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没有想到陈知韵如此伶牙俐齿, 她只不过才说了两句话, 就都被陈知韵反驳回来了。她绞着手中的帕子, 气囔囔地说了一句：“果然我兄长说的没错, 你哥哥是江南马奴, 你就是个江南马妹, 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陈知韵长这么大, 还从未曾听过有人给她取如此难听的外号，羞辱了她阿兄，也羞辱了她。
好生气, 但是这种场合不能随着她的性子来。
范薇也在一旁劝阻陈知韵：“她可是定国公府唯一的嫡女, 贵妃娘娘是她姨母, 九公主是她阿姊。性子骄纵了些，不要开罪了她。左右不过一句口舌之快，忍忍就算了。”
九公主也正在看着陈知韵，从听闻陈知韵和裴南湛有瓜葛之后，她原先对手中的香囊颇感兴趣的。如今只不咸不淡的看着席下的这一出闹剧，那香囊也放回了雕花托盘中。
陈知韵往前站了一步，越过了范薇，不卑不吭地回视孟昭，“我祖父虽官职不大，却也是跟随先皇征战而牺牲的烈士。我父亲大人虽官职不大，却也是从千万考生中凭借自己真才实学考上来探花郎，一步步走到如今。我外祖父致任前是随两任官家征战的大将军，我阿兄虽不才却也取得了秀才之名，今年便要下考场。孟姑娘说笑了，我们陈家如何上不了台面。”
“孟姑娘也不要小瞧了马。马在军事中是至关重要取得胜利的物资之一，你的衣食住行也少不了马。你出门需要马，你穿的衣服吃的食物都需要马运输。”
孟昭说不过陈知韵，气得一跺脚，朝着主位上的九公主哭诉：“公主阿姊！你都不替我说句话吗？”
九公主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好了，本该就是你的不对。小妹顽皮，还望陈姑娘海涵，不要同小妹计较。昭昭，还不快向陈姑娘道歉。”
没有人帮的孟昭还在京城众多贵女的面下，被九公主教育了一番。孟昭一时恼羞成怒，往前推了陈知韵一下，甩下了一句：“我阿兄才不会说错的！我就不道歉！”
她就踉跄的跑了。
而孟昭朝陈知韵过来之时，陈知韵就往旁边小小挪了一步，对方没有推着陈知韵，反倒推着了她旁边的范薇。幸亏陈知韵眼疾手快扶住了范薇，这才没让她磕着碰着。
“没事吧阿姊。”陈知韵担忧问道，本不该范家姐姐替她受孟姑娘这一推的。
范薇脸色有些苍白的朝她摇摇头，低声和灿灿耳语：“无碍，就是孟姑娘手劲真大推着我肚子了。”
灿灿忧心范家姐姐，忙扶着她到一旁休息。九公主瞧见孟昭推了人一把，就气冲冲地跑了，脸色不是很好看。今日是她的生辰宴，她这个妹妹也太胡闹了。
九公主让端着托盘收着陈知韵礼物的宫女下去，唤来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去看看人有没有事，本公主乏了，先去休息会。”
贴身大宫女得了差便去了，九公主被这一场闹得不开心，想了想拐了道去了左席。左席那边全是男子，九公主过去的时候，先派了一个内侍去敲了敲内里的情况。
而男子席宴这边，其实和右席隔得不算远。两宴之中用着屏风隔开，男女不同席。刚才女子宴会上起了争执，声响不大，陈姑娘和孟姑娘两位姑娘的争执，却着实让男宴这边安静了下来。
男子席宴这边有人低声说道：
“这陈姑娘可是宋大将军的外孙女？将门出身就是敢讲。”
“这下怕是要得罪了整个定国公府了。”
“不至于，孟姑娘先出言不逊在先的。”
“那还不是孟世子先开的头。”
从头到尾听下来，事情的起因竟然还是因为裴南湛。坐在第一排位置上的裴南湛轻轻蹙眉，他站起身意图往离去找陈逾瑾。
主座上身着宝蓝底团花纹暗纹的七皇子瞧见九公主的内侍，便知晓他妹妹来了。
此时茶宴已经进行的差不多，各位京中勋贵子弟们自成一团畅聊，七皇子发现裴南湛和陈逾瑾在一块，两人意图离去。他便率先拦下了他们，对着陈逾瑾开口便是：“表妹年幼顽皮，还望陈兄海涵。”
陈逾瑾不敢受礼，后腿了一步，微弯着身子回道：“殿下言重了。”
很巧，这时九公主从屏风后拐道出现。九公主的身后还跟着刚才进来的内侍。
各位在场男子齐齐向九公主行礼，九公主回道：“免礼，大家随意，我是来找皇兄的。”
其余人自觉散去，到一旁赏花品茶吟诗作对去了，只留下七皇子裴南湛和陈逾瑾在此。
“皇兄，裴公子。”九公主微红着脸向他们行礼，七皇子受下了，裴南湛眼睫低垂，向她回礼。
七皇子一眼看破她的心思：“今日的小寿星怎么过来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九公主做担忧的看向裴南湛，朝七皇子示意她们二人私底下说。七皇子对裴南湛和陈逾瑾颔首，示意他们先借一步说话。
那边九公主压低了声音和七皇子说：“都是些小女儿家的事情，陈家六姑娘和昭昭起了口舌，昭昭一气之下便跑了。皇兄去派人找找昭昭吧，我怕她等会又闯出祸事来。”
九公主的声音虽压低了，旁边的裴南湛和陈逾瑾却依旧听的一清二楚。裴南湛瞧着陈逾瑾的脸色不是很好，估摸着是担忧陈姑娘的事情。
七皇子和九公主很快就回来了，待两人走近时，裴南湛面色沉重地朝陈逾瑾致歉，“都怪我让令妹陷入风波之中，那日在鹤颐楼偶然间瞧见陈兄，一时兴奋忘了陈兄家中还有一同行小妹，这才让陈六姑娘陷入这风波之中。”
裴南湛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七皇子和九公主回来的时候说。陈逾瑾懂得了裴南湛的用意，他是特地要说给某人听的。于是他回复道：“这件事也不能怪你，阿湛言重了。”
七皇子见状插上一句：“都怪我那顽皮的妹妹口无章拦。”
陈逾瑾和裴南湛客气回道：“殿下言重了。”
九公主半行礼：“都是我那顽皮的妹妹污了裴公子的名声，韶华在此替妹妹向裴公子致歉。”
裴南湛向后退了一步，将身子弯低，拒绝了九公主的致歉：“公主不必客气，本不是公主的错。”
接着两人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待二人离去后，七皇子语带打趣的调侃九公主，“现在该放下心了吧？这二人没有任何关系，恰巧在街上偶遇罢了。”
九公主单手抚摸着手上的护甲，一副胜卷在握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本也没想这二人有什么，裴家是不会瞧上陈家的，那姑娘还是从小地方来的。就算有几分姿色，阿湛的眼光倒不至于如此。”
七皇子轻呵一声：“哦？那是谁第一时间就跑过来探口风，我瞧着那内侍的样子，就差没把心思写脸上了。”
被戳破心思的九公主倒没觉得有什么羞涩的，反倒大大方方承认了：“阿湛只有我能嫁，我嫁不了他，其他人也休想。皇兄你说，如果今年我再向父皇提起和阿湛的婚事，父皇会答应吗？”
对方没有犹豫就回答：“这不是父皇答不答应的事情，而是裴家答不答应的事情。裴家不点头，父皇答应也没用。”
……
陈知韵陪着范家姐姐到无人的地方休息，待彻底检查周围无人后，范薇十分担忧责备陈知韵道：“妹妹此举真是太过出头了，前头刚和孟姑娘说这世间对女子不易，妹妹转头就忘了自己刚说的话，将自己送到风口处。”
“这京中贵女都在，贵女们回头归家和家中一说，这会影响妹妹婚事的。”
范薇说得含蓄，没有挑明。陈知韵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她今日如此反驳了孟姑娘，得罪了孟世子，下了孟国公府的面子。外加灿灿又如此能言善辩，京中可不兴她这种性格的女子娶进门当儿媳妇。
陈知韵倒不在意什么婚事不婚事的，嫁不出去她心中更欢喜。她唯一在意的是对方在抹黑阿兄，她被取这么难听的外号不要紧，阿兄可是要入仕的人。这个外号传开来，是会跟着阿兄一辈子的。
且孟世子第一次给阿兄取这么难听的外号时，阿兄当场就怼了孟世子。她如今这般做，也不过是在做着和阿兄一样的事情。除非谋反，七皇子是不会有机会坐在那把龙椅，孟国公府也不会迅速势大。
她们家本就是官家手上的一把刀，只忠于官家。
这么做唯一的坏处，不过就是顶多赔上她的婚事罢了，也省的裴公子真的娶了公主，她还得再寻个借口。
面对刚见面就如此热心的范家姐姐，灿灿挽着她的胳膊哄她：“我的好姐姐，我心里有数，总不能让他们如此污蔑我哥哥，我哥哥可是要入仕途的。”
“可你是女子，男子顶多就让世人说两句便忘了。反倒是女子，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人淹死，死于流言之中！”
第28章
“那就看看是世人的唾沫厉害, 还是我的心厉害，我总不能为了别人的言论而活。”
范薇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还可以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陈家妹妹年纪比她小, 活得却比她通透。
“妹妹有如此心境甚好。”她不由感叹。
陈知韵瞧着范家姐姐身上并无大碍, “好了范家姐姐不说此事了, 我们回宴吧，宫里的美食我还未曾尝过。”
茶宴结束后会有宫女上酒水点心美食，再过一个时辰后便是皇家猎场，官家都会出席。
“小馋猫。”范薇笑着说她。
于是两人回了宴席，有宫女端上了佳肴。有其他贵女来寻范家姐姐, 陈知韵便示意让她尽管去便是，她自个在位置上便可。
京中贵女自成一团，除了范家姐姐主动和陈知韵接触以外，没有其余人主动前来与她交谈。如此这般陈知韵便拿起筷子细尝桌上美食, 等会要去皇家猎场官家也会在场，到时候桌上的东西大多都要成为摆设了, 她刚好趁此机会填饱肚子。
又有宫女端着美酒佳肴前来, 小宫女为她添上一杯酒, 双手举过头顶呈于陈知韵。陈知韵漫不经心地接下酒杯, 端于鼻前先闻了闻酒香后, 这才酌下这杯桃花酒将空杯归还于小宫女。
小宫女接过空杯为陈知韵满上, 再次递给陈知韵的过程中, 手往左边一撇，不小心将酒洒了出来。恰巧弄湿了陈知韵的衣裳。
小宫女立即跪下来磕头认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姑娘责罚。”
陈知韵像是才反应过来衣裳被弄湿了, 回眸时眼神有些迟疑, 脸颊微红, 颇有些吃醉的样子：“无事，我带了换洗衣裳，让我贴身丫鬟去取便好了。”
小宫女忖了一瞬，抬头：“谢姑娘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那奴婢带姑娘去换身干净的衣衫。”
陈知韵揉着太阳穴囔囔道：“走吧。”
小宫女扶着踉踉跄跄的陈知韵离开了宴席，寻了一处宫里特地为宾客闲置的客房让她休息。
……
“来福真的可爱。”有贵女在夸奖九公主怀里的白色毛绒绒的小狗，小狗吐着舌在哈气。这只狗儿是外朝进贡时献上的，官家瞧着这狗儿可爱便赏给了九公主。
九公主顺着来福身上的毛，边梳着边听着身旁贵女们的夸赞。来福一个激灵，就从她手上跳了下去，边跑边汪汪叫。
“来福别跑。”九公主手上的来福跑了，她推着身边的宫女们，“快去把来福给我找回来。”
宫女回：“公主别急，来福跑的方向好像是客房那边。奴婢这就让人将客房附近的出口都堵住，定能找回来福。”
九公主不放心：“我也一起去看看，别等会来福冲撞了客人。”
一群人跟着九公主去了客房那，等九公主到了客房，就有宫里的嬷嬷拦下了九公主让她不要再入内了，那是九公主宫里的管事嬷嬷。
“嬷嬷这是何意？”九公主不解得问。
嬷嬷绷着一张脸，“原本是来循着来福的，没想到有人在此行污秽之事。奴婢便做主将这里围了起来，公主未出阁，恐污了公主的耳目，还是在这便好。”
跟随着九公主而来的贵女们顿时鸦雀无声，听闻此话，九公主脸色不佳，阴恻恻地瞧着那被围起来的客房：“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要在我的生辰宴上，做出这等事。”
她说罢也不顾管事嬷嬷的阻拦，直往那房间去，将屋子围起来的宫女们低下了头。
“打开门。”
九公主一声令下，有京中贵女悄悄扯了九公主的袖子，说：“陈家六姑娘不知去哪儿了，公主要不算了……”
九公主置之若闻，轻甩开对方的手，“开门！”
守门的嬷嬷得令直接将门打开，一阵香弥出，惹得九公主拿着手帕捂住鼻口。有嬷嬷提醒道：“公主快捂住口鼻，这香有蹊跷。”
有何蹊跷嬷嬷未曾说明，京中其余贵女均站在屋外面面相觑不敢入内。屋内头，正巧有一男一女衣衫半褪，芶缠一块，腮带桃红，好生一副引人作想的做派。
门一开，床上的男子就吓得从床上摔倒在地上，反而女人依旧在床上，许是吸了许多迷香的缘故，她此刻意识太过迷离，娇喘连连。
管事嬷嬷怒斥道：“你是谁？床上的女子是何人？”
跪在地上的男子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回答，管事嬷嬷说：“再不从实招来，等会就拔了你的舌头。”
“我说我说，都是床上的陈家姑娘勾引我的！我原本在巡逻，都是她主动勾引我的。”
站在屋外听闻此话的范薇忍不住了，今日里参加宴席的陈姓女子只有陈知韵一人。向来秉承着凡事忍忍就过去的她，此刻绝不能让人污了陈知韵的名声：“你胡说！你自个瞧瞧床上之人是不是我陈家妹妹，我陈家妹妹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情。”
地上的男人激动地反驳，“她说了她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她想寻个快活，我只想谋个前程。”
范薇是自然不信这男人的鬼话，她对着九公主说道：“还请公主还我陈家妹妹一个清白。”
九公主示意管事嬷嬷去瞧那床上女子是谁，管事嬷嬷走进后仔细一看是个熟面孔，讪讪然回道：“公主真不是陈家姑娘，是春桃。”
春桃——九公主宫里一个小宫女。
地上的男人惊讶抬头，眼中有了惶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和我说了，她是陈家姑娘。”
范薇第一反应就是：“定是她人顶替了我陈家妹妹的名号，想要栽赃给我陈家妹妹。”
九公主大张旗鼓的将客房围了起来，闹出了这等丑事。管事嬷嬷将那男子押了出去，又唤人拿水泼醒了春桃。春桃醒来见自己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围了一屋子的人，直接吓得呆滞了无法说出话来。
一群人来一群人又走，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最初的缘由是来找来福的。
“阿兄在何处？”陈知韵戳了戳和她一块蹲在树上的小八。
小八两只爪爪抓着树干，看着院中吵吵闹闹的人群没有说话，一双黑色小眼睛也充满了八卦。
陈知韵坐在树上看了一出好戏，差一点她就成为这个故事的女主角了。幸亏她从小就懂一些‘邪门歪道’，那个叫春桃的小宫女将桃花酒递给她时，她常入口就意识到这酒味道不对，被加了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