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可以,她也想归家。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陈知韵在乡试当日走了。
等乡试结束那日, 裴南湛和陈逾瑾一块从贡院里出来。眼前的一切如上一世一般,裴南湛依旧看见了陈裴两家人在贡院外,还有手持糖葫芦的烂烂。
只不过这次烂烂身边之人不再是陈知韵, 而是换成了陈知韵的大姐姐陈枝柔。
两家人客气寒暄, 裴南湛的小厮文墨轻唤一声公子。裴南湛朝父母微微颔首示意, 退到一旁去。
文墨附耳语,“公子您会试当日,陈家六姑娘久病不见好转,陈家已将六姑娘送回了苏州外祖父家。陈家对外宣称解释,六姑娘与京城的水土不服, 特此回苏州养病。”
“外界都在传陈六姑娘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陈家也是没辙,这才死马当活马医将陈六姑娘送回去。”
听闻此言的裴南湛脸色一沉,心中闪过无数想法, 脑海里只剩下一句‘陈六姑娘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
忆起上次见她,虽气色不好却不至于严重到这种程度。
“走水路?”裴南湛问。
“是。”文墨答。
裴南湛不再多言, 转头朝父母双亲走去并和好友陈逾瑾请辞。
陈逾瑾瞧他一会功夫脸上的神情就由喜转沉, 忙问他发生了何事。裴南湛随口扯了个谎, 声称自己不太舒服想早日回府。
陈逾瑾单手往身后一摆, 宽大的衣袖也慢慢往身后藏去。他明了, 他的好友对他撒了谎。
“贡院里的日子的确艰苦, 阿湛快回去歇息。”
“日后再相见。”
裴南湛上了裴府的马车, 陈逾瑾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远去。阿娘看着自家儿子老神在在摆着手,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却像久经官场上了年纪的老头。
她忍不住问道,“你一直瞧着裴公子做什么。”
陈逾瑾双手交叠在身后, 悠悠叹道:“灿灿病还没好吗?”刚才还没出贡院门时, 他可瞧见了阿湛一双美眸就越过茫茫人海往陈家的方向看去。
他虽隐藏的很好, 但陈逾瑾从小就善于观察、分析周围身边人的小表情、小举动,更何况阿湛还是他熟悉的好友。
阿娘说:“灿灿回去苏州了。”
“嗯?”陈逾瑾很意外,灿灿怎么会回苏州去了。
“回去再细说吧。”
陈家人打道回府,而裴南湛已经抵达府邸。
他回府第一件事,便去寻了祖父。
裴太傅正在书房里焚香誊抄孤本,见自家孙子赴试归来,裴南湛朝他请安问好,“请祖父安。”
裴太傅右手握着毛笔,左手挽着右手的袖子,微微颔首,示意裴南湛坐下说话。
裴南湛站着没动,禀明来意。
“祖父,孙儿想再下一次江南。”
“先头在贡院的日子里,孙儿又梦见了先师。先师在梦中指引,让孙儿再去找找名叫苏影的人。想必是上一次孙儿未能达成先师嘱咐,这次师傅才特地入梦而来。”
他的话音落下后,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裴太傅茫然地抬起头来,因上了年纪而凹陷下去的双眼透着难以掩饰的怀念。
“他又来了啊……”他动了动唇,砸吧着嘴道:“这死老头是不是死不瞑目……”
裴太傅无心再誊抄眼前的孤本,他看着眼前的宣纸,手中的笔是怎么也落不下,怎么也写不出一个字。
于是裴太傅干脆将笔放下,摆手无奈道:“罢了罢了,这老头子也就这点心愿了,你便随他愿,让他开心便好。不过此去之路,书依旧要读,来年还有春闱。”
“孙儿遵命。”裴南湛拱手作揖,从书房退了出去。裴太傅看着他路过书窗,越走越远。
年少得师恩,铭记此一生。
裴太傅重新执笔,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不媚世俗、不馋富贵、不苟名利。
这是他昔日好友的三不豪言,而好友早于嘉平十六年身亡。
裴太傅垂手而立,看着白纸黑字,由衷道:“愿此行能解你心愿。”
——
裴南湛动作很迅速,待他从祖父书房里出来,文墨和石头已经将包袱收拾好了。
三人一同从裴府侧门乘坐马车前去码头。
路上文墨将自己收集的信息禀明裴南湛,“陈六姑娘乘坐是客船,陈家为陈六姑娘配好了丫鬟、婆子、随处以及大夫。她们浩浩荡荡一群人,大多又是姑娘家的,行程应该不是很快。”
“前些日子小的已经打听好,今日有一艘南下的商船。此商船走京杭大运河,如若非要采买补给,寻常渡口都不停留。”
文墨一番话将石头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陈六姑娘,什么今日的商船。文墨这厮怎么知道公子今日要出行的。
待石头跟着自家公子一路南下,待到济宁的时候,石头才终于明白了文墨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他家公子是去追陈家六姑娘!
他们走的是水路,京杭大运河其中就途径济宁。在济宁的时候,文墨打听到陈家六姑娘就在此修整。
裴南湛没有直接前去寻找‘陈知韵’,而是等她出来透风的时候,远远地看向她。即使隔着一定距离,裴南湛还是发现了破绽了。那戴了面纱的女子虽然身形相似陈六姑娘,却不是陈六姑娘。
待暮色降临,福满从房里出来,隐在角落里的人拦下了她。
“福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裴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福满讶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福满跟着裴南湛去了他们的厢房,厢房内文墨和石头在里面候着。因上次裴南湛帮过陈知韵,福满对裴南湛不由的降低了防备心。
“裴公子寻奴婢所为何事,小姐还等着奴婢回去。”福满道。
裴南湛朝福满看去,一双眸子少了往日的温和多了许多清冷。
他道:“在下并无恶意,此番冒昧前来,还劳烦姑娘告知,真正的六姑娘现在身在何处。”
福满斜眼看向裴南湛,从出行以来她们并无露出什么破绽,他是如何得知船上的人不是她家小姐。
不知道为何福满对眼前的裴公子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似乎从心底里认定了他不会伤害自家小姐。这种莫名生的错觉,她自个也不知为何生起。
“裴公子为何寻我家小姐。”福满斗胆提问。
裴南湛思忖了一下,为何?
自然想见她,寻她,护着她,护着她平安回苏州。
这是这话他不能对福满说,他要说也要日后到陈知韵跟前说。
油灯在燃,屋内烛光与月光相辉映。裴南湛以沉默代替回答,福满心中一跳,后意识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冒昧。
不过瞧裴公子千里迢迢追来的阵仗,福满不介意顺水推舟送他个人情,反正现在她自个也寻不到小姐的踪迹。
“小姐乘坐的是直通南下的快船,按照行程,此时应已在阳城。”
至于裴公子此时动身前往,也不知他是否能与小姐碰上,也许小姐早就离开了阳城了。
“多谢福姑娘。”裴南湛点头道谢,得知消息后便携带着小厮们离去。
他们连夜起航去阳城,希望能在阳城遇见陈知韵。
——
几日后,天色正好。阳城渡口上的一船只上,有一群人正在搬卸货物。
船头的劳工们穿着单衫,脖间挂着一汗巾,正两人抬着一长方木箱。而船栏旁站着一高马尾的少年郎,正是陈知韵。
她一人踏上了归去的船只,没有携带任何人一同。福满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得在‘假陈知韵’那边伺候着,以免让人起疑心瞧出破绽。因此陈知韵如今是一人在这船只上。
这艘船是从京城南下的快船,寻常不载人。还是阿娘打点了一番,船家才松了口。陈知韵在船上待了多日,大家都当他是家境没落,去苏州投奔亲戚的落魄公子。
而陈知韵也才知道,他们这艘船主要帮京城的商人们运输些物件到阳城售卖。
上一世来京城的时候,陈知韵的船只遇上了禁水道。这一世回去苏州的时候,很巧陈知韵又遇上了。船只在水道上滞留了三日,比预期到达阳城的时间晚。
这船说是直通苏州的快船,却也接了生意的。且阳城还是一个重要的物资采买、补给的大渡口。
砰砰一声,渡口上有劳工因为天气炎热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陈知韵闻声望去,摔倒在地的劳工迅速从地上爬起,重新抬起扁担哐哐走了。
船家在卸货,屁颠屁颠跑来陈知韵跟前,“宋公子,船只会在阳城休息三日,三日后启程。这一路在水上漂泊,瞧把宋公子都折腾瘦了。荣公子不若去阳城玩玩,领域一下阳城的风土人情,三日后这个时辰前再返来。”
陈知韵出门在外化名为宋公子,并无告诉其他人名讳。
她的手摸向腰间,颠了颠腰里的银子,估摸着说道:“这点银子应当能撑到我回苏州,那就听船家你的了。三日后,这个时辰见。”
“我先去收拾一下行李。”她睁着一双纯洁无暇的双眸道,船家微躬着腰点头。
“不过船家,你们运的是什么物件,我瞧着怪沉的。”陈知韵好奇道,眼睛往劳工那瞅了瞅。
船家摆摆手,“都是些木头摆件,所以怪沉的。”
“原来如此。”陈知韵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没多久陈知韵拿着行李下了船,她站在渡口瞧着渡口的劳工,大家都是将货卸到口岸,没有马车将货物运走。
应当是有另外一拨人回来运输。
她离开了渡口,没做停留。待到晚上的时候,她换上一身庡㳸夜行衣又返回渡口。渡口真的有人在装运白日里卸下的货物,陈知韵摸到后头,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里头的确都是些雕刻的木头摆件。
可是明明下午她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难道是她听叉了?
“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还不快出来。”渡口上有手持火把的人,正一步步往她这方向跑来。
糟糕,被发现了。
陈知韵迅速将箱子合上,按照今日探好的路线逃跑。她穿着夜行衣,能在夜色中降低存在感。
“追。”身后的人发出命令。
陈知韵用着轻功逃跑,后面那群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她便与他们拉出距离。
身后之人似乎也发现了她轻功了得,靠追是追不上的。
后头没了脚步声,陈知韵回头看了一眼,渡口上的一群人不知何时拿来了火箭。她回头之时,正瞧见数十只火箭从空中降临,穿梭而过,直奔她而来。
陈知韵左右躲闪,躲过一波,又一轮数十只火箭破空而来,身上的衣物有被擦肩而过的火点燃。
寡不敌众,她边拍着身上的火星边躲边逃。
突然深巷里伸出一双手将她拽到暗巷里,压在墙上。陈知韵刚想反抗给对方一拳,那人倾身前来,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随着他前倾的动作,轻拂她的脸颊。
他的食指就在她唇边,压低声线暗哑的对她说了句:“嘘。”
外头追她的人没有发现躲在暗巷的他们。
皎皎月辉中,映出眼前之人清逸的侧脸,熟悉的墨香混着紫檀香扑面而来。
他正全神贯注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而陈知韵微微愣住,手不知何时摸向他的腰间,攥紧了他腰间的衣裳。
她仰头看向溶溶月色之人,轻唤了他一句:“阿湛?”
而裴南湛再次听到这一声熟稔的称呼,犹如恍若隔世。
他诧异回头,食指不小心按在了她柔软的唇上。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 让双方都有一瞬微楞。
裴南湛眼神暗泽,倏地收回手,低声道:“方才冒犯了。”
没来得及让两人生出其他心思, 外头手持火把的人突然折返, 有人在交谈, “这里搜过没有?”
陈知韵放在裴南湛腰间的手,连忙拽着他往下蹲,两人躲在暗巷里寻常人家放置闲物的木堆后。
狭小隐秘的空间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对方一致的心跳声。陈知韵的手还放在他的腰间,忘记收回。
外头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知韵和裴南湛二人面面相对,等那人再往前走几步,他们二人就要动手了。
两人都在等着对方走近,静默了一会后, 听到有人说,“这边没有。”随即,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待对方走远后, 裴南湛想要站起来, 去瞧瞧对方是不是真的走远了。他站起来的时候, 放在他腰间的手拉扯着他的腰带。
他低头, 月色下的姑娘红着脸, 松开了手。
裴南湛出去查看对方是否走远, 待他再回头的时候,瞧见清冷月光斜照入暗巷之中,一袭白衣少女被白月光笼罩着。她梳理着长发, 在给自己换回女装, 简单的挽个髻, 用白色的发带绑出蝴蝶样式。
陈知韵的长发分为两股,一股垂在身后,一股垂在左胸前。瞧见他过来,陈知韵单手抚着左边的墨发,微仰头看他,眸色极其清润,浓睫轻眨。
她特地女装外穿了一身夜行衣,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被人发现时。她可以迅速撕掉外衣,换回女装,迷惑对方。
毕竟刚才她可是一位公子哥。
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浮动着一层浮光。裴南湛觉得眼前的她,犹如遗落在世间的神女。
“你刚才唤我什么。”裴南湛拢袖而立,墨发随风荡起。
他没唤她六姑娘。
他往前一步站在她身前,那浮动的月光便照在他的身上,氤氲浮光里的人儿,容色如雪,风姿独秀。
刚才着急之中,她脱口而出心中所念。
“方才冒昧了。”少女音色缱绻,温柔的回道,没多做出解释,任由他自个去想。
估计阿湛会认为她,不过是世间寻常爱慕他的女子之一。
裴南湛压下心中的触动,隽秀清濯的眉眼中,眼底泛着亮光,“陈姑娘身手了得。”
陈知韵欣赏着眼前赏心悦目之人,道:“裴公子眼力惊人。”竟然在夜色中认出了她。
两人互相夸赞对方,上一世也是阿湛先发现了她会武。
“裴某多谢姑娘在苏州出手相救。”裴南湛长身作揖,趁着这个时机与她摊牌,逐渐填补上一世两人经历的事情。
虽这一世许多事情的走向,已与上一世十分不同。
“原来那日所救之人是你。”陈知韵努力做出讶然的样子,裴南湛却觉得她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像是早就知了她救过他。
有丝丝疑惑涌上心头,裴南湛在想难道上一次见面,她就认出来他了吗?明明上一世,她并没有认出他。反倒是她在他面前破绽百出,才叫他猜着的。
不管现在情况如何,俩人都得先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