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湛掌心朝上,朝她伸出右手,心中怀有些忐忑,含蓄地抿了一下唇。
坐在地上的陈知韵双眸在裴南湛脸庞和右手之间,上下扫视。她忍住唇角的笑意,缓缓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里,温暖、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握住。
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两人心中蔓延开来,上一世陈知韵握着的这双手,是冰冷、逐渐僵硬的。
她心爱之人死在她怀里。
裴南湛将她从地上拉起,很自然的松开了手,无其他举动。
不论上一世的阿湛还是这一世的阿湛,他一直都是发乎情,知乎礼。
陈知韵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问阿湛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依她对阿湛的了解,她心中大约已有猜测。
裴南湛:“姑娘住哪里,裴某送姑娘回去。”
陈知韵双手摆动了一下裙摆,道:“回去只能翻窗了,裴公子住在哪,可有住处。”
“暂无住处。”裴南湛假咳一下,他从济宁一路追来,今日才刚刚到达阳城,还未曾寻住处。
“那公子和我住一家客栈吧。我从楼上翻窗进,公子从正门进去。”陈知韵说道,“公子与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不介意的话,可同家中亲人般,唤我一声灿灿。”
裴南湛闻言稍顿,温声道:“灿灿。”
“我们既是朋友,那我便唤公子阿湛了。”陈知韵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步一步打着她的小算盘。
裴南湛喉结微动,有些好笑道,“随意便可。”
两个互披着马甲的人,就此达成共识。
陈知韵带着裴南湛回她居住的客栈,路上问了一下裴南湛,他随行的小厮怎么不在。
裴南湛回答,文墨和石头刚才去引走外头的人了。他们摆脱那群人后,自然会来找他。他只需要在沿途留下之前约定好的暗号便可。
裴南湛问:“灿灿,那群人为何要追你。”
陈知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裴南湛解释了一番,重点说了她的怀疑。
“他们很警觉,我想翻开上头的东西瞧瞧箱子下面是否藏了别的,他们就追过来了,手头上竟然还有火箭。”
这一船东西是什么,他们要将这些东西运到何处去,目前她都没有弄清楚。她能确定的是,这一船人背地里做的事绝对有问题。
俩人到了陈知韵居住的酒楼客栈,这是上一次她和阿爹他们来过的酒楼客栈。这客栈往上边三层都是住人的,下边是吃饭的大厅。
在客栈外陈知韵对裴南湛道,“我的屋子就在这间,你问问店家我旁边还有没有空房,明日一早见。”
裴南湛颔首,目送着夜色中的白衣少女腾空而起,白色的纱裙顺着风起舞,然后跃进屋子里。屋子里的姑娘从窗边探出头来,用眼神询问他怎么还没走。
裴南湛看懂她的意思,迈开步伐走进客栈,问店家要了她旁边的屋子。很巧,她旁边的屋子还是空的。
店家在前头带路,裴南湛跟在店家的后头,路过陈知韵屋子的时候,他留意到她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
他抿唇勾起淡淡的笑意,入住了她旁边的屋子。
一夜无梦,清晨有人来敲响他的房门。
裴南湛一连数日都在赶路,头一回睡了一个安稳觉。听闻敲门声,他不恋觉立即从床上起身去开门。
他以为是顺着暗号寻他而来的文墨石头,结果推开门一看,是一娇俏的少年公子。
“早,阿湛,我来寻你用早膳了。”
裴南湛让她稍等片刻,容她梳洗一番。陈知韵就在外等了会他,二人下大厅用早膳。
昨个夜里引裴南湛进来的店小二发现陈知韵和裴南湛一块下来,俩人均是生了一副好面容。特别是那更高的公子,店小二从未曾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店小二殷勤的去招待他们这一桌客人,热情的为他们推荐当地的美食。
陈知韵笑吟吟的接受了店小二的好意,将他推荐的东西按照两人的食量,挑了几样点。店小二对陈知韵的好感又增加了不少,还额外送了他们一道小菜。
裴南湛在一旁为她沏茶,抢了店小二的活,时不时抬头看看她,她似乎很善于和人打交道。
店小二上菜的时候,陈知韵好奇问了一下店小二,“这酒楼不是百年老字号吗?怎么更名了。”
陈知韵以前来过一次,那个时候这个酒楼叫千阳楼,如今叫永阳楼。若不是她记性好,也许还找不到这家酒楼的位置。
店小二闻言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事原本不能提起的,看公子您人善,小的就多嘴和公子提两句。改名是因为先头的店家犯事进去了。”
“犯什么事情?”陈知韵问道。
店小二说,“前头东家涉及拐卖人口,后被上头的人查出来关进去了。”
拐卖人口,这让陈知韵想起上一世她就是在阳城被人掳走的事情。
裴南湛握紧手中的茶杯,手指微微泛红,心中暗道,不会这么巧吧。
“那你可知你们先东家姓什么?”陈知韵问。
店小二挠挠头努力回忆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道:“好像是姓荣?小的也不太确定。”
听到荣姓时,陈知韵心中一撼,她脑海里立即想到一个人。她朝店小二道谢,赏了小二一些银子后,看着眼前的早膳并未动筷。
同时陷入沉思的还有裴南湛,荣思源是他设计揭发的,但是他并不知道荣思源还有产业在阳城。他私底下还在查荣思源和哪些官员接触,并未调查荣思源在京城外的事情。
而陈知韵也在想着上一世的事情,荣思源说过第一次见她是在阳城。她得去查查这酒楼的前主人是不是荣思源,如果是的话,那么一切都对得上了。
在阳城荣思源就见过她。
可是怎么去查这酒楼前主人是谁呢?她不是官身,身旁也无可用之人帮她。
裴南湛道:“灿灿,我要出去查些事情。如若文墨和石头到客栈寻我,且让他们在我房内稍等。”
陈知韵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要去查这酒楼的前主人吗?”
“正是。”裴南湛回答。
“我与你一块去,我留下文墨和石头的画像给店小二。如若文墨和石头前来寻你,我便让店小二代为传话。”
陈知韵生怕被裴南湛拒绝,慌乱添上一句:“我会武,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裴南湛垂眸笑道,他是去查事并不是去打架,灿灿这是多虑了。
“用了早膳,一块去吧。”他道。
陈知韵站起身来朝他作揖,“小的尽听公子吩咐。”
今日她便是裴公子的小厮,宋小六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陈知韵跟在裴南湛的身侧, 两人走在繁华的阳城街道上。
陈知韵不知道裴南湛要往哪里去,他们一路走来,有不少人停下手中的活注视他们。陈知韵一路留心这街上的商铺和小摊, 随手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下一顶纬帽, 递给裴南湛。
“公子容貌出众, 还是戴上纬帽比较稳妥。”陈知韵声音恳切,全然为他着想道。
裴南湛抬手瞧了陈知韵一眼,接过她的纬帽将它戴上。纬帽遮去无双的俊容,街上打量他们的行人少了些。
“灿……”裴南湛话到嘴边转了一个弯,音色柔和地唤她, “小六。”
“嗯?怎么了公子。”陈知韵茫然回答。
裴南湛眼梢一低,她入戏挺深,一口一个公子的唤他。裴南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和她解释:“外头那些人不仅仅是看我。”
他的傻姑娘, 自个也生的如花似玉的,再装扮成男子的模样, 跟在他身侧。她一点都不像他的小厮, 倒像是家中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弟。
人的周身气度是遮掩不住的。
“那我也买一顶戴着不是很奇怪吗?”陈知韵笑弯了眼, “要不我给公子叫架马车, 小六亲自给公子架马。不过公子我们要去哪里呀。”
面对她的打趣裴南湛勾起一抹笑, 不过他头戴纬帽, 陈知韵看不见, 只能通过他话音里的语气判断他此刻心情很好。
裴南湛回复她,他要带陈知韵去了一个富商府邸。没过多久,俩人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裴南湛亮出了随身携带的玉佩, 门口的小厮恭敬地请他们入内。陈知韵候在他身后目睹这一切, 上一世她竟然不知道阿湛的玉佩这么好使, 怪不得阿湛非要塞给她,让她带着玉佩好好活下去。
裴氏世家大族,所见持裴氏玉牌之人,人人趋之攀附。
随着他取玉佩的动作,陈知韵才发现裴南湛腰间挂着一个平安扣挂坠。那平安扣玉泽清透、晶莹,编绳的样式似乎与她手上那条相似。
前头的少年郎停下脚步,侧过身子,回望身后之人。
陈知韵连忙跟上,与他并排走。府邸的小厮多瞧了陈知韵一眼,也不知这小厮是何等身份能和裴公子并排走。
他们做下人的,都不能越过主人。
府邸的主人急匆赶来相迎,邀他们正堂入座。陈知韵本想候在裴南湛身侧,裴南湛却随意挑了两个相邻的位置,示意陈知韵在他旁边坐下。
府邸的主人也没敢去坐主座,候在裴南湛身前听候嘱咐。裴南湛也邀他一块坐下,让下人给陈知韵上了些瓜果后,便左右屏退了下人。
下人端上来了又大又圆、紫中透亮的紫葡萄。陈知韵边听着裴南湛和府邸主人交谈,边擦手剥葡萄。这边没她什么事,她和府邸主人也不认识,府邸主人认的是裴家的权势,不是她陈家。
通过他们的交谈陈知韵得知,原来这个富商是依附裴家的一个门户,裴氏旁系外门。和裴家有关系,却又能扯到十八杆子远的那种。这府邸主人也姓裴,就叫他阳城裴老爷吧。
裴南湛带着陈知韵获得了一手消息,阳城裴老爷告知他们,永阳楼的前主家的确是一个叫做荣思源的人。为了防止同名同姓,裴南湛还喊阳城裴老爷让人备笔墨,他还当场将荣思源的画像画了出来。
陈知韵往嘴里塞了两粒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葡萄,鼓起两边的腮帮子,随口夸赞了一句,“公子你这画技不错。”
竟然将荣思源的神态都画出来了。
裴南湛眼底滑过一缕诧异,半阖着眼遮挡住自己的情绪。
灿灿这话,他为何觉得有歧义?兴许是他重来一世太过敏感了,重活一世本就荒谬。这种荒谬的概率,少之又少,灿灿应该不同他一般。
阳城裴老爷看了画像,直言正是此人。他和荣思源打过交道,认得画像上之人。裴南湛托他继续查找,荣思源在当地还有什么产业。
各怀心思的两人都知,上一世七皇子造反,整个京城都沦陷了。
造反需要的士兵和兵器从何而来?
这个是他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荣思源兴许是他们绊倒七皇子一派的有效线索
阳城裴老爷得了令,立即嘱咐下人去办事。陈知韵趁着裴南湛谈话的时间,也给他剥了一小碟葡萄。那小碟子原先是洗干净给她装瓜果皮的,被陈知韵拿来装蜕皮的葡萄了。
瞧见陈知韵停手了,裴南湛嘱托这下人端一盆水来给陈知韵净手。陈知韵在温水里洗涤着双手,忘记自己的帕子在身上没有提前取出来。这府邸的下人得令要端盆水来,真就端了盆水来,没有准备擦手的帕子。
陈知韵想着就这么等手上的水渍自然干,旁边就有人给她递过带有墨香的帕子。
旁边的下人,将头低得更低了。
“多谢公子。”陈知韵翘着唇角接过他的帕子,擦净了手后再还给他。裴南湛随手揣回袖里,没甚在意。
陈知韵推了推那小碟葡萄,手背微弯撑着脸颊,斜仰着头看着裴南湛,“给公子剥的,公子怎么不吃。”
裴南湛垂眸看向一小碟晶莹剔透,完整无暇的葡萄,先前余光里瞧见表面被她剥坏的葡萄都进了她腹中。
他没想到,这一小碟葡萄都是给他的。
趁着裴南湛在内心里思索的时候,陈知韵已经拿起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原来公子有洁癖呀,那小六自个吃完了。”
“灿灿,我不是这么意思。”私下里无人,裴南湛又恢复他们往日里的称呼。
陈知韵就吃了一颗葡萄,单手撑着侧脸,唇边含笑的逗着他。
裴南湛坐下来,伸手取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
旁边之人面容轮廓柔和,正双手撑着下颌,眉目弯弯的看着他,话含期待的问他,“甜吗?”
裴南湛陷进她眼底那一汪汪春水里,忽而柔声笑笑,音色温和的道了句,“甜。”
葡萄甜,人也甜。
人比葡萄更甜。
——
陈知韵和裴南湛从府邸里出来,阳城裴老爷说有消息就会快速给裴南湛送信。他询问裴南湛,不知是不是送往京城裴家。
裴南湛同他道,如若一月之后查出消息,就送往京城裴家。如若在一月之内有了消息,就送往苏州宋家。在说完宋家他随即看向陈知韵,陈知韵心领神会和阳城裴老爷报上外祖父家的住址。
阳城裴老爷应下了,仔细想想苏州有哪户大户人家姓宋。他脑海里第一反应的就是宋大将军,这么一想阳城裴老爷越觉得自己猜测没有错,也就宋家这样的家世才能和裴氏往来。
那么跟在裴公子旁边的那位小公子,莫非就是宋家人?
阳城裴老爷在心中暗道幸好他慧眼识珠,觉得那小公子非普通人,没有怠慢人家。
陈知韵和裴南湛原路折返,这次阳城裴老爷还给她们备了马车,不过被他们婉拒了。两人徒步回去,路上裴南湛依旧戴上了纬帽。
陈知韵扯了扯裴南湛的袖子,示意他往另外一个深巷里走。她没有言为何,他也没问就这么随着她走。
陈知韵在来时便发现这边有不少铁匠铺子,她在一间充满酒香味的铁匠铺子前停下,她想要打造出一柄剑。
门口突然间来了客人,铺子里的主人却没有出门迎客。铁匠窝在木制摇椅上,拿着木扇子给自个扇风,丝毫没有要招待的意思。
“店家,能不能定制好刀,我有上等的绿蚁、清圣、流霞酒交换,不知店家心仪哪种酒。”
木制摇椅停顿了一下,里头的人犹豫回道:“我怎知你个小娃娃是不是骗我的呢?”
对方有所回应,陈知韵心中有了把握,欢声扬言道:“一手交酒一手交刀,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在来的路上她就留意到这里有一个深巷都是打造铁器的铺子,而深巷难掩酒香。淳淳酒香勾着她的嗅觉,这些酒均是上等好酒。
她便想来一探究竟。
到了这间铁匠铺子前,铺子里摆设的都是寻常铁器,却比外头的精致,可见制作者手艺。
机不可失,她当机立断就想要定制,这才出言试探。
“进来吧。”里头的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