘真太自以为是了,这个京城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
陈知韵跪在蒲团上,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她也才是个十四岁快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怎么阿娘对她如此严格挑剔。
她伪装的很好,并没有暴露,还顺手帮阿爹抓到了采花贼。明明她是有功的,阿娘却要罚她,连她头发还是湿的都没留意。
手心疼,还有一处地方也在疼。
老嬷嬷左右摇了摇头,端着戒尺走了,临走前还留了一番话给陈知韵:“六姑娘好好在祠堂反省一下,身为陈家嫡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过两日就要进宫了,勿要闯出事来。”
待老嬷嬷一走,手心里那种炙热的疼在蔓延,陈知韵就伸出双手皱着眉在那呼呼。
“呼~呼~,说得好像我要进宫当娘娘一样,这不许那不许的。以为在苏州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规矩。”
福满对着陈知韵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劝诫她:“姑娘还是别这般口无遮拦,夫人不让姑娘做的事情,姑娘还是不要忤逆夫人为好。这祠堂姑娘来的还少吗?”
福满边说着边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药膏,这种事情她已经做麻木了。从小到大她们家姑娘呀,没少被夫人打板子关祠堂。主子犯错,她这个做贴身丫鬟的,也没少跟着挨罚。因此每次姑娘做了啥事情,她都得提前将药膏备在身上。
六姑娘奶娘去的早,也没有奶娘照看着。夫人生下姑娘后便将姑娘托给了奶娘,奶娘在姑娘五岁那年便去世了,之后夫人才自己亲手照看的姑娘。
福满在给陈知韵双手擦着药膏,陈知韵抬头看列祖列宗的排位,叹着气摇摇头:“哎还是我这个不孝女来看你们啦。”
“呜呜呜阿爹坑我,害我关祠堂。这世道竟然还有坑女儿的。阿爹呀,你再不来拯救你的宝贝女儿,你的小棉袄就要漏风了。”
被念及的陈父此刻已经将采花贼关入了大理寺的大牢之中,他正在感谢今晚裴南湛的出手相助。要不是他截住了采花贼,此刻他哪里能破这悬案。
裴南湛:“陈大人客气了,这功劳并非是我一人之功。”
“哪里哪里,贤侄真是长得一表人才又文武双全。”
阿爹已经夸赞了裴南湛许久,一双眼睛就没从他那张俊脸上挪开过。陈逾瑾实在是听不下去阿爹这么夸裴南湛了,忍不住咳嗽一声,提示道:“阿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父一脸疑惑,回看陈逾瑾,他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线索吗?
陈逾瑾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家没他真的不行。裴南湛也在看着陈逾瑾,他也好奇陈大人忘了什么。
裴南湛竟然还敢好奇阿爹遗忘了什么,陈逾瑾用眼神询问裴南湛,两个人在打着哑谜。
陈逾瑾给了他一记眼神和他交流:“我妹妹呢?”
两人不愧为一见交心的好友,裴南湛轻笑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屋檐,示意陈逾瑾六姑娘已经走了。
陈逾瑾明了他的意思,灿灿已经回家了,那么不出所料的话,阿娘应该把她关祠堂里了。
“阿爹快回家了,阿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陈逾瑾也不和陈父打哑谜了,直接点破。
陈父‘哎呀’一声,嘴中念叨:“完了完了,出大事了。”他见到裴南湛就把灿灿给忘记了!
听闻此话的裴南湛神色一紧,不明所以是出了什么大事。陈逾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告别:“今晚多谢阿湛了,我先随父亲回府了,明日书院见。”
……
福满给陈知韵擦完药膏后,又用身上的手帕仔细替她擦干三千发丝。陈知韵坐在蒲团上打着哈气,看着窗外朦胧摇晃的火光。
火光越来越近。
“阿爹终于来救我了。”
陈知韵刚说完,门啪嗒一声打开,被关进来两个人后,门啪嗒一声又合上,阿爹和阿兄就被关进来了。
陈知韵看着这一系列开门关门,直接整个人都呆滞了。
“你们……怎么也被关进来了。”此刻,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的思绪了。
阿爹举着袖子擦着额角的汗水,一脸愧疚对陈知韵说:“灿灿啊,阿爹对不住你……你阿娘着实太厉害了。”
陈知韵单手抵着额角,上错了贼船了,直接被一锅端了。就连全家最稳重的阿兄,都一块被关进了祠堂里了。
陈父回到家才懂得的大儿子口中的那句话‘阿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是何用意。原来他漏掉了几个词,后面未曾说完的话应是——关祠堂呢。
陈父会想起他刚至家门口,就被自家夫人的嬷嬷请到了祠堂,连自家夫人面都没见着。
“闺女呀,冷不?”陈父还是第一次被关祠堂,虽然祠堂内灯火很足,但是他看着成群的列祖列宗排位,还是觉得阴森森的。
“要不我们认个错,撬锁出去吧。”
陈逾瑾忍不住提醒他:“阿爹,都认错了还撬什么锁。”
“哦也是哦。”陈父一副我刚反应过来的样子,随意坐在蒲团上和陈知韵聊天:“闺女啊你今日可真了不得,听说那采花贼是你抓的,一招打得他落花流水。”
陈知韵被关在这里萌生了困意,说到这个她就不困了。
“可不是嘛!他还敢玩偷袭,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就这样再这样。”她边说边比划着,试图还原当时的场景,一不小心双手握拳扯到了痛处。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同时引来陈父和陈逾瑾的关心:“怎么了!”
陈知韵装作无事的将手往身后放,强忍着痛说:“没事没事。”
“还说没事,眼中的泪水都快盈出来了。”阿爹压低了声音,收起刚才一副随意的做派,端起了父亲的架子:“把手伸出来。”
陈知韵只好不情不愿地将手伸出来,她的掌心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嫩。她是习武之人,虽有上等的药膏擦着养着肌肤,却无法和养在闺中女子的手一样。
“没事,就是我许久没拿剑了,今日不小心伤到了。”
陈知韵试图将手抽回,阿爹板着一张脸神色不悦:“上面的戒尺印都还在,你和我说是剑伤的,你当阿爹真的是靠关系坐上的大理寺少卿吗?”
“是你阿娘打得吗?”
陈父问着陈知韵,陈知韵抿着唇没有回答,但是陈父心中已有答案。他的夫人宋澜到底想做什么,自身出身于将武世家,当初也是她亲手将女儿送到灿灿外祖父那学武的。
灿灿如此恣意成长成人,如今却要她完全摒弃本性去做另外一个人。
陈父将祠堂里的三个蒲团摆好,他自个坐在中间,让一双儿女坐在他的身侧。福满在一旁拿着剪刀剪烛心,小八的金丝笼放在了地上。
他的一双儿女都在看着他,“阿爹觉得你们今晚做的都很好。”
陈知韵抿着的唇松开了。
他正色道:“此恶贼江湖草莽出身,武艺高超,善用迷药和暗器。往往都是夜深人静之时,用轻功翻进深闺中。”灿灿还未出阁且父亲对女儿说这种□□之事,陈父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咳嗽了两声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后,说道:“数三年来,犯案数起,要不是通过同一种迷香,官府还不能确定这数起罪案都为同一人所为。光他侵害闺中女子、有夫之妇及幼童足足上百人。”
“我翻看过以往卷轴,卷中记载,官府也曾高价聘女子,设计引诱埋伏捉拿这采花贼。均失败了,后女子不堪受辱,自缢于家中。”
灿灿听到这惊人的数目甚至还有幼童,她忍不住道:“可恶,我知他阴险,却不知他如此畜生。早知如此,我就该下手狠点。”
陈逾瑾只静坐着没说话。
陈父接着道:“经审讯,此人对数年的罪状供认不讳。按照大周律例,诸强女干者,仗一百、流三千里,配远恶州。折伤者,绞。”
“灿灿,所以阿爹说了当时那种情况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你也做的很好,如若是男子,这身武艺在大理寺必然获得重用。这一招引蛇出洞,你是阿爹唯一的闺女,阿爹是不会让你出事的。只是阿爹全算万算没有算到,你竟然会追上来。”
“阿爹只想问你,你追上来的时候,裴公子是不是在场。”
第24章
阿爹为什么要问裴南湛?
陈知韵一时间拿捏不住, 该如何回答阿爹的提问。
祠堂里为了方便陈知韵抄书摆了一张小案牍,陈知韵起身挪动身下的蒲团,将蒲团挪到一边的案牍中间。她跪坐在蒲团上, 两只手撑在案牍上双手合十, 指尖轻点在鼻尖上。
她借挪动蒲团等一系列动作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思考时间, 既然猜不透,那就抛个更大的惊喜给阿爹吧。
陈父和阿兄两人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灿灿,等待着她的下文。
灿灿没有直视他们,反而深吸一口气后,朝两手掌心哈了一口热气, 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这才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