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裴南湛和石头回来后,陈知韵快速地对送亲队伍方向就是一洒,瞬间白雾腾腾,看不清眼前路。
白雾中只听见马蹄落地的声音,待送亲的队伍从白雾里出来,早就不见骑马的一群人,只留孟骄在原地。
管家怒道:“世子怎么能将世子夫人和那群人放走,会坏了国公大事的!”
孟骄怒极反笑,冷道:“如今又承认她是我妻子了,晚了。”
——
陈知韵一群人一路狂奔回陈府,陈府依旧是喜气洋洋。唯独难过的阿爹阿娘在喝着闷酒,俩人在喝着女儿红。
埋在苏州枇杷树下的女儿红他们是喝不上了,只能喝这个寄托于情。
这才没喝几杯,就有小厮慌慌张张的回来禀报:“三老爷,六姑娘回来了!”
阿爹阿娘从位置上惊起,双方异口同声道:“什么!”
他们火速火燎往外赶,陈家其余众人也是。陈知韵和家里人在中院相遇,可怜一孩子出去时风光无限的,回来时身上沾了不少鲜血。
她的身后还跟着裴南湛等人,石头抱着林席的遗体。
瞧见裴南湛时,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一下。
陈知韵直接双膝跪下,哽咽着:“阿爹阿娘,外祖父没了,林哥哥将消息带到也去了……”
她仰起头,红着眼:“定国公府要让我入侧门,聘妻改妾。那抬一百八十担的担夫,全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他们不让女儿走,一路追了过来。阿爹阿娘……”
她的话音还没说完,门外就有了厮杀之声,那群人杀上门了,是来灭口的。
大伯父立即手持银枪迎了出去,边走边交待着陈父:“三弟,如若我有事,全家就交给你了。”
这次是婚事,大伯父没带多少随从在身边,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来者不善。大伯父每一次手持银枪上场,都是当着最后一次……
陈父心中莫名多了几丝慌张,开口应下:“……好,兄长保重。”
他们立即派人去陈府的后门守着,后门暂时还是安全的。全家其他人先收拾一些细软,如若需要出逃,能够立即拿起包裹走人。
陈知韵将林席的尸体安排在陈氏祠堂,大伯父派人回来禀报。禀报的人说,来陈府的人一堆又一堆且都是训练有素的人,非寻常人。大老爷让陈父拿着他的令牌,去巡捕营调兵前来。
小厮传话后,陈知韵催促着阿爹快去。这定国公府暗地里不知道在弄什么,陈家完全处于被动的情况下,只有拿着大伯父的令牌去请外援。
陈父当机立断走了。
又有小厮神色慌张跑来,家里两位老爷都不在,夫人们忙着去收拾行李。家中小厮瞧见陈小五在,便将手中的信递给陈小五,并告诉了他一个噩耗。
“这是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是二老爷的遗书。”
陈小五揪着小厮的衣领,不可置信问他:“什么,你说再说一遍。”
小厮结巴的又将原话复述一遍,小五不愿意接受这个消息,浑噩的打开那封遗书。自他记事起,他的阿爹就喜欢出门游玩,拿着笔涂涂画画的。
父子俩一个德行,去岁他下江南后,他阿爹也偷溜出门了,过年至今都没回来过一次。谁曾想上一次见面,就成了永别。
小五打开了遗书,遗书是一张地舆图,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白纸从他的手中飘落,陈知韵伸手接过,一扫而过。
她看不懂,顺手递给裴南湛,裴南湛认真看了几眼后,缓缓朝她摇头。
一张没有标明何处的地舆图,作为二伯父此生留给家人唯一的遗物。
前院的厮杀声,刀剑的声不断拉近。大伯父从前院一路被击退进来,裴南湛立即拿起手中的剑护住陈知韵。
对方的血溅在大伯父脸上,一张血脸回头,嘶哑的声音说道:“快走!带全家都走!出城门!我在后面掩护垫后。”
陈知韵一推旁边的陈小五,“小五振作点,带着祖母大伯母她们赶紧走。实在不行就出城门,往城外的庄子走。”
而她自己迅速捡起地上不知谁的刀,一转身就帮大伯父击退后方来的人。
“小姐!你不能动武的!”福满着急大喊着,太医说了小姐这两三年内要好好养身子的。
陈知韵却不管不顾继续击退敌人,“如今能给阿娘她们多拖点时间,就多点活下去的希望。”
裴南湛和石头也加入了其中,文墨不会武功,被裴南湛派出去报信了。
大伯父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自己的小侄女会武外,只叮嘱了一句:“护好六姑娘。”
他便不再分心。
他要全身心去应付着这群人,护着他身后这一大家子。
这群人像是打不完般,一茬接一茬的,击退的陈家众人连连败退。大伯父带着她们一路从前院退到了后院,阿娘护着家中的妇幼老少先走了。
对方使用的是人海战术,击退了一群人,又来一群人。陈知韵和裴南湛手上的剑从未杀过人,在今日他们二人的手中剑均已开刃。
“撤,光靠我们几个,是打不过他们的。”大伯父说道。
家中会武的家丁大部分都去保护老幼去了,剩下的家丁跟着他们一块在这里,为她们争取时间。
只是,为何还没有人前来营救他们?大伯父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测,估计不仅他们家乱了,朝廷里头,宫里头都乱了。
特地选在今日,他休沐不当值的日子,一波又一波的人意图将陈家赶尽杀绝。定国公府抬嫁妆的三百六十人均是会武的好手,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有蹊跷。
定国公藏了那么多人,是想做什么?
大伯父突然间明白了,特地选在今日,是为了拖住他调不动兵。
少了他这个巡捕五营的统领,将五营一个个拆开,各个击破。怪不得贵妃非要娶陈家女,自个儿子娶不到就让自己侄子娶。
果然是好计谋!那他的三弟此番前去,能不能安全回来还不好说……
他家灿灿发现了他们的破绽,定国公府就派人来灭口。如若灿灿没有发现这一切,陈家不仅赔了女儿,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银子。
想通这一切的大伯父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这一群人,对身后的小辈道:“快走,我一会就追上你们。”
“大伯父一块走!”陈知韵不依,剩下那么多敌人,留大伯父在这里无疑就是送死。
大伯父拿长枪的手,青筋暴跳。
他脸上的肉因为太用力都堆积在一块,显得面目狰狞。他朝着裴南湛喊道:“阿瑾!裴贤侄!快带她离开这里。”
噗嗤一声,是刀捅进血肉里的声音。
“大伯父!”陈知韵瞪大了双眸喊着他,欲杀回去帮他。裴南湛伸出了手拦下了她,她往回走,寡不敌众,只会是送死。
他将她拦着往后走,大伯父硬生生挨下那一刀,鲜血从他的嘴边流出,他依旧咬着牙,劝她:“好灿儿,快走。”
陈知韵骑上马,踏马往前走的时候,依旧回着头看向自己的大伯父。
他手持的长枪单插在地,他单膝跪下,抬着头目送着她离开。
他的口型动了动,仿佛在说,别回头,往前走。
陈知韵不再看他,回头的瞬间,风将眼中的泪水吹落,落在陈家这片沾满鲜血的土地上。
马儿上的红衣少女哭不花脸上的妆容,她今日是新娘子,手艺人给她上的妆是防水的。可那在马上驰骋的少女,眼中满是悲切。
陈府外也乱成了一锅粥,街上到处都是恐惧慌乱的百姓,还有源源不断提着刀的人在街上四处追捕,一路上连一个官兵都没有。
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竟然没有官兵。
“你该回裴家看看。”陈知韵对裴南湛说。
骑在马上的裴南湛回望自己家的方向,道:“送你出城,我便回去。”
他家是长存几百年的世家,皇家怎么更迭,他家都能在乱世中立身。这种情况下,陈知韵的处境比较危险。他要亲自送她出城,他便立即回去。
“好。”陈知韵应下,三人带着石头和福满去东城门出城。
她们还未到东城门处,远远便听见刀剑交锋的声音。城门下和城门上都有人,官差在和另外一群人对打,而城门紧锁,旁边堆积了不少马车。
陈知韵翻身下马,她身上的霞帔早就被一刀一剑砍的有些烂了,身上也有不少处剑伤。她本身强项不在武,而在于轻功。三个月前因长跪在雪中,废了一双好膝盖,用不了轻功了。
紧闭的城门前处处都是尸体,她尚且来不及问发生了何事,却在尸体里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她的祖母、她的大伯母、二伯母,全都倒在血泊之中。
她们和林席,大伯父一样,临死前都是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
陈知韵愣在原地,万分悲切涌入心头。林席和大伯父去时,她尚且还能痛哭悲痛出声。如今的她只似心如刀绞,每走一步瞧见的都是熟悉的人。
她的弟弟,她的烂烂,真的被人用刀捅了好几个窟窿。
还有素来最疼她的钱姨娘,就倒在烂烂旁边,用自己的身子护着烂烂。她身上的伤势更为惨烈……
陈知韵痛苦闭上眼,裴南湛将她的痛苦都看在眼里,眼前尸体遍野,每走一步都叫人心痛。陈逾瑾直接摔在地上,一个个去喊躺在地上了无生息之人。
“祖母……大伯母……二伯母……姨娘……”他失了往日的稳重,那哭腔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城门不能开!除非我死!”城楼上传来一道女子声音沙哑的呐吼,“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陈知韵瞬间睁开双眸,阿娘,是阿娘的声音。
她挥着手中的剑直奔城楼,城楼上阿娘虽身穿襦裙,却手持着一把素白亮银枪,杀着一个又一个穿黑衣的人。
“阿娘!”陈知韵一路杀过去,她从来不知道阿娘会武。
也对,能让她去学武的阿娘,是外祖父女儿的阿娘,怎么可能不会武。
阿娘杀红了眼,恍然听见一声阿娘,迷茫的朝着四周看了几眼,这才看见灿灿。
“灿灿呀……”阿娘笑着唤她的名字,一边不断击退敌人。城楼外射来一只飞箭,陈知韵惊恐地将手中剑扔出去,替阿娘挡了这一箭。
她看向城楼外,有大军停驻在城外。城外的军队穿着铠甲,飘扬的旗上画着拓跋部落的图腾。
阿娘已经从另外走到陈知韵旁边,和她解释:“大周乱了,内有国贼,外有强敌,里外勾结。城门一开,这天下要变天了。”
大周不再是大周,是被人吞食的大周。她父亲宋将军拼尽一生守护的大周,绝不能就这么没了。
她的夫君入了宫,也不知是生是死。她带着陈家的一家老小外逃,逃到城门处,这边官兵和反贼早就打了起来了。
死了很多人,只有她会武尚且还存活到现在。她亲眼目睹至亲们一个个在她眼前死去,她却无能为力救不了她们。
这些在城内到处乱杀的反贼,不知道定国公府是用什么手段将他们弄进来的。那威严的皇宫里,此刻肯定也在经历一场暴雨般的洗礼,是以血和肉铸成的洗礼。
无需多言,大家都明白现下的处境。
城门不能开!
不开便是内乱,开了便是内忧外乱。
可是哪里又有救兵来帮她们守城门?
大伯父已经死了,阿爹拿着大伯父的令牌至今未归。陈知韵不敢细想,这偌大的京城今日仿佛是一座死城。
“小五呢?”陈知韵问,不断用剑将爬上城墙的人打下去。
“灿灿,我在这里。”有一人从尸堆里爬起来,鲜血将他身上的衣裳染得瞧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什么也不会,只能将城楼上的尸体挪走,为守城楼的官兵腾出更多的位置。
这些尸首日后也需要安置的,他也在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守护着这个大周。
“小五,给你,保护好自己。”陈知韵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式匕首,扔给陈小五。
陈小五眼底闪着泪光,将匕首藏在身上。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强忍住泪意继续去做后勤兵了。
陈知韵陈逾瑾裴南湛还有阿娘四人,还有其他大周的子民,一直在城楼上杀内贼,打外敌。那无数爬上城楼的外敌,被他们一一击落。
前有外敌,后有反贼。她们时不时还要提防着身后,有没有偷袭。
陈逾瑾看着陈知韵,一身火红的嫁衣早就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的。头上的凤冠很重,她早就拆了扔了。
她双目空洞,满身伤痕,脸上沾了鲜血,和去岁他梦中那般!他梦见灿灿出嫁那日,所嫁非人,最终死于非命。
他去岁搬来京城做的噩梦成真了!
身后有人给了他一刀,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他看见灿灿那惊恐的眼神,他的身子很痛、很累。
不,他还不想闭上双眼。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家国抱负,做一纯臣,护着整个陈家。
他还不能死……
阿兄拔出胸膛之剑,直砍下反贼头颅。文臣手中剑,不是只有笔。
鲜血洒了一地,他单手持着剑撑着身子,单膝跪在原地,没了最后一丝生气。
外祖父说过,跪天跪地跪百姓,就是不能跪敌人。
这是宋家儿女,刻在骨子里的将门风范。
“阿兄!”陈知韵眼睁睁看着阿兄死在自己跟前。
“阿娘!”还有她的阿娘。以同样的姿势,也去了。
陈知韵没有力气再动剑,她哐当一声,手中的剑从手上摔下。对方是无止境的人数车轮战,她们没有援兵。
“灿灿!”裴南湛着急喊她。
“小姐!”张泊新也是,因为她的身后有空中飞来的一只飞箭。
经过数轮车轮战,她们早就伤痕累累,没了力气。张泊新离陈知韵最近,他飞扑过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住了飞箭。
陈知韵踉跄摔倒在地上,扶起地上的张泊新,哭着骂他:“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
张泊新扯起笑容,压抑住痛苦的□□,笑道:“泊新的命是小姐救的,名也是小姐起的。泊新此人一生,都是为保护小姐而活。”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他家小姐给他取名泊新,泊有停泊的意思,新是说和过去的事情告别,迎来新的人生。
他逃亡出来,是她救了他,给了他一处安身之所,教他读书识字,明事理。
陈家和她,都对他有莫大的恩情。
从那时起,他便发誓一生都要保护着她。
陈知韵痛哭呜咽,张泊新在她怀里没了气息。
裴南湛牵起她的手,她身边所有的亲人都一个个在她眼前死去,她所承受的打击,足够多的了。
他紧握着她的手,将那枚碎了被她修复的玉佩塞在她的手中,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轻轻说道:“我让石头送你去裴家,裴家会保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