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了。”她道。
裴南湛嗯了一声,紧跟在她的身后。
陈知韵回头,询问:“作甚?”
裴南湛答:“送你。”
陈知韵挥舞着拳头,“我一个人能打俩。”
让裴南湛跟着她,明日她的名字不都得在京城传开了。
她张牙舞爪的样子甚是有趣,裴南湛哂笑一声,却依旧坚持要送她。荣思源的事情,不能够再次发生了。
“我昨日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
“我知晓,我刚也和你说的很清楚。”
陈知韵疑惑,他刚才不是就说了七皇子非良人吗?她脑瓜子一转,才明白裴南湛拐着弯在说,他和九公主也是不可能的。
九公主有七皇子这样的兄长在,裴家是不会站队,送掉整个氏族的大好前程的。
和文人说话就是绕,陈知韵心想,还是和小五待在一起不用动脑子。
见她反应过来了,裴南湛怕自己将她逼急,吓跑了。他解释道,“我在暗处远远跟着,不会伤你名声的。”
陈知韵:“……”这伤谁名声还说不定呢。
“随你。”陈知韵撂下这句话便用轻功走了,她决定日后要多加练剑,不能只注重轻功和暗器。吃过一次亏的事情,她不能再吃第二次。
待出了墓林后,陈知韵就不再用轻功。林外陈家的马车正候着,陈知韵乘着马车回了府。她也不知道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总之这次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没有再见过裴南湛。孟世子的地契也没还回去,因为世子爷后头都没去过书院,阿兄总不能登门拜访将地契送还回去。
这些时日陈知韵便在家中给自己的石榴树浇水、施肥,悉心照料着阿兄送她的石榴树。封范两家的事情告一段落,余下的事情自有大人们在处理。
初冬之时,陈家传来了喜讯,阿兄中举了!
陈知韵和陈小五俩人那天兴冲冲跑出去看了正榜,阿兄排在了第二名,第一名解元是裴南湛。这一条街上住着两户人家,一家出了个解元,一家出了个亚元。
送喜报的差使笑得合不拢嘴,这两户人家均是出手大方的人家。今日跑这一趟,他的荷包都沉甸甸的,全是喜气。
陈老妇人也笑得合不拢嘴,上次这么高兴还是她三儿子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呀,她的三儿子可是探花郎,有意与她家结亲的人家那可多了去了。
十多年了,陈家又多了一个中举的。虽然只是通过了一个乡试,真正的考验还在春闱。
但陈老夫人高兴,喊人在府门口放了很长很长一段的爆竹。家中三个小的,陈知韵捂着烂烂的耳朵,陈小五捂着小八的脑袋,均怕爆竹声吓着两个孩子。
而她们自己脸上均是跃跃欲试的神态。
裴家那边倒显得没有陈家这般热闹,裴南湛中了解元,裴太傅看不出来有多欢喜。倒是裴夫人眉开眼笑的,指挥着下人忙里忙外的。
站在家中的裴南湛听着府外响彻云霄的爆竹声,无声低笑着摇摇头,他的好友该头疼了。
的确,陈逾瑾正在头疼。灿灿和小五缠着他要晚上放烟花,不放就不让他回去睡觉了。就连小八和烂烂也加入其中。
前段时间因为范薇的事情,陈知韵低沉了些个把月,如今她才有些开怀的样子。陈逾瑾最不喜这些热闹和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为了哄弟弟妹妹们开心,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他中举这一日,七皇子依旧派人送来了贺礼,不过此次不是七皇子亲自来送礼,而是派了人。等贵妃娘娘的人走后,紧随着太子那边也送来了贺礼。
陈家将两位皇子送来的礼都放在库房里,均没动。
日子步入了十二月,十二月的某一天,陈知韵醒来推开窗,一抹飘雪从空中落下。
她飞快从院子里跑出,三千发丝随着她奔跑的动作扬起,她欢快地边跑边冲到外边,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嘴里高声呼喊着:
“阿爹阿娘,下雪了!”
“下初雪了!”
福满在后面追着她:“姑娘披件披风再跑。”
陈知韵充耳不闻。
嘉平二十五年冬十二月二十三日,京城下起了初雪。
第47章
苏州也是下雪的。
往年下初雪的时候, 陈知韵必然要和家里人一块堆雪人打雪仗。有时候还要雪中泛舟,围一小炉,喝着热茶, 赏着江景。
陈父和阿娘夜里听闻落雪声, 今早便早早起了, 一家子人在去找对方的路上偶遇。
阮氏、郑氏(二伯母)、还有阿娘在前往大门的路上相遇,均都笑容颜开。
阮氏提议:“下雪了,今晚打边炉吃可好?”
郑氏说:“我觉得可,几个哥儿同我们唯一的姐儿一桌,我们拉上母亲一桌。”
阿娘也点头同意这个提议。
郑氏心里头乐呀, 下初雪了,她家夫君就该要启程回来了。往年都是要回来过年的,她每一年都在等这个盼头。
阿爹正在和大伯父聊天,两人均都身穿好了官服, 不知道在聊些什么。隐约听到阿爹说,“小时候打雪仗就是大哥帮我打回二哥的, 二哥总是欺负我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
“最后二哥就跟那上跳下窜的猴子一样, 狼狈逃窜。”
“阿爹阿娘下雪了!”一声声女子清脆的声音打破院中的交谈声, 那奔着跑着的姑娘一脚一脚踩在雪地里, 耳旁的风呼啸而过。
从陈知韵身后出现的陈小五手里握着两枚雪球, 直往陈知韵身上扔, “看招!灿灿!”
后背被偷袭的陈知韵停下了脚步, 叉着腰假装生气道:“好你个陈小五,竟然敢偷袭我!你完了!”
“完了完了!”空中飞的灵鸟重复着她的话语。
她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就往陈小五身上扔,陈小五早就有准备, 手上还有没有扔出去的雪球, 在陈知韵获取雪球的时候率先砸了陈知韵满头雪。
半蹲着身子的陈知韵左右摇晃着头上的雪, 试图将头上的雪甩掉。
得逞的陈小五冲她咧了咧嘴,恣意又欠揍的引战:“快来打我呀~”
“陈!小!五!”陈知韵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惊得穿堂燕飞过。
陈小五童心未泯,又迅速抓起两把雪作势要往陈知韵身上扔。陈知韵连带着那只鸟儿,左右躲闪,纷纷避开了。
“打他!打他!”那只鸟儿也在引战,在空中忙着下令指挥。
陈逾瑾大老远就听到这两位吵起来了,蹲下身子捏了两个雪球递给陈知韵。陈知韵拿着手中雪球砸陈小五,一砸一个准,砸的陈小五嗷嗷叫。
“嗷呜!四哥你偏心!”被砸的上蹿下跳的陈小五嚎叫。
“六妹妹够不够这里还有。”小五的亲哥也加入陈知韵的阵容里。
“不够不够,二哥帮我挖个坑,我要将小五给埋了。”陈知韵嘟着嘴气鼓鼓道,她的身上沾了不少雪都是陈小五的杰作。
“哈哈哈哈哈哈。”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大伯父看着院子里闹腾的小辈们,满眼都是怀念,“小五随翰海,都是欠收拾。”
阿爹颔首:“可不是嘛,二哥以前欺负我,现在他儿子欺负我女儿。不说了,我要去帮我家闺女了。”
于是陈小五一人发起的‘战争’,最后变成了大家群殴他一人。就连站在一旁的阮、郑、宋氏三人,都忍不住偷偷搞偷袭,往打雪仗那一堆人里扔几团雪。
陈小五干不过,干脆躺下来耍赖:“来,快将我埋了吧。这日子没发过了,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我亲娘都拿雪团砸我这个亲儿子。”
“切,谁要埋你,幼稚鬼。”陈知韵不屑,蹲在一旁自己慢慢摸出了个雪人来。
陈小五一时兴起,“门前堆两个雪人去不去。”
“不去了,手冷。”她玩够了,丫鬟给她披上披风,端上汤婆子暖手。阿爹和大伯父中途去当值去了,大伯母二伯母和阿娘她们三人商量着晚上打边炉要用什么底料,吩咐厨房备哪些菜。
于是这里就只剩他们这些小辈了。
“哎去嘛去嘛!”陈小五正玩得起劲,什么也不顾就拽着陈知韵的手将她往大门处跑。
“你不去学堂啦,等会去学堂迟了。”
“读读读,读什么书,老子根本不是那块料。我们这一代靠着三哥四哥带飞就行。”
陈小五的嫡亲哥哥听到这话,往雪地里踢了一脚雪,试图踢到陈小五身上,咒骂道:“臭小子,将你二哥放在哪里。”
陈家二房这一脉,的确没人走仕途。二伯父走后,他就接管下家里的产业在经营。
那雪自然没踢到陈小五身上,那厮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逾瑾拍了拍自己二哥肩膀,给他支招:“小五完了,这个月不知道能拿到多少月银了。二哥,弟弟先去书院了。”
二哥:“去吧,将外面那厮也抓了去。”
陈逾瑾向他告辞,迈着步伐在风雪中走出府门。府门外两个小孩正在为堆什么形状的雪人争吵,陈家的马车早就候着了。
“哪里有雪人是尖鼻子的,不行不可以用胡萝卜!”陈小五将雪人的胡萝卜鼻子拔下。
“我就要用胡萝卜鼻子,还要给它戴围脖!给我!”
“不给!”
陈逾瑾摇摇头叹了口气,后头的马车已经停了很久了,那是裴家的马车。每日裴南湛都会来等陈逾瑾一块去书院,今日迟迟不见陈逾瑾出来,他便下了马车出来瞧瞧。
正巧,看见陈逾瑾正在摇头叹气。前面陈小五和陈知韵兄妹二人谁也不让谁,争得面红耳赤的。
裴南湛听了一会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强忍着笑,对自己的好友道:“不劝劝?”
陈逾瑾:……
最终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就不能一人做一个吗?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天啊,这二位真的是他的弟弟妹妹吗!
吵得不可开交的兄妹俩,你看我,我看你:……
陈知韵嗔怪道:“都怪你,害我在外人面前丢了脸。”她可不知道何时裴南湛也来了。
陈小五睨了裴南湛一眼,很虎道:“不许说出去坏我名声,懂吗?”
此话一出,陈逾瑾脸上有些发烫,单手捂着双眸走开了。
上次在墓林一别后,有两月有余裴南湛都没见过陈知韵了。那时的她满腹愁容,此刻她恢复往日的朝气,面色红润。
他唇角微扬,“懂。”
“识相。”陈小五给灿灿扔了一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的眼神,向裴南湛发出邀请,“来一块堆个雪人。”
“我陪你吧。”陈知韵道。
兄妹二人去堆另外一个雪人,裴南湛在旁边搭把手。陈逾瑾在一旁候着,瞧着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出发去学堂。
没一会,一个雪人就造成了。这次兄妹二人都没争吵,陈小五自个在一旁嘀咕着要给雪人弄什么装饰上。
“六姑娘一切可好。”裴南湛轻声问道,他们俩左右身旁都无人,陈小五在前头,陈逾瑾在后头马车那。
一别两月有余,他日日上学都经过她家府门前,等着她哥哥,却从未曾有过一次见过她。
这两月里听他母亲说过,贵妃娘娘曾召宋氏和陈知韵进宫坐坐。
陈知韵握着手炉,她知道他每日都会出现在府门前,和阿兄一同上学,有时候一同放学归家。
她有时候一时兴起躺在院里的屋檐上看日落,能远远瞧见他的身影。
“都好。”她握了握手中的汤婆子道。
裴南湛抿了抿唇,墨色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来年开春我就要下春闱了,六姑娘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陈知韵眼睛眨了眨看了他良久,随后左看看、右看看,在路边捡起了一小节树枝。她找了一处雪迹平整的地方,单手握着树枝在雪地里写下四个字。
善书者不折笔纸,以雪地为纸,树枝为笔,她手下的字洒脱飘逸。
“前程似锦。”他念道,勾起唇边的笑意。
陈知韵抬眼看他,细碎的飘雪落在他乌黑的发丝上,眉间一点红,淡粉色的双唇微微勾起,身上披着一蓝色带着白色狐尾围脖的裘衣。
雪色中,白与黑、白与红,还有那唇边蔓延的笑意,造成视觉强烈的冲突。
素日清冷的高岭之花在这一刻,似乎走下了神坛。
如玉般的手向她伸过来。
“嗯?”她楞道。
“给我。”他示意他要拿她手上的树枝。
陈知韵递给他。
他就在前程似锦的下面一点的位置,用树枝在雪地里写上‘岁岁柠安’四个字。
四字对四字,且位置对仗工整。
他的字是由太傅一笔一划教之而成,他四岁那年便能写的一手好字。陈知韵的字在他的字上头,略为有些逊色。
她感觉双颊有些发烫,不知道是因为字,还是因为字。字不如人,还是字有深意。
“还写啥呢?湛哥哥该上学了!”陈小五不知道何时已经坐上了马车,从车窗里招呼着裴南湛,“这天怪冷的,灿灿你快回去喝碗姜汤别冻着了。”
陈知韵道:“你刚才拿雪往我头上砸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这回事呢?”
“失手失手。”陈小五打着哈哈。
裴南湛朝陈知韵点头,“下会再见。”
陈知韵朝他福身,并没作答。
裴南湛转身回自家的马车,他掀开马车帘子入内,陈逾瑾老神在在已经坐在里面了。
“聊完啦。”陈逾瑾笑道,没明说和谁聊。
“嗯。”他总共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有些可惜。不过今日能够见着她,已经很好了。
陈逾瑾看破不说破,拿起裴南湛马车上的书认真看道:“要更加努力了,可不能让你给比下去。”
裴南湛挑了挑眉,没说话。
马车里一人在看书,一人在沉思。良久后,有人打破沉默,问道:“听闻你在书院一直在打探孟世子的消息。”
看书的人头也不抬,道:“是啊,怎么。”
“别找了,他不在京城。”
第48章
一束光偷偷从扬起的马车帘间隙照进来, 落在裴南湛坐姿端正的身板上。
马车内响起陈逾瑾带有疑惑的声音,“何时归来。”
一日不将地契归还给孟骄,他心头上总有件事情挂念着。
沐浴在光中的裴南湛听出他语气里的急切, 视线落在好友身上, 卖了一个关子:“阿瑾如此着急是为了何事, 兴许我能帮上忙。”
“咳。”陈逾瑾有些不自在的放下手中的书,双手垂在身侧,咳嗽了一声。
不好说不好说,他夹在中间真的左右为难。总不能告诉他,灿灿及笄礼那日世子爷送了她一张地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