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韵携着裴南湛入内，里头有一位衣服洗得泛白又起球的老者。铺子里很干净，陈知韵和裴南湛一块坐在老者的对面。
“外头都叫我臭铁匠，两个小娃娃也这般叫我吧。”臭铁匠从自己的架子上拿下一罐酒，再拿出两个圆碗，给陈知韵和裴南湛一人倒了一碗酒。
陈知韵捧起圆碗，小喝一口，给出评价，“色如冰清，清冽甘泉，这是甘泉酒吧。”
臭铁匠挑眉，悠悠笑道：“竟然不觉得我是拿白水讹你，看来是懂行的。小娃娃想要什么样的刀啊。”
裴南湛小抿一口，看似白水，的确有酒味。他在心中笑道，懂行是懂行，酒量却不行。
陈知韵问他，“先生可有笔墨。”她只能画出来。
臭铁匠嫌弃摇头，“我一个臭打铁的，哪里来的笔墨。你把图纸给我，我给你做好便是。”
这让陈知韵为难了，没有笔墨怎么画图纸。她试着去口述，将上辈子官家赏赐给阿兄的那把唐横刀描述给臭铁匠。
这辈子没了马球赛，阿兄也就没了那把唐横刀。
臭铁匠听到是唐横刀，眉头就开始紧皱了。五斤铁才能练出一斤的百练钢制成的唐横刀，小娃娃这买卖不好做。
听着陈知韵描述的裴南湛也和臭铁匠一样，眉川紧锁。
“我懂了，小娃娃就是想要一把唐横刀是吧。”臭铁匠站起来去后院拎了一堆刀进来，将它们摊开在陈知韵面前，豪迈的说：“选吧。”
陈知韵眼前一亮，这些唐横刀竟然丝毫不逊色官家赏赐那把。
她一眼挑中一把刀柄雕刻桂枝纹的唐横刀，臭铁匠胡子一撬，觉得这小娃娃还挺识货，一下子就挑中他这边最好的。
“小娃娃，以上三种酒你各能出多少坛给我。”他伸出五个手指头，十分明显的暗示陈知韵。
陈知韵左手拿着黑檀刀鞘，一把将横刀抽了出来，微挑着眉梢，笑吟吟地回道，“绿蚁、清圣、流霞三种酒，我各出十坛，外加定金一百两。”
各十坛！那就是三十坛美酒！臭皮匠眼睛放光，还有一百两定金！这小娃娃出手好大方。
陈知韵接着道，“这唐横刀我先放你这。”
现成的刀不拿，臭铁匠突然间有着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眼前的灵气动人的小公子，指着他身侧的贵气公子道：“你给他定制一把剑，日后我们自会前来取，并将尾款一百两付清。”
臭铁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赔了赔了！
彻底的赔了。
作者有话说：
灿灿：阿兄有的，阿湛也要有。
第71章
一把堂横刀, 一把还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定制的剑。
臭铁匠觉得这笔买卖亏了。
“你这个银子，我很难替你办事。”臭铁匠有些不情愿了，这可是一刀一剑, 得废他不少心思呢。虽然刀这小娃娃已经选好了, 他只需要对那把剑下功夫。
“为表我的诚意, 额外先送先生绿蚁、清圣、流霞三种酒各一坛，带我归家后立即派人送出。先生可以收到酒后，再动手铸剑。”陈知韵这是给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这三种酒都是大周的名酒，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真的吗？”臭铁匠有些不敢置信, 这小娃娃什么身份，竟然藏了这么多美酒。
“你就不怕我收了你的酒，不帮你铸剑。”
“那这三坛酒就当晚辈赠与先生的见面礼了。”陈知韵拱手作揖道。
臭铁匠哼哼两声，“这位漂亮公子, 你想要一把什么样的剑啊？还是像这位小娃娃一样，从我这个臭铁匠这现成的成品中挑一把。”
裴南湛没有想到, 陈知韵会想替他定制一把剑。
裴家以文立世, 学武也只是为了防身, 并无意在此深入造诣。如今难的这种机缘, 他自然是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劳烦前辈了, 晚辈想先看看前辈的成品。”裴南湛道。
臭铁匠懒得再将刀剑搬来搬去的, 直接喊他们进了后院中。陈知韵和裴南湛跟着臭铁匠, 进入了后院左侧的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臭铁匠领她们在剑器前停下。他的成品不多，有好有劣, 水平参差不齐, 让陈知韵觉得这里东西并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先生, 您的铸剑水平怎么忽高忽低的。”她有话直言了。
陈知韵的话并没有惹得臭铁匠不悦，他解释有的成品不是他铸的。
“您还有徒弟？”陈知韵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原因。
臭铁匠摆手，“算不上，只不过是教人手艺混口饭吃。阳城盛产铁，劣质铁在阳城便宜，愿意来我臭铁匠铺子帮忙的，我都教他们最基本的手艺。”
这听上去的确不像是收徒。
“前辈，何为劣质铁。”裴南湛知道阳城是一个贸易繁盛的地方，据他所知阳城的确是有一条铁脉，但铁和盐向来是朝廷掌控的东西，这个价格不至于会便宜。
臭铁匠去了另外一间屋子，在里头拿出一块锈迹斑斑、沾有泥土的铁块递给裴南湛。
“这就是劣质铁，阳城多的是，说是铁矿脉里出来的。”臭铁匠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木葫芦，他拨开木葫芦塞子，仰头长饮一口酒，随意的说道。
阳城是南北大运河上一个重要的渡口，靠南，气候湿润。但臭铁匠给陈知韵和裴南湛看的是成品，用过的废弃成品。
“先生，晚辈愚钝，还请先生解答。冶铁不是用铁矿石吗？”陈知韵捏了一下铁块上的干涸的土，更好的瞧清楚铁块原本的面貌。
这是一块破碎的铁，像是长期放在湿润的地方、遭受腐蚀才弄成这个样子。
臭铁匠趁着陈知韵说话的时间，竟然将一葫芦酒都给喝光了。他毫无形象的寻了一块空位置，捧着怀里空空的木葫芦，就这么躺下了，嘴里还念叨着：“好酒好酒。”
“喝醉了。”陈知韵无可奈何的对裴南湛说道。
裴南湛细拧着眉，没作声。
陈知韵就自个去帮裴南湛挑选剑，她将臭铁匠的存货都翻了个遍了，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估计臭铁匠最宝贝的武器就是那把唐横刀了。
“你可有瞧上的吗？”陈知韵没瞧上臭铁匠的存货，先问问裴南湛的想法。
裴南湛摇头，他唯一看得上的被陈知韵挑给她兄长了。
“画图纸吧。”陈知韵下巴微扬，指了指臭铁匠，道：“要是做出来的质量比我那把唐横刀差，那三十坛美酒我就一坛都不给他。”
“铸剑……美酒……”臭铁匠在说着梦话，将怀里的葫芦抱得更紧了。
裴南湛最后环视一圈屋内的摆设，跟陈知韵退了出去。等她们回到铁匠正屋，有个穿着单衫周身打着补丁的男孩刚走进来。
男孩看上去年纪不大，像是八九岁的样子，脸晒得黝黑，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倒是很纯真。
“你们是来找铁匠打农具的吗？”他也不怯生，“铁匠这个点估计喝醉睡着了，要劳烦二位明日早晨再来了。”
陈知韵和裴南湛相觑一眼，俩人刚才还想着等铁匠醒来再好好询问一番，如今看来这个方法是行不通了。
“是呀。”陈知韵笑着回他，和他套着近乎，没一会男孩的家底在不知不觉中都被陈知韵给扒光了。
裴南湛看着坐在小木凳上和男孩说话的陈知韵，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真实的一面。上一世在书院里，陈小五和阿瑾交谈的时候就喜欢开口一句灿灿，闭口一句灿灿。有时候还要将两人斗嘴的内容让阿瑾评评理。
而他的好友陈逾瑾脸上就差写着‘闭嘴’二字，让陈小五不要再说了。再说他妹妹的端庄大家闺秀人设就要没了。
当然陈小五也不傻，这些话他都不是光明正大的说的，都是压低着声音向陈逾瑾诉苦时，他在一旁听到的。
他在书院的位置就在阿瑾旁边，且他习武，耳力比一般人强点。
裴南湛每次都要装出一副全神贯注认真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以免让他的好友着急苦恼。
扯远了，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情。这一世的阿瑾很正常，小五也很正常，很少见他出现在书院中。因此上一世的事情并没有历史重现。
话题扯回来，眼前的这个男孩姓周，是住在附近一户人家的孩子。他原名周蛋子，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家里人都喊他大蛋子。但是老铁匠嫌弃这个名字难听，给他改名周生。
周生家境贫穷，每日都会来这里帮臭铁匠整理铺子。臭铁匠有时候会顺手传授一些手艺给他，像他这样的孩子附近有不少个，但是他却是唯一一个能坚持下来的。
其他的孩子坚持不下去都半途而废，跑了。这臭铁匠教人都是随心而教，想一出是一出的。日日下午还要饮酒，一醉便是半日加一整宿，只有上午是清醒的。
臭铁匠心是善的，但许多人都坚持不下来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教法。有些人也觉得自己学到了手艺，也不需要继续跟着这不靠谱的臭铁匠。
“周生，能帮我们去买只笔墨纸砚？能用就行，不用多好。”陈知韵从荷包里套出一两银子塞在周生手上。
周生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银子，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银子，说道：“我这就去帮公子买。”
铁匠铺子里就剩裴南湛和陈知韵二人，还有一个睡着的臭铁匠。从刚才和周生的谈话得知，铸铁的原料的确是用铁矿石。
“阿湛怎么看。”陈知韵问他，裴南湛思忖了一会后，说道：“明日上午我们再来一趟。”
听闻此话的陈知韵皎洁一笑，他和她想到一块去了，有些事情得明日再确认一下。
陈知韵想了想，还是提前告知了一下她的决定，“晚上我想再去一次。”
她没有明说去哪里，怕隔墙有耳。
裴南湛顺口接上，“我同你一块去。”
“行。”陈知韵应下，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俩人聊天的就这么一会功夫，周生捧着用过的笔墨纸砚回来了。
“这是我去附近扬夫子家里借来的，夫子说纸得收三文钱一张，其他随便用。公子这是剩下的铜钱。”他说完便从洗得发白的裤兜里套出一长串沉甸甸的铜钱。
陈知韵在心中惊讶一瞬后，没有收下这串铜钱。
“赏你了，你随意处置。”陈知韵对周生说道。
“公子使不得。”周生连忙推脱，这么一大串钱他家一年的余钱都没这么多。
“别推辞了，拿着吧。”陈知韵将笔墨纸砚摆好，想要将一张桌子收拾出来给裴南湛用。周生眼疾手快抢她一步先把活给干了。
陈知韵点点头，觉得这个小孩很聪明，心思活络，还善于察言观色。
宣纸被铺张开在桌子上，笔墨砚摆在纸张的上头。裴南湛执笔，凝心将心中所想的剑式勾勒出来。
笔墨生花，一笔一画将剑身上的灵鹿游林的的纹路刻画出来。
周生越发觉得眼前的两位公子身份不同寻常，不仅从穿着打扮之间，还是谈吐学识之间，二人都必然是勋贵人家出来的。
在二人画着图文的时候，周生走了。陈知韵和裴南湛都知道他走了，但二人并不在意。
陈知韵是在想带有这么细致纹路的剑，臭铁匠能够做出来吗？陈知韵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阿湛这是在故意为难臭铁匠。
也许是试探。
裴南湛刻画得很仔细，还给每个部位做了批注解释，在空白处用着小字诠释着，生怕臭铁匠会错了意。
“我们俩这银子还真是不好赚。”陈知韵感慨道，臭铁匠一个打铁的，如今还要给他的剑雕花纹。
陈知韵不知道剑的花纹是可以用模具弄出来的，下意识地认为是人刻上去的。
裴南湛淡然回她，“总要试一试。”
“也对。”
两人在打着哑谜，陈知韵就躺在臭铁匠的木制摇椅上，用着臭铁匠的扇子扇风。裴南湛长身玉立在木桌前，单手执笔，一手背于后腰上。
两人与铁匠铺子格格不入，却又自然的融合这环境中。
待裴南湛画完那一副精致的图纸，此时日头逐渐落下，落日余晖暖暖的余光照进铁匠铺子里。
恰巧两人都站在夕阳的余晖里。
周生提着一木制食盒出现在铺子门口，陈知韵停下手中的扇子，裴南湛停下手中的笔，默契十足的一块看向周生。
被二人注视的周生，耳根子悄悄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二位公子，我给你们带了晚膳。”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阿湛要和老婆一起吃饭饭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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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周生带来的晚膳很丰盛, 他家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他打开了食盒，最上头装了两碗鸡汤面。鸡汤醇浓，鲜美的味道便飘了出来。鸡是他们自家养的老母鸡, 老母鸡不能下蛋了, 阿娘说把老母鸡杀了给两位公子顿汤喝。
鸡是下午刚杀的, 在锅里用小火慢炖。他们家穷，家里没有人参。他阿娘说要是有人参，将人参放进鸡汤里会更加鲜美。
这鸡汤面里的银丝面条是他阿娘手工擀的，他阿娘刀工很好，面条丝丝分明。他还没尝过这面条, 他觉得咬上一口，必定爽滑入口。
食盒的下面一层还有两道大菜，河蟹虾盅，干菜焖肉, 还有一个清炒时蔬。阳城是一个靠大运河的地方，这里有很多河鲜。这阳城蟹和虾就是他刚去河边找渔家买的。
干菜闷肉里的干菜是周生他娘自家晒干的菜干, 用滚水将菜干泡开再洗干净, 和爆香的五花肉一块顿。至于清炒时蔬, 就是周生他家院子里有什么青菜就炒什么青菜了。
最底下一层还有两碗小吊梨汤, 周生他娘从自家梨树上摘下来的梨吨的。说是怕两位公子觉得菜太腻了, 给他们解腻的。
陈知韵打开第一层食盒的时候, 就被这鸡汤面给勾起了味蕾。
周生环顾着四周, 铁匠铺子里没有多余的桌子了。原有的一张桌子摆放了笔墨纸砚，那贵公子画的画还未干。要是贸然收起来，估计会让墨迹毁了这幅画。
他犯难了, 他虽然带来了晚膳却忘记了两位公子没有地方落座用膳。
陈知韵瞧出了周生脸上的窘迫, 笑着问他：“平日里你和铁匠是怎么用膳的。”
周生说：“都是我给铁匠带饭的, 我们就端着碗蹲在门口吃饭的。”
铁匠这里是没有地方吃饭的，能入座的就铁匠那个木制摇椅。平日里周生就将菜放在白米饭上，师徒二人就蹲在门口吃饭。哦对了铁匠说过了，他们这不叫师徒，叫互利互惠。
陈知韵听懂了周生的意思，以前她跟在外祖父身边的时候，也没少见过端着饭碗到处溜达的下属。有时候那些下属碰见她，下次就绝不走那条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