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深吸了一口气, 总觉得心里头懵的慌,她也在贵妃娘娘在图什么。原本陈家是没入娘娘眼的,是那次马球赛灿灿得了官家的夸赞后, 贵妃娘娘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
自家儿子今日刚入贡院考试, 女儿后脚又被召进宫中干等了一日。
两姓联姻, 要么图财,要么图色,要么图利,要么真心相爱。阿娘在脑海里想了一圈,最终觉得贵妃娘娘是冲着她们家钱来的。灿灿是陈府最后一位未出阁的女儿家,这嫁妆只多不会少。而且陈府这些年的资产在钱氏的搭理下,收益比以前翻了几倍。
阿娘额间落下一滴冷汗,继续揣摩着贵妃娘娘的心思。现如今贵妃娘娘是对陈家不满的,要是她儿子高中,陈家的门楣又会上一个台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三月尾就是贵妃娘娘的生辰。
那个时候,贵妃肯定要在生辰宴上提出帮七皇子选妃的请求。
贵妃今日这样对待灿灿,就是在摆明告诉陈家她的态度,要陈家给她一个回复。
他们陈家怎么可能会答应这门婚事!有一次贵妃曾召她和灿灿进宫,她冒着得罪贵妃的可能性,话里其实婉拒了这门婚事。荣思源的事情还在她喉间不上不下的,恶心着她呢。
七皇子他们这是先前的计谋不成,又改拉拢吗?
宋氏此刻心头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她想赶紧为灿灿定下一门婚事了,避开皇家。可是谁家又能有这种气魄敢和皇家抢人。
先头贵妃娘娘喊她们娘俩进宫,后又喊陈知韵进宫,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宦人家多少都知道贵妃娘娘的心思。
“灿灿,马上要春闱结束了。”阿娘提醒她道,避开了前面灿灿提的问题。她自己都不确定的胡乱猜测,她得和自己夫君商量过后再告诉灿灿。
灿灿皱着眉头嗯了一声,“春闱结束怎么了吗?和贵妃娘娘有什么关系。”
“等你阿兄科举成绩出来后,你的婚事自然要提上日程。你可有心仪之人?”宋氏捏了捏眉心,裴公子,我这个做娘的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若有,阿娘替你过过眼。阿娘希望你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
恍然间,陈知韵耳边似乎听到那道温柔的声音。
“我诚心求娶姑娘,来年春闱过后,我会让母亲前来提亲。”
“来年春闱过后,必上门提亲,还望姑娘等等我。”
“裴某自当处理好再来求娶姑娘,姑娘好生歇息。”
年已过,按照虚岁来说,她今年十六了。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个世间的女子都得在差不多的年纪,寻一个和自身条件差不多的人嫁了。
用俗话说叫做,门当户对。
陈知韵摸着手上的平安扣,朝阿娘撒娇道:“阿娘说什么呢,女儿还不想嫁人,只想在家花着阿爹阿娘的钱,不想去别家当儿媳被立规矩。”
宋氏用手拍了拍灿灿的后背,难得的柔情片刻,“你这孩子和当年的阿娘一样,当时阿娘也是如此,只想着每日跟在你外祖父后头。后来嫁给你爹爹,你阿爹和婆婆也是待我极好的,妯娌也是一样。”
“婚姻这事,选择大于努力。当初阿娘也不愿意嫁给你爹爹,是你外祖父定下的这门婚事。这些年来,阿娘也和你阿爹相敬如宾。”
“你要改变一个人很难,婚姻上永远都不要将期望寄予在他人身上。他若真心喜欢你,自然会为你改变。同样,你也是。”
窝在宋氏怀里的陈知韵抬眸看向阿娘,她的眼里有着淡淡的忧愁和怀念。
门外天色已晚,浓密的乌云遮住了清冷的月光。
鬼使神差下,灿灿抱着阿娘的胳膊,问出了一句藏在心中已久的话:“阿娘和我这般大时,想必也有意中人的吧?”
阿娘颔首,唇边始终保持着一抹淡笑,大大方方的承认,“那是自然,就连你爹爹也不例外。风华正茂的年纪,谁没有年少之时。”
霎时间,灿灿双眼瞪大,她竟然听到了这么大一个大八卦。
这一桩婚事,牵扯的是四个人的恩怨情仇!
阿娘摸着灿灿额间的秀发,轻轻感叹:“傻丫头,啥时候才能长大让阿娘少操些心。阿娘呀,希望未来的女婿满心满意都是你,你又恰巧喜欢他。”
阿娘的声音很柔很柔,像小时候哄她入睡给她唱摇篮曲那般。她恍惚之间,眼前逐渐迷离,似乎看见了有一人端端正正地朝她作揖,对她说道:来年春闱,必上门提亲,还望姑娘等等我。
距离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初雪那时,大雪纷纷那日,有一少年鲜衣怒马驰骋而来。
那日七殿下辱她、骂她。
那日他逃学随阿兄而来。
是眉目之间散不去的愁。
是世俗礼教下克制的礼。
是漫天飞雪下的四目相对。
倒不如信他一次,等等他。
等他从贡院出来,等他金榜题名,等他来兑现承诺。
她说:
“阿娘,再等等,等到春闱过后,我再告诉你答案。”
再来告诉你,我有没有心仪之人。
……
陈知韵在家待了几日,每一日她都带着烂烂练字,书桌上写着日子的宣纸被她划去了一日又一日。待到贡院科举结束那一日,陈知韵特地起早梳妆打扮,准备好去接人。
她正在对镜贴花钿。
福满急匆匆又慌慌张张从外院里进来,禀报:“姑娘,贵妃娘娘又召姑娘进宫,宫里来的姑姑在正厅等着姑娘。”
手一颤,她的花钿贴歪了。
贡院和皇宫是两条相反的路。
“我知道了。”陈知韵将额间的花钿取下,低垂下眼睫,单手撑着额头,瞧着兴致不高的样子。
铜镜里的她依旧是她,相较于往年,她的模样似乎长开了些,褪去了些稚气,容貌更加精致。
“走吧。”她道。
去年许下的明年科举送祝福之约,再次失约了。好在她要说的,早就在那日初雪之时就和他说了。
前程似锦——裴南湛是,阿兄也是。
……
贡院今日结束科举,这时贡院的门外早就等候了一群人,一如去年那般。陈家又和裴家在贡院门口相遇了,陈裴两家的父母们都相互问了声,一起在门外等着孩子出来。
裴南湛和陈逾瑾二人神采奕奕地从贡院里出来,俩人老早就在熙攘的人群里找寻自己的亲人们。
陈裴两家双亲站在一块,在人群里相当醒目。两位公子一眼就看见了他们,顺着流动的人群往他们那走去。
裴南湛一直在熙攘的人群里寻找陈知韵的身影,他找了很久,都没有瞧见她。
他们来到双亲跟前,饶有耐心的回答双亲们的问题。
陈逾瑾等阿爹阿娘问完后,问道:“灿灿呢?怎么又没见她。”
此话一出,裴南湛也停下手头的事情等后续。他也很好奇六姑娘去哪里了,进考场前后,他都没有瞧见她的踪影。进考场前阿瑾似乎无意要告诉他缘由。
阿娘和阿爹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阿娘回答的:“今早被传话进宫了。”
陈逾瑾一听就什么都懂了,和前几日他进考场一样,被贵妃娘娘召进宫里了。
闻言此话的裴南湛蹙着眉,紧抿着唇,沉着一张脸。和刚刚神采飞扬之人,判若两人。
裴夫人发现自家儿子的不对劲,轻晃着自己夫君的袖子。裴南湛的父亲裴宜修接收到自家夫人的暗示,斟酌开口道:“儿啊,该走了,你祖父还在家中等着我们。”
裴南湛的薄唇动了动,郑重道:“父亲母亲,待归家,儿子有话同父亲母亲说。”
裴夫人点头,心中略微有些预感,对陈家父母道别,“先带我家阿湛回府,陈夫人,有空来府上聚一聚,我那有上等的好酒等你而来。”
阿娘笑着应了声好,裴南湛亦很有礼貌对陈家众人作揖告辞,后随着父母双亲上了马车回裴府。
陈逾瑾心系灿灿,也催着陈家众人赶紧归府。
而这边的陈知韵随着桂姑姑一块坐着马车进了宫,她来时,宫女说贵妃娘娘正在用膳,让她稍坐一会。
陈知韵以为这次贵妃娘娘又要让她枯坐一日,结果她想错了。
半个时辰后,贵妃娘娘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陈知韵起身,贵妃娘娘慵懒的坐在主座上,欣赏着她手上新做的护甲。
贵妃娘娘:“知道本宫今日叫你是有何用意吗?”
陈知韵行礼,道:“臣女愚钝,还望娘娘解答。”
贵妃娘娘抬起小拇指,对着护甲轻吹一口气,道:“看来前几日你静坐一日还没想明白。”
第52章
想明白什么?
陈知韵倒是想的很明白, 她是不会嫁入皇家的。
贵妃娘娘睨了一眼下方的陈知韵,自家儿子被她娘家侄女赵意欢迷的五迷三道的,连湖心亭那场四人相遇是个局都不知。她在后宫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 这点明示主权、挑拨离间的手法, 她在后宫早就玩烂了。
如今还要她出手, 替儿子铺路收拾残局。
这个陈家也是不知好歹的人家,她向陈家伸出橄榄枝,陈家竟然不往上爬,几次暗示都无动于衷。
莫非,这陈家想要正妃之位?贵妃娘娘思忖着, 也许陈家是这个意思。陈家女不为妾,她也未说与陈家联姻是正妃还是侧妃,因此才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
陈知韵站在殿中央,贵妃娘娘又许久没出声了。她长长的护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她还未曾是贵妃的儿媳,就已经多次感受到被人立规矩的滋味了。
贵妃娘娘总算是回过神来, 端起一杯茶喝了两口, 瞧着也差不多了, 方才开口:“在湖心亭那日峻儿误会你了, 这才口不择言说了些荒唐话, 当不得真。”
“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陈知韵站久了有些脚酸, 借回话的机会, 双膝下跪先行大礼。
她回话:“那日殿下说了许多,不知娘娘是说我跟我兄长偷人呢?还是殿下这辈子都不会娶臣女。偷人自然是荒唐,那日我已和殿下解释过了。不会娶臣女自然也要当真, 殿下人中龙凤, 臣女自知身份低微, 才貌不佳,绝无攀附之意。”
“想必是其中发生了些什么误会,这才让殿下误会了臣女。望娘娘明察,臣女绝无攀龙附凤之意。”
她身子端正朝贵妃娘娘磕了个头,从此便长久不起,静候上头贵妃娘娘的旨意。
装傻、先发制人,这是她想到的最后应对之策。
上头的贵妃娘娘:……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利嘴,之前是她小瞧底下这个姑娘了。用她来压一压她那娘家侄女,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免得她儿子沉迷□□误了大事。
“陈姑娘起来吧,本宫自然是信你的,快给陈姑娘赐座。”贵妃下令,道:“峻儿那日的话做不得数,都及冠了还如此满嘴胡言,看来得找个像陈姑娘这般伶牙俐齿的正妃去管管他了。”
闻言,陈知韵眼皮一跳,手心微微出了冷汗。
贵妃娘娘突然间改口,是有意她做正妃的意思吗?
没给陈知韵回话的机会,贵妃娘娘送客了,对她道:“今日贡院科考结束,陈姑娘早些回府吧,本宫就不打扰陈姑娘和家人团聚的时间了,替本宫向你母亲问声好。”
“是,臣女告退。”陈知韵行礼告退。
待她走后,贵妃身旁的奶娘嬷嬷出声询问,“娘娘这就让她走了。”
贵妃:“和她一个小辈说太多也无用,陈家还不是她做主的时候。等她归家将我的话带到既可,希望陈家这会不要再不识抬举。”
……
陈知韵被宫女带路出宫,出宫路上路过一座小桥,她远远的就瞧见了在桥上喂锦鲤的一对璧人——七皇子和赵意欢。而在不远处亭子里,九公主吃着瓜果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三人。
她母妃有意和陈家结亲,娶陈家姑娘做她嫂嫂。因着上头她生辰宴之事,她不喜陈家这位姑娘,同样她也不喜自己那位表姐。所以她今日是特地来瞧热闹的。
这可不,陈家姑娘发现了她哥哥和表姐。她哥哥嫌弃的看了陈家姑娘一眼后,继续和她表姐恩恩爱爱去了。那陈家姑娘头也没回,目不斜视的走了。
九公主啧了一声,道:“这不比话本里写的故事还有意思。”
……
裴南湛坐着马车回了府,一路上他有些心不在焉,原因他在想着事。那日他提出求娶陈六姑娘后,归家便向祖父提了一个请求。来年他高中之日,他希望祖父能答应他一件事。
等他金榜题目之时,他便回来娶她。他要直接上门提亲,直接将这门婚事定下。这样他和陈六姑娘的婚事,就没有人能够阻碍了。
这件事前期绝对不能走漏风声,他怕给陈六姑娘带来麻烦。
如今他考完春闱出来了,他想事先和他母亲袒露他的心思,让母亲有个心理准备。到上门提亲之时,方才不手忙脚乱,能够提前有所准备。
裴府的马车停在府门口,一下马车裴南湛就看见在门口等候他归来的裴太傅。
裴南湛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祖父,孙儿回来了。”
裴太傅年岁已高,且身份地位在不好去贡院门口接孙子。他若去了,那贡院门口的熟人瞧见他,又是哗啦啦的一大片向他行礼。他便在家中候着便好。
几日不见,裴南湛觉得自己的祖父似乎比离家前有些憔悴、疲惫。裴太傅想开口说话,却猛地一咳,蓦然咳出了一口鲜血来。
众人惊呼:“祖父!父亲!”
裴南湛离裴太傅最近,眼疾手快扶住了裴太傅,“祖父!”
裴太傅被裴南湛搀扶着,看着惊慌失措的儿子儿媳,镇静道:“莫慌,去请太医来。”
家中小厮得了令拿着对牌去宫里请太医去了,裴南湛候在床边伺候躺在床上闭眼休息的老人。
太医来了又走,只说没什么大碍,裴太傅这是一时之间肝火不顺,一口气堵在心口,气急攻心呕出了血。等他开几日药,药喝下去便好了。
裴家人松了口气。
病榻上的太傅在说着梦话,睡的并不安稳。
裴南湛听到自己的祖父说:
“官家不可……”
“糊涂啊……糊涂”
“唉……”
“上百号人……忠臣心……”
裴太傅的呓语结束,裴南湛没有听清祖父梦话里的最后一个字。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祖父如此气急攻心。
裴南湛给裴太傅喂了药,太傅服药后便沉稳睡去了,不再说呓语。裴南湛退了出去,他的母亲在外头等着他。
母子二人走在回自个院子的路上,裴夫人说:“刚在贡院门口,母亲瞧着你有话要与母亲说。”
知子莫若母,裴南湛恭敬道:“是,孩儿有话想同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