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小五思考完,想要告诉灿灿他的决定时,陈知韵却不知道在何时, 离了去。
夜色里陈知韵提着灯笼走在回廊上,身旁的泊新跟在她身后,他怀里抱着把刀夹在腋下,月光照在他脸上, 可以清楚瞧见他脸上的不情愿。
“姑娘自个许诺五公子的事情,可不是属下答应的。去找二老爷的事情, 姑娘还是另派他人去吧, 泊新只护着姑娘。”张泊新说道, 刚在屋子里的对话, 他都听见了。
身前的少女停住了脚步, 提着灯笼转过身来。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温柔而又认真地说道:“泊新, 我只信你。”
二伯父去了西北,要画西北舆图。上一世她不知二伯父托人带来的遗书是不是西北舆图。结合上一世二伯父的命运,此番前行亦不知有多大的风险。
她的身边只有泊新可用了。
张泊新更加抱紧手中的刀, 敛着情绪没有说话。
见此, 陈知韵没有强迫张泊新, 她在等泊新自己想通。她想要小五去看看这大好山河,人文风物,看看世间百态,不困于陈府之中。二伯父是个心中有主见之人,经此一行,兴许能解小五困在心中多年的心结。
而泊新,陈知韵不希望他一辈子都困在她身边。对于他,在醒来的那一夜里,陈知韵也想好了如何安置好他。
有人咋咋呼呼地从远处回廊里追来,打破了俩人僵持的沉默。
来人是陈小五,他气喘吁吁地说道:“灿灿,我想好了,等过完你的及笄礼,我便去寻我阿爹。”
夜色里她笑意盈盈回小五:“好呀。”
陈小五难得正经,朝泊新双手一揖,“日后还有劳兄台了。”
泊新看向笑意盈盈的陈知韵,她正目含期许的看着他。
如今八月,除夕在来年一月,满打满算不过四个月的时间,他不能让姑娘失望。若动作快些,也用不上这么久。
于是他道:“公子客气了。行路不比在家中,公子兴许要吃些苦头。”
这一点陈小五早就想过了,从他偷摸下苏州那一趟路程,他就尝受过了。对此,陈小五心里有准备。
瞧见俩人都同意了她的提议,陈知韵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一半。小五还怪殷勤的,一直嚷嚷着要送她回院子里。陈知韵便让他送了,待大家都散去了,她这才回床上入睡。
这一夜无梦,她睡得很安好。
等她醒来大姐姐的事情也会有了眉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已深,月已高,没有人发现少了一只小鹦鹉。
那只小鹦鹉从陈知韵手里挣脱后,在府里四处转了转,待陈知韵安睡后它便飞走了。
另外一处宅子里,有人为它留了灯。它轻车熟路的飞进那留灯的书房,对着书案上的人儿重复说道了几句:“灿灿睡了睡了,没说话没说话。”
它便头也不回的往书房另外一边飞去,那边也有个金丝笼子,金丝笼子里有一只漂亮的紫熏鹦鹉。紫熏鹦鹉毛绒绒的,蓬蓬的,上身白下身浅紫,和小八一样两边有着小腮红。
小八打开了笼子的扣子,将自己也关进笼子里,和紫熏鹦鹉站在一根金棍上。它见紫熏鹦鹉没有啄它,便挪着小爪子一步步向紫熏鹦鹉靠近。
待快要靠近的时候,紫熏鹦鹉毫不客气地啄了小八一口,笼子里鸟毛扑哧,鸟声惨叫。
裴南湛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句,“小九。”
那紫熏鹦鹉这才住口,又乖巧蹲在金棍上,闭目休息。小八叼起一根被啄下来的羽毛,惨兮兮的站在金棍的另外一头。
裴南湛瞧见俩只鹦鹉终于安分了,低下头去继续查看手中的名单。荣思源是他一手设局拉下来的,他在暗处观察了荣思源许久,查到了些与他私下来往的官员。
荣思源做的运输生意,竟然能和三品大员有往来。
“姑娘这次赢了又如何,你跟我一样,都不会有好下场。”
“姑娘和我一样,不得好死。”
蓦然裴南湛又想起了前世,前世荣思源说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间。
荣思源是七皇子的人,所以从那时候起,荣思源就知道陈家是一枚棋子。陈知韵的下场,他早就知道了。
七皇子贵妃一派,很早就在谋划。这一世因为陈知韵病到如今,也因他的插手,一些事情发生了偏转。
荣思源提前被缉拿,贵妃顾着陈家姑娘病重,贵妃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意图展露的如此明显。
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才能护住他的姑娘以及她身后的姓氏。
想到此,他慢悠悠走过去打开金丝笼子,对立面伤心叼羽毛的小八说道:“走了小八,我送你回去。”
小八叼着羽毛摇头,拒绝的意图还很明显。旁边的小九见它拒绝,又要作势要啄它,小八这才着急飞出来,同时将自己美丽的羽毛留在笼子里。
裴南湛带着手里的小八,消失在夜色中。小九是他刚醒来时出门在街上买的,除了不能说话外,也颇有灵性。
后来灿灿上京后一直缠绵病榻,他拐弯抹角从好友阿瑾口中也得不到什么讯息。这才想出如此下策,夜探陈府。
灿灿身边那个小侍卫是有点本身在身上的,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轻敌差点被发现了。还是小八帮忙解的围,扑哧着翅膀飞出去给他作掩护。
小八第一次见他,便如此自来熟。自第一次夜探陈府后,小八就每晚自动找到他府上,同他说着话。也可以这么说,小八每日都在告知他灿灿的情况。
“灿灿睡了,有说话。”
“又来人了……”
“睡了睡了……”
同时吸引着小八的,兴许还有那只叫小九的紫熏鹦鹉吧。不过小九可不待见它,每次都要将它揍一遍。小八依旧每晚舔着一张脸去找揍。
灿灿病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来夜探过两次,无任何出阁的举动。只有第三次,听闻她病重将要撒手人寰的消息。他急了乱了,又再次夜探陈府。
情急之下,牵过人姑娘的手。
待来到陈知韵的院中,小八便飞走了。陈知韵屋里的窗户敞开着,他翻窗而入。如小八所言,灿灿今晚睡得很安稳。
他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下来了。
灿灿如今无事,他只打算待片刻便离去。临走前,陈知韵突然出声,“水……”
裴南湛顿住脚步,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水走到她床前,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
“水……”她又无意识念叨。
裴南湛轻柔将一只手从她劲后绕过,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水杯递到她的嘴边。
手中的茶水见底了,怀里的人没醒,唇角边还有些流出来的水流入皙白的脖劲之间。裴南湛将茶杯放在一旁,掏出帕子细心替她擦了擦。
他的动作很温柔,没有吵醒睡梦之中的姑娘。
第二日一早陈知韵醒来后,闻到身上一股淡淡的书卷与檀香混在一起的味道,那是阿湛身上才有的香气。
陈知韵揉着太阳穴,觉得她有些迷糊了,昨晚竟然梦见了阿湛,梦里的阿湛还喂了她水。
她淡笑着摇头,觉得自己近日做梦已经到了一种荒诞离谱的境界,就连嗅觉都出现了问题。阿湛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最是持君子礼节之人,万万不可能夜探她闺房。
况且对于这一世的他们来说,如今他们只不过是才见过一面、萍水之交的过路人。
陈知韵抛掉脑中荒谬的想法,询问福满大伯母昨日的事情进展如何。
福满说:“大夫人封锁了消息,奴婢也不知。姑娘不若吃了早膳,等会去问问大夫人。”
于是陈知韵洗漱用早膳后,赶着去大伯母院子里。谁知去到大伯母院子里,大伯母身边的嬷嬷告知她,“夫人和老爷一大早带着二公子三公子还有五公子,去了镇国公府了。”
“夫人特地交代了老奴转告六姑娘,事情都一切顺利,让姑娘少操心,养好身子来。”
陈知韵朝嬷嬷道了谢,唤来小厮备马车她要出门。今日的京城天气不太好,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陈知韵撑着油纸伞,回到院子里让福满往她脸上多打些粉。
福满一脸疑惑,铜镜中的姑娘不擦粉,脸色本就苍白了。
姑娘这是何意?
尽管如此,福满依旧照做了。陈知韵今日本就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外加苍白的脸色,更有一种病态柔软感散发出来。
没多久有小厮过来禀报,“大夫人派人来接姑娘去一趟镇国公府。”
“走了。”陈知韵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对福满说道。
福满提心吊胆的,凑在陈知韵耳边小声问:“大夫人请姑娘去做什么?难不成是打世子的事情被人瞧了去吗?”
陈知韵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让福满去备一样东西,福满听后便喜笑颜开的去准备了。
陈知韵一个人撑着伞去了大门,身后跟着若干侍女。陈府的马车就在府前,她撑着伞在门前等福满,还没进马车。
裴家的马车恰巧停在陈府门前,从马车上下来一贵公子,两人隔着雨帘子相看。
那贵公子先问那姑娘,“敢问六姑娘兄长可在家中。”
陈知韵撑着伞一步一步向雨中走去,来至他跟前。
她清晰看见眼前人喉间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眸色渐深,看不清情绪。
雨势渐大。
有姑娘浅笑道:
“兄长不在,只有我在。”
“裴公子找我,也是一样。”
作者有话说:
阿湛:想尽办法见心上人。
灿灿:想尽办法夺走心上人的芳心。
第66章
他有何事?
裴南湛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眼前的姑娘脸色浮现着病态般的苍白,细腻如白玉的手撑着油纸伞,立于潇潇雨色中。一阵风吹过, 晃动着她手里的油纸伞, 似乎下一秒她手中的伞就要掉落。
鬼使神差之间, 南湛伸出手握住伞杆子上方,接过了她手中的油纸伞。
裴南湛本就生的比陈知韵高,如今她和他同握一把油纸伞。他低垂着浓密卷翘的眼睫微微扇了扇,瞧见她抬头,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眸, 一抹粉红悄悄爬上耳后。
陈知韵松开了手,任由眼前的人站在身前替她遮去风,撑着伞为她挡着雨。
眼前的阿湛有一点点奇怪,她觉得。
裴南湛装作大方从容的样子, 丝毫不解释他此番动作意欲何为,只道:“镇国公府找六姑娘, 如若需要帮忙澄清, 在下愿意跟姑娘走一趟。”
消息够灵通的, 她这才打算出门, 就恰巧被他遇见了, 陈知韵在心中暗道。
“谢过裴公子, 如若有人上门打探消息, 还望裴公子出手相助。”她捏着手中的帕子行礼,裴南湛送她上了马车。陈知韵见他要收伞将伞还给她,出声拦下了他。
马车内的姑娘掀开车窗帘子, 道:“雨势大, 公子撑伞回去吧。”
裴南湛顺势撑着这把油纸伞回马车, 用帕子擦干净上面的水渍好好收起。全程围观一切的文墨眼睛都不知往哪处放。
他家公子怀了什么心思,他可算是看明白了,就是不知道陈六姑娘有没有看出来。
在前往镇国公府上的陈知韵正问着福满,“阿满,你有没有觉得裴公子有些不对劲。”
福满正捂着手中的小瓷瓶,等会小姐还要靠它‘功成身退’呢。
她随心道:“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裴公子很好呀。姑娘都有些撑不稳伞了,裴公子出手帮了姑娘,又无任何越距之失。”
陈知韵颔首,说得挺有道理的。她估计是受梦境影响了,才会出现如此错觉。
“姑娘,镇国公府快到了,姑娘快喝。”福满将手中的小瓷瓶放在陈知韵手里。待马车停稳,她喝下瓷瓶的液体,含在嘴里。
一块进了镇国公府的们便有丫鬟婆子引她入内,福满搀扶着陈知韵迈着小碎步,艰难地跟着她们走。从下马车到进镇国公府大门,就耗了不少时间。
镇国公府的老嬷嬷见状,皱着眉出声问道:“六姑娘还能走不,老奴让人收拾软轿抬六姑娘进去。”
陈知韵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被福满搀扶着,半虚张着眼,从喉间发出微弱的声音,镇国公府的老嬷嬷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福满怨气十足地怼着眼前若干等人,“我家姑娘久病未愈,病了一月有余,京中官宦人家皆知。如今你们安的何等心,下着雨都要我们姑娘前来。”
“究竟寻我们姑娘来作甚,如若我家姑娘在你这府上出了任何事,我们家老爷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镇国公府的嬷嬷低着脸,听着福满一个小丫鬟骂,脸上挂不去却依旧要保持笑脸。谁叫内里头闹得不可开交,世子爷都要一纸状书前去衙门开告。国公夫人将此事压下来,只说是家事,让人去请六姑娘前来。
世子爷一口咬定是陈氏二兄妹,说有人在那附近看见了她们。陈五公子绝不承认,问他为何带着刚醒的六姑娘去那里,他半天支支吾吾的只说去买吃的。
那个位置很偏,不是繁华的街道,陈五公子一看就没说实话。国公夫人不愿意将丑事外扬,要请陈六姑娘前来。里头世子夫人娘家自然不愿这般折腾,她们陈府就剩这唯一的姑娘。前些日子病的那么严重,如今才刚刚好转。
国公府态度坚决,弄不清谁殴打了世子这件事,决口不提合离这件事。最终还是俩家老爷做了主,派人去请陈六姑娘。
可是这陈六姑娘如今这般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去了,怎么会是殴打世子的主谋之一。
仿佛为了印证嬷嬷心中猜想那般,下一瞬间陈知韵就从喉间呕出一口鲜血,吐在了福满浅色的衣裳上。
“姑娘姑娘。”福满扶住陈知韵,陈知韵像是昏迷过去了,没有丝毫反应,安静得任人摆布着。
镇国公的嬷嬷慌忙凑上前去一看,眼前的陈六姑娘脸色苍白如同一张白纸般。她心中咯噔一下,要是陈六姑娘在这里有什么闪失,国公夫人不得扒了她们这群下人一层皮。
福满语气着急又带着怒意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撑伞、备马车送我家姑娘去看郎中阿。”
“没点眼见力,姑娘都病成这样,一个个蠢得跟个鹌鹑似的,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
福满表面上是对着陈家的一众丫鬟道,实际上是在指桑骂槐,嘴里继续输出着,骂人不带脏字的。
镇国公府上的人哪里听不懂,听得懂也得不能生气,好声好气地将陈六姑娘送走去最近的医馆。这嬷嬷留了个心眼,派了几个丫鬟一同陪着福满去寻郎中。
最近的医馆里的郎中,很巧就是近日来一直去府上给陈知韵看病的郎中。
郎中给陈知韵把脉,旁边的福满在叙述事情的经过,询问郎中自家小姐可有大碍。那郎中越把脉眉头皱的越深,最后长叹摇头,深沉道:“姑娘体虚,久病刚有初愈的迹象,这般折腾……哎,老夫只能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