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韵立在原地, 从贵妃娘娘喊她和阿娘入宫, 她心中早有了猜测。
九公主看眼前的女子脸上丝毫没有情绪波动, 她眨了眨眼, 心中想着还挺沉得住气。
“本公主知道你不想成为本公主的皇嫂,本公主心也善,愿意做个恶人帮你一把。”她上前一步, 鲜艳的红唇漾出明媚的笑意, “本公主罚你去冷宫那边的小广场跪下, 直跪到宴会结束如何?”
“冷宫那边的小广场寻常没有人去,母妃派人找你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的。等寻到你之时,宴会也已经结束了。”
陈知韵向九公主行礼,全了礼数,道:“谢公主操心,但臣女不愿拖累公主。臣女的路,臣女自己走。”
闻言,九公主脸上的表情冷下来,眯着眼瞪着她,真是和她母妃所说,这个陈家上下全是一群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陈姑娘这是不愿意接纳本公主的意见了,是吗?”九公主喝道。
“臣女不愿拖累公主。”陈知韵面无表情回她。
“陈姑娘既然你不选,那本公主只好替你做出选择了。桂嬷嬷,李嬷嬷。”九公主喊着身后的两位嬷嬷,“去将她给我压到冷宫那的小广场上跪下,母妃的小宴不结束,绝不让她起来。”
想和她抢心上人,又想做她皇嫂。
九公主冷笑一声,她就让她,一无所有。
九公主一声令下,被点名的两位嬷嬷就各押着陈知韵的一个胳膊,拽着她往冷宫的小广场走去。陈知韵假装挣扎了几下,演出挣扎不过的样子,被对方半推半按着走。
她完全有能力挣脱这两位嬷嬷,但她不想。
一来不想暴露自己会武,二来她不想被选上做皇子妃。倒不如就借九公主之手,避开这门婚事。
自己选择不去贵妃娘娘小宴,和被九公主押着不给去贵妃娘娘小宴,这是两码事。
九公主看着两位嬷嬷完全拿捏住了陈知韵,连日来心中那口郁闷之气总算出了些。
她拿出小铜镜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左照照右照照,问自己的贴身宫女:“本公主的发髻没乱吧?等会要去看湛哥哥了,可不能失了礼仪。”
贴身宫女回道:“公主多虑了,发髻整齐着呢,自然是最美的。小门小户家出身的女子,哪里有资格和公主比。”
九公主抿唇羞涩的笑了,“就你嘴甜,时候不早了,快些出宫,可别耽误本公主瞧我的湛哥哥。”
九公主一行人出了宫,订了观赏位置最佳的酒楼位置,坐等她的心上人骑马而过。街上聚拢了许多百姓,全是慕名而来的。
这次恩科出了两位天才少年,均都英俊无比,尚未婚配。这不,引得朱雀大街的慕名而来的老百姓,比往年更甚。
陈逾瑾和裴南湛均坐在马上,双手作揖笑着回礼,接受人群的祝福。从街头游街开始,裴南湛一直在人群中不断寻找陈知韵的身影。
这个日子,她一定会来的。
从街头到街中央,裴南湛一直没有看到陈知韵的身影。他倒是发现了酒楼二楼的九公主,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那个酒楼二楼除了她身后的宫女外,并无其她人。
很明显,这整个酒楼二楼都被九公主给包场了。
九公主一直盯着裴南湛,察觉对方看到她后,九公主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的喊裴南湛:“湛哥哥~”而她手中的牡丹花手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从二楼飘落欲往裴南湛身上飘去。
裴南湛稍微调整了马身的位置,避开了空中掉落的手绢,勒紧了马绳,直视前方加速前行。
“哼。”九公主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裴南湛这一番举动让她十分气恼,会会都如此!
她为了他,今年已经十七了还未曾婚配。湛哥哥如今高中了,竟然还不来娶她。
九公主越想心里越难受,眼神一直幽怨的盯着裴南湛离去的身影。如若她手上有帕子,此刻她都要将手上的帕子搅碎了。
陈逾瑾也在流动的人群中寻找阿爹阿娘灿灿她们。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阿爹和钱姨娘大伯母二伯母小五他们,就是没有瞧见阿娘和灿灿。
钱姨娘抱着烂烂站在阿爹的旁边,阿爹正满怀欣慰的看着他。
陈逾瑾心中有疑惑,却还是笑着朝阿爹作揖回礼,在路边的阿爹缓缓颔首。
烂烂看见自家哥哥,奶声奶气朝着陈逾瑾喊道:“哥哥,是哥哥!”
陈逾瑾满心满意的笑了,十年寒窗苦读才换来金榜题名之日。只是很可惜,他阿娘和妹妹都不在。
裴南湛自然也在人群中瞧见了自己的父母双亲,就连卧榻在床的裴太傅都凑热闹了。唯独他最想见之人没有来。
霎时间,他觉得这游街变的索然无味,想赶紧结束。
——
陈知韵被两位嬷嬷押到了冷宫那的小广场,按着她就往青石板地砖跪下。这京城的三月天虽然没有飘雪了,但依旧寒冷。那吹来的风往脖子一灌,冻得人直哆嗦。
押着陈知韵的两位嬷嬷都是久居深宫之人,深谙宫里折磨人的方法。这陈家六姑娘往这青石板砖一跪,待到贵妃娘娘的宴会结束,她这双膝盖也算废了。
要是严重点,这种天气下伤了身子,日后也难有子嗣了……
来的时候公主特地交待了,不能让这陈家六姑娘起身,定要让她老老实实跪完全程。不然若是公主知道了她们暗中放水,就让她们代这陈家六姑娘受罚。
两位嬷嬷心中感叹,这陈家六姑娘真是命不好,偏偏得罪了她们家公主。到手的皇子妃也没了,还要受这般苦。
陈知韵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她这一生被罚跪了很多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这般让她难受。膝下冰冷的青石板散发的寒意似乎侵入了她的骨头之中,她的上半身被冻得又冷又僵。
这素来无人的小广场空旷无比,长满了高大的杂草,吹来的风又阴又冷又急。
她的脸都被冻僵了,从未有一刻,她感觉如此的冷。
她一直看着远处的天边,看着天上的太阳逐渐西下,空中突然间飘起了雪。一片片雪花落在她头上,眼睫上,身上。
她轻颤着眼睫,在眼帘上落下一排阴翳。
“下雪了。”她开口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可以看出她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两位嬷嬷面面相觑,这突然间下起了雪,再待下去不得冻死人。可是九公主又没喊这陈六姑娘起来,她们也不能擅自做主,怕坏了九公主的事。
最终俩人商量着一人去禀报九公主,一人继续守着。留下来守着陈知韵的那个嬷嬷,瞧着陈知韵十分顺从,并没有试图逃跑。她自个也找块可以挡风雪的地方歇息,不然她怕下一个冻死的就是她了。
这突如其来的飞雪越下越大,陈知韵想从地上起来。那躲去歇息的嬷嬷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将她重新按在地上。
她跪了两个时辰了,身上早就被冻的没有力气。那嬷嬷这么一按,她就跟风中的飘雪般易碎易散,险些摔在地上。
那个嬷嬷道:“陈六姑娘,奴婢劝你还是乖乖在这里跪好,不要使其它幺蛾子,不然别怪奴婢不客气了!”
陈知韵上下动了动苍白的唇,想说什么最后全都吞回肚子里。
风雪中,一道威严带有怒气的声音响起。
“我看你有多少条狗命敢对她不客气。”
身后之人来势汹汹,带起不少风雪,掀起他的华贵披风。
押着陈知韵的嬷嬷,眼中流露出惶恐,蓦地双膝跪下。
遇上这位主,今日她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
“你说她被贵妃娘娘召进宫去了!”裴南湛听闻陈逾瑾带来的消息后,立即翻身上马,夹紧马腹向皇宫跑去。
那皇宫是什么地方,他比她还要清楚。
偏偏是今日!偏偏是今日!偏偏是今日!裴南湛此刻真的咬牙切齿了!
他说过等他金榜题目之时,便来娶她。
他出宫门之时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六姑娘!
风雪之中他扬鞭,策马奔腾在去往皇宫的街道上,没了往昔的翩翩公子的优雅风度。
此刻他只想早日寻到她,带她走。
而等他终于找到她之时,她的身边已经有人了。那人将他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替她撑着伞遮挡住这皑皑白雪。
来迟一步的裴南湛在他们身后,听到那人对她说:“你嫁我,我护你一世平安。”
第55章
陈知韵没有想到, 世子爷会出现在此地。
在她冻的快失去意志的时候,身后这道威严带有怒气的声音将她模糊的意识拉了回来。
身旁的嬷嬷已经跪下,磕头求饶:“世子爷恕罪, 奴婢也是逼不得已, 奉命办事。”
孟骄一脚将她踹开, 丝毫不听她的解释,脱下身上的披风系在陈知韵身上。
他为陈知韵撑着伞,看着她苍白失去血色的脸,还有那冻紫的双手。他的声音就像浸了雪一般冷,双眸似锐利的鹰般盯着地上的嬷嬷。
“她身上有任何一处不舒服, 日后你们都得双倍奉还。她在这里跪了多久,你就在这里跪多久。胆敢起来,我就对你全家不客气。”
短短几月不见,他这个人, 上位者的威严更重了。果然是纸醉金迷、顶级勋贵家族长大的孩子。
“好久不见世子爷。”陈知韵努力让自己挤出一抹笑容,“我还有东西没有还你呢。”
她没有想到世子爷竟然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在她印象里这个人一直都是冷冷的, 说话刻薄, 嘴硬心软, 又傲娇又好面子之人。
“什么东西比你命还重要。”孟骄瞪了陈知韵一眼, 她竟然还有心思和他打招呼, 和他说些有的没的。
“去岁我的及笄礼上, 世子爷送了我一张地契。”
“陈知韵, 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张地。我送出去的东西,那就是你的, 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想要扶陈知韵起来, 陈知韵的双膝早就失去了知觉, 此刻根本使不上劲。
他强行拉她起来,反倒让她差点跌倒在地。孟骄赶紧伸手护住了,让她摔在了他怀里。
他好像抱了一块冰……
即使摔倒,她也依旧挺直了身板,一如当初在马球赛上,她曾对他说过的将门风姿。
风雪摧不残她,吃人的皇宫也压不弯她的腰。
陈知韵与他拉开距离,从他怀里出来,坐在披风上道:“让我缓缓,有了披风,等会身子就能缓和起来了。”
孟骄蹙的眉头更加紧了。
听闻京中局势,他从远处匆匆回京赶来。他知道她的难处,特地前来寻她。他的表妹让她长跪于此,毁她‘两门’婚事,还借此毁她身子。
这里的所有人都用心险恶。
他的姑姑让他表哥七殿下娶她,是为别有用心,他的表妹亦是如此。
风雪之中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在喧嚣在呐喊着,让他想都没想就顺口而出。
“陈知韵。”
“你嫁我,我护你一世平安。”
她们的身后,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孟骄的话让陈知韵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听闻身后的动静,她诧异回头,正好瞧见裴南湛站在他俩身后。
雪花飞舞的雪天中,三人相视而望。
来晚一步的裴南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在地上,寂静的风雪中,他拾起地上的油纸伞一步一步快速走向她。
他同样为她撑开伞,蹲下身子,眼里翻涌着好几样复杂的情绪,带有心疼、自责、愤怒、隐忍、忐忑……
陈知韵一直看着他,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检查她身上的伤势,看着他悔恨自责的神情,听着他低哑带有隐忍的嗓音对她说:“岁柠,我带你回去。”
“等等。”陈知韵制止了裴南湛要将她抱起的念头。
孟骄瞧见来人是裴南湛后,继续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出口,似乎来人是谁,将要做什么,对他而言都不受影响。
“你嫁我,贵妃的局我替你破。九公主今日怎么对你,往后我必也要让她尝受你今日所受。”
“如若你点头,我孟骄敢用定国公府的前程起誓,此生此世只娶你陈知韵一人,绝不纳妾。”
他淡睨了裴南湛一眼,道:“你只能嫁我,其他人护不住你。”
他的意思很明显,裴南湛护不住她。
“岁柠……”裴南湛的心在狂跳,还有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我带你回去,上个月时我已经同母亲说好了,等我金榜题目之时便去你家提亲。”
“湛儿!”有人急匆匆赶来,着急喊着裴南湛的小名。
这道苍老带有沧桑的呐吼,引得在场三人纷纷望去,原来是身穿着紫色官服的裴太傅。裴太傅的身后还跟着一块入宫裴南湛的双亲,以及陈知韵的双亲。
阿爹阿娘远远瞧见自己的女儿,便向陈知韵飞奔而去。
“湛儿回来!”裴太傅对自己孙儿下达命令,语气不容质疑:“不要耽误陈家姑娘,阻碍了陈家姑娘的姻缘。”
谁知道他听闻自己孙儿什么也不顾就骑马入宫的消息后,他这个做祖父的多么担忧。为了他们裴家的前程,他孙儿的前程,他都不能让他嫡孙娶陈家姑娘。
裴太傅这番话,无疑是给裴南湛致命一击,整个人瞬间失去了生机,仓惶地看向陈知韵。
“岁柠,我不会食言的,你等我向祖父解释。”
陈知韵苍茫闭上眼,没有吱声。她不愿拖累任何人,无论是裴南湛还是孟骄。
阿爹阿娘已经到了,阿娘直接将她揣在怀里,用着厚厚的披风给她遮挡风雪。阿娘的怀里好暖和呀,没有风雪没有冷冰冰的青石板砖。
往日阿娘罚她,还是罚轻了。会会罚她跪祠堂,都叫家里下人备好了蒲团。
孟骄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事情,一直站在陈知韵身边替她撑伞。他低头瞧伞下之人,她的眼中闪烁着盈然泪光没有落下。
刚才在他面前还试图说笑缓和气氛的她,在至亲面前也是个娇弱姑娘。
“陈姑娘。”他放下手中的伞,卸去往日那孤傲高高在上的样子,郑重弯下身子朝她行礼。
“我刚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还望陈姑娘信我一回,孟骄愿以一生去践行对陈姑娘的承诺。”
爱让傲者甘愿低头。
从去年夏日宴上他在鹤颐楼初见机灵古怪的她,仅仅惊鸿一眼,就在他心里烙下深刻的印象。那日水榭处的闹出的声势如此之大,他在楼上看着水榭处弹琴之人。即使她带着面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明情况的陈父和阿娘一头雾水,他们可受不起孟世子的礼,好在这礼是向她们女儿行的。
窝在阿娘怀里的陈知韵,偏头看向不远处那边的裴南湛。
风雪簌簌,风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