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阿湛才会这么温柔的唤她岁柠。
他死前也是这般唤她的。
裴南湛看着陈知韵有了反应,似乎听见了他说的话。
他接着说道:“岁柠醒醒好不好,我来兑现承诺了。”
“这一世,我绝不负你。”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茫茫的雪色中, 陈知韵看到有一人身昂贵华丽绣满祥云图案的黑色锦衣向她走来。
他已束冠,星眉朗目,原本柔和的五官多了几丝历经世事的□□、凌厉。
他朝跪在雪地里的陈知韵伸出手, 陈知韵仰头瞧他, 依旧是她记忆中的阿湛却好似又有些不同。
陈知韵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用力的抓紧他。这是他第一次入梦,她不会就这么轻易将他放开了。
候在床头的裴南湛一愣,没想到睡梦中的陈六姑娘会对他有回应。
这一世,他们俩个人还不认识。
上一世他死后,醒来便带着记忆重生在苏州。他不知他死后, 灿灿有没有活下来,余生是否过上她想要的日子。
但他知道这一世,这个时间里,所有人都在。他的姑娘依旧还是那个天真烂漫未及笄的小姑娘。
屋外有人影越来越近, 裴南湛知道是张泊新来了。
灿灿从苏州到京城这些日子里,和上一世不同。她病了很久, 她上京城那日就没有在茶楼瞧见他。其实他依旧在那等着她, 他想一步一步还原他们上辈子的相遇。
毕竟, 这一世的灿灿可没有带着上一世的记忆。
后面的事情全都打乱了, 灿灿一病就是一个月有余, 九公主的生辰宴她也未曾出席。灿灿的母亲陈夫人也没去九公主的生辰宴, 这一世自然也没有灿灿和世子打马球的事情发生。
再往前推, 夏日宴的事情也未曾发生。更无灿灿和他一块捉采花贼的事情,这一世她们二人并未对月长谈,他也不知道她会武。许多事情和上一世都发生了偏转。
虽然有一些遗憾, 但裴南湛觉得能够再次见到她便足矣了。
只是她病了许久了, 外界都在传闻她要撑不过这个夏日了。他急了, 做出了夜访女儿家闺房出格的事情来。
正人君子他不要做了,好不容易又能重活一世,他只想护着他的姑娘,好好活下来。
他艰难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离,在人影越来越近的时候,回身多看了床上之人几眼,翻窗出去了。
他翻窗出去后,床榻上的姑娘蓦的睁开了双眼。
屋外张泊新刚刚好来到房门前,他听到小姐的房内有动静,便过来瞧瞧。明明他刚才还看到小姐屋内有人影,此刻却听不到声音也没有瞧见有人影。
他正纳闷着,床榻上的陈知韵从床上起身,走到那未关起的窗台前,抬眸望去,窗外明月郎朗,竹林清风徐徐,飒飒作响。
屋外的竹香飘了进来,陈知韵此刻一片清明。她想起幼年时外祖父带她去竹林时的哼哼教导。
外祖父说,不管是做男子也好,做女子也罢,她和阿兄都要有一颗如竹林般的内心。遇事不怕事,如竹林般飒飒作响。事毕,亦如竹林般安静,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浑浑噩噩缠绵病了一个月有余,她突然间从梦境里走了出来。梦里的皑皑白雪差点将她淹没,有一人将她从雪中拉了起来,唤她快醒来勿困在梦中。
随后那人就松开了手,她心下有些慌,以为他又要丢下她,孤身一人而去。
她匆匆醒来,入目的是一片黑暗的帷幔,没有梦里的人。这是她在京城的闺房,屋内的所有物品她都无比熟悉。
她听到屋外有动静,她没点灯,一步步走向房门。
屋外的张泊新也不敢离去,因为他也听到屋内有动静。待身上未着装饰,散着发的姑娘推开门,他被震撼愣在原地。
眼前这位脸色苍白却透着一股清冷美的姑娘,正是他家病了许久的小姐。
她像是遇见了许久不见的熟人那般开心,失了往日的活泼反而是端庄的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见,泊新。”
夜色下的她,带着股清冷端庄又忧郁的美。
张泊新瞬间涨红了脸,连耳根子都红了。他觉得小姐变了,哪里变了,他说不上来。
或许是夜色足够美丽,让他一时被夜色迷了心,觉得小姐变了。
——
陈知韵醒来的事情,她让福满第二日再告诉家中人。夜已深,她不想再打扰大家。这段时间大家为她的事情,操劳受苦了。
她已昏睡多日,此时了无睡意。她便遣了下人们去入眠,自个点了盏灯,摆了一盘棋。
她左手执白棋,右手黑棋,自个和自个下棋。她每走一步都走的很谨慎,黑白棋子争锋相对,双发势力拼杀的厉害。
她将整整一张棋盘下满,和棋,没有分出胜负。
缠绵病榻一月有余,她现下已经从梦境里走出。梦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太过真实,像是曾经发生过般。
陈知韵:“阿满,外祖父给我的俩个锦囊在哪里?”
福满去梳妆台那边找陈知韵要的东西,边找边回话,“姑娘病糊涂记错了吧,宋老将军只给姑娘一个锦囊。”她说完从匣子里掏出一个黄色的锦囊递给陈知韵。
陈知韵心下疑惑,梦里外祖父明明给了她两个锦囊,一个白色的锦囊,一个黄色的锦囊,如今却只有一个锦囊。白色的锦囊她临死前打开了,是外祖父给她的平安符。
现下只剩下这一个黄色的锦囊,她不敢现在就打开。
霎时间陈知韵想起了什么,她拿着锦囊去梳妆台翻找,果然叫她找到了一根绣着竹子的素色发带。在梦里,这根发带的主人是阿湛的。
“阿满,现下是何年何月?”
福满觉得自家小姐好生奇怪,醒来后的小姐似乎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福满:“嘉平二十五年八月六日。”
竟然八月了呀,如果梦里的事情会一一验证,她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写陈家的命运。
“姑娘可是发生了何事……”福满小心翼翼地问。
陈知韵拿着这根发带坐回棋桌上,棋盘上黑白二字相杀无结果,她不知道陈家是黑棋还是白棋,总之陈家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她一把将棋桌掀起,棋桌上的棋子哗啦啦掉在地上,黑白棋子全都散落混乱掉在地上。
她潇洒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踩在棋子上,一路向房门走去。她的房门敞开着,她侧身回头遥看院外的景色仰视长空,目光坚定。
既然她在明,敌人在暗。
那就彻底将水搅浑。
这偌大的京城,可真是危机四伏。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醒来后, 陈知韵一夜未睡。
她的书房里点着灯,她提笔仔细冥想着上一世发生的事情,按照时间顺序一件一件写在纸上。上苍既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一世陈家任何一个人都要好好活下来。
还有阿湛。
上一世, 阿湛完全可以活下来的。
暖黄的烛光下, 陈知韵将上一世的发生的事情全都背下来,牢记于心。只是二伯父托人送回来的地舆图,当时匆匆一瞥,她无法完全复原出来。
她只能凭着记忆画个大概的草图。
二伯父一人远在他方,不知是遇到了何危险才丧命。陈家一家人要保, 二伯父也要好好的活下来。
她静坐在书房里苦思了一晚上,待到天明的时候,将桌子上所有的纸张都扔进火盆里烧掉,并且将灰烬搅碎, 叫人看不出纸上的内容。
黑夜总算过去,天明了。她推开门走到院中, 院中的菡萏花盛开低垂, 迎着风摇曳。陈知韵站在院中, 听着由远及近的谈话声。
是阿爹阿娘来了, 还有阿兄, 小五, 钱姨娘, 大伯母二伯母也都来了。最后面还有一个比较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那是她早已出嫁的大姐姐也回来了。
“哎呀,我的好闺女怎么不披个披风。大病初愈, 最忌着凉了。”阿爹瞧见陈知韵单薄的身影, 忍不住对福满道:“快给你家小姐找个披风来。”
福满赶紧回屋里去找披风去了, 大家没给陈知韵问好的机会,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着她。
陈知韵红着眼眶,听着家人们的嘘寒问暖。待到了她的屋子里,钱姨娘端来了粥,正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着她。陈知韵喝着温热的粥,眼睫轻煽,晶莹的泪珠就滚落在碗里。
钱姨娘被她的举动惊得手颤了一下。
陈知韵哭着笑着说:“姨娘无事,我只是太开心了。”
阿娘见状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她是又心疼又不知所措。
阿娘道:“你这孩子,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娇气。”醒来也落泪,睡着也落泪,都快将眼睛给哭瞎了。
“阿娘说的对,不哭了。”陈知韵克制住自己泪意,过往日日夜夜都受噩梦折磨,如今看到亲人们都在身边,她太欢喜了。
大姐姐抱着烂烂,烂烂从兜里费劲地掏出一块用纸包着的糖,道:“阿姊乖乖,烂烂给阿姊买糖吃。”
陈知韵噗嗤一声笑了,接过了烂烂的糖果,道:“大姐姐不若让我抱着烂烂吧,这般年纪的孩童太沉了。”
眼前被唤做大姐姐的女子梳着妇人髻,她穿了件玫瑰色多福莲花杭绸,下身穿了一件双鸟纹锦凤仙裙,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烧蓝青独玉指甲扣,腰间系着半月水波腰封。
她和陈知韵一样,有着一双明亮的双眸。不同的是,大姐姐不说话时眼眸里也是一片柔柔春水。
此刻她也是很温柔的回复陈知韵:“无碍,大姐姐还未曾抱过阿弟,就让大姐姐多抱抱,沾沾福气。”
上一世她也见过大姐姐,年后大姐姐曾随着镇国公夫人回来拜访,她和大姐姐匆匆有过交谈。谁曾想下一次见面,竟然在今日了。
她的大姐姐是四年前出嫁的,嫁的是镇国公府的嫡子,姜宸。外人都称她大姐姐一声,世子夫人。大姐姐嫁给姜世子,两家实属是门当户对的结合。
“重。”最后还是懂事的烂烂不愿意让大姐姐抱,挣扎着要下来。陈枝柔只好将他放下来,陈知韵一直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生怕烂烂不知轻重踹伤了大姐姐。
以前她就被烂烂误伤过,这个年纪的孩童不太知道力度。后面陈知韵和烂烂说教,他就改正过来了。
此次烂烂没有使蛮力从大姐姐身上下来,陈知韵却看见大姐姐弯腰伸手时,露出的手腕上方位置有一块伤疤。大姐姐明显也发现了,她慌张地收回手,用衣袖遮挡住。
陈知韵连忙收回目光,装作一直在看烂烂的样子,余光里她发现大姐姐好像松了一口气。
待众人都走后,陈知韵脸色沉了下来。她找来张泊新,托他去查些事情。张泊新领命去了,陈知韵困意上来了,回床榻上眯了会。待她醒来,竟然已是黄昏。
她用了晚膳后,张泊新回来了。
张泊新有些欲言又止的,偷偷抬头看了好几次陈知韵的脸色。
“但说无妨。”陈知韵道。
张泊新只好硬着头皮回复:“姑娘让属下去查大姑爷,属下的确查到了些关于大姑爷的传闻。听闻大姑爷是醉春楼的常客,经常化名陈绛去找醉春楼的牡丹姑娘。后大姑爷为牡丹姑娘赎了身,藏在槐花巷里的宅子里。”
啪嗒一声,陈知韵手上的汤勺不小心碰撞到了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纳妾,养外室。她这个大姐夫真是会钻空子,不违背陈家祖训!
早上大姐姐的举动,让陈知韵觉得大姐姐手上的伤疤不像是无意间弄到的。相反,大姐姐像是在掩饰着些什么。不知为何陈知韵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大姐姐手上的伤疤是大姐夫弄得,或者是镇国公府上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弄得。
想法很荒谬,毕竟大姐夫是陈家精挑细选的姑爷。在娶大姐姐进门前,镇国公府是十分清楚陈家女不为妾,夫家不纳妾的家规的。
为了安心,她于是派了泊新去查一查大姐夫。
结果,大姐夫的确没纳妾,直接养了一门外室罢了!
上一世,她压根没有发现这件事。镇国公家将消息隐藏的很好,上辈子她刚到京城时因为和阿兄去了弘福寺上香,错过了和大姐姐第一次见面。
陈知韵只好将其他事情先放一放,大姐姐也是陈家一份子,她不能让自己姐姐吃了一肚子委屈,还要往肚子里吞,替镇国公家做遮掩。
“他人在哪里。”陈知韵将手中的汤碗放下,问道。
张泊新立即明白这个他是谁,“属下回来时特地查了一下大姑爷的行踪,大姑爷今晚要去醉春楼寻新来的水仙姑娘。”
“备马车,出门吧。”
福满连忙拿上披风给陈知韵系上,“姑娘身子还没全好,有什么事情让奴婢去做就好了。”
陈知韵轻微颔首,“放心阿满,少不了让你出力的。”
一听到有事做,福满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出门前将要带的东西整理妥当。
待陈知韵上马车掀开车帘子的时候,发现马车里陈小五早就坐着里头。他斜躺在马车里,单手撑着脑袋,另外一只手啃着蜜桃。
他吊儿郎当的问陈知韵,“灿灿你要去哪儿呀?病才好了这么一点点,就要出门玩。”肯定是什么非常好玩的东西,灿灿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
幸亏他机智,早早发现了灿灿要出门,提前候在这里。
陈知韵没管陈小五,直接上了马车。
上一世小五替她挡下那一刀,死在她眼前。这一世无论小五怎么惹她生气,她都打算宠着他,不和他拌嘴争吵了。
“一块去吧,小五你也一起出份力。”
“你竟然没骂我,还让我一块去。”陈小五立即一个鲤鱼打滚,从马车内起来,直接撞到了马车顶磕到了头。
他揉着头,疑惑道:“灿灿你从醒来就不对劲,太怪了。”
陈知韵没理他,直接对车夫说道:“走吧。”
她还赶时间。
“灿灿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呀?”陈小五搓着手,话音里全是期待。刚才灿灿说了,让他也出一份力。灿灿终于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了!
陈知韵对上陈小五湿漉漉满怀期待的双眸,解释道:“我们去找陈绛。”
“啊?”小五一头雾水,“我们陈家有这房亲戚吗?”
陈知韵盈盈笑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夜色已黑,醉春楼门前依旧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们好不热闹。
陈知韵在斜对面的茶楼里观察已久,终于等到姜宸从醉春楼里出来。她跟了上去,姜宸喝了花酒没坐马车徒步前行。
看他前行的方向,像是要回槐花巷。
陈知韵和他保持着距离,此刻只有陈小五还在她身旁。她身旁的陈小五早就气得撸起两边的袖子,气鼓鼓的要找姜宸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