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湛在求得裴太傅的同意。
裴太傅沉着一张脸,强硬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你的婚事你做不了主,你母亲也做不了主!你们说的都不算,陈家女儿你是万万不能娶。”
“恕孙儿不能同意。”裴南湛说:“孙儿要娶谁做妻子,都是孙儿的事。”
“咳咳!逆孙!你要娶她,就从裴家自请除名!”裴太傅骂完他便猛烈咳嗽,直接原地咳出一口血来。
地上的白雪被鲜血染红。
“祖父!”
“父亲!”
众人慌张惊呼。
陈知韵收回视线,疲惫的闭上双眼,耳旁也有人在慌乱惊呼。
“灿灿!”是阿爹阿娘的声音。
可是她好冷好累,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灿灿!”阿娘再次唤她,怀里的人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阿娘着急的直接双手将她抱起,将她带离这里。
陈父从未想到自己夫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可以直接将他女儿双手抱起。
雪地里留下一排排阿娘走过的印子,陈父和孟世子都跟在阿娘身后。
裴南湛扶着自己的祖父,听到另外一边动静,左右为难。
一边是孝,一边是情,如何两全。
“还楞着干什么,快带你祖父去找太医。”裴大人催促自己儿子,光靠他一个人扛不起裴太傅呀!
裴夫人知道儿子心中的顾忌,劝道:“陈姑娘也是要寻太医的。”她的话点到为止。
裴南湛手脚利索的背起了裴太傅。
他的前方已经看不见陈大人一家了。
阿娘走得很急,生怕自己的女儿有什么闪失。待她走出冷宫后有个宫女,在冷宫门外候着等着阿娘。
阿娘停住脚步。
宫女道:“风雪太大,陈姑娘现在这个情况估计撑不到太医院。我家容妃娘娘吩咐人收拾好了偏殿,备好了热水。我家娘娘说,夫人不若带着陈姑娘挪步到偏殿。”
阿娘抬头看这絮絮不断的白雪,她可以在雪中继续走,她的女儿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孟骄知晓陈夫人的顾虑,对于对方无端端的示好,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孟骄说道:“陈夫人,陈姑娘的位置就是容妃娘娘告知我的。”
“既然如此,那就叨扰容妃娘娘了。”阿娘立即做出了决定。
容妃的宫女在前方带路,道:“陈夫人随奴婢来,太医已经在路上了。”
容妃的宫殿离冷宫不算远,阿娘上次见这位容妃娘娘还是在马球赛上,那个时候她还是容昭仪。半年时间容昭仪已经晋升成容妃,可见受宠程度。
如此受宠的妃嫔,宫殿怎么会在这偏僻的地方。
但现下不是她多想的时候,她跟着容妃的宫女进了偏殿,偏殿里果然有早就备好的热水,还有新的床铺。半柱香时间不到,太医也来了。
如此紧密的安排,像是早就算好了阿娘会来。
宫女安排好一切回主殿去复命了,“禀娘娘,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不过那姑娘的膝盖怕是要落下病根了,奴婢瞧着那片肉都坏死了。”
容妃正擦拭着殿中的古琴,闻言手一顿,错碰到琴弦弹出一个音。
“可惜了。”容妃收回手,感叹道。
宫女愤愤然回道:“好好一个姑娘就让贵妃母女给毁了,要不是我家娘娘心善出手,那姑娘估计命都要交待在那对母女手里。”
容妃喜静,特地向官家要了这宫殿,平日里都会去周围散心。今日,若不是她家娘娘恰巧认出那两个嬷嬷,这陈姑娘真是凶多吉少。
毕竟在这后宫里没有人比她家娘娘,更讨厌贵妃。
容妃忆起在风雪里看到的那道挺直的身影,上次见她,她还在马球赛上大展风采。
“官家到!”一道尖细的声音提报着。
容妃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相迎。
谁知官家没来正殿,去了偏殿。官家身边的孔公公前来解释,让容妃稍等片刻。
容妃站在正殿门口看向偏殿出来的一群人。
她了解官家,这下贵妃要倒霉了。
而在偏殿里,陈知韵身子回暖服过药后,睡了一个时辰方才醒来。
“醒了。”苍老带有疲倦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朕记得你,上次你的破马球杆破摔言论,朕还有印象。”
“官家。”陈知韵惶恐作势起身要行礼。
官家伸手拦下她,“顾着点膝盖,不用这些虚礼。朕来只想问你,想好要嫁哪一家了吗?”
第56章
今日在皇宫发生的这些事情, 自然瞒不住官家。
官家这话,将她问倒了。
天已经暗了,暖阁里点着灯, 照着眼前的姑娘沉思的模样。
见她迟疑不出声, 官家用手背叩了一下椅子扶手, 一下接着一下,提醒着她。
陈知韵在心里将事情思考了一遍,官家亲自来见她,又问她嫁谁。这背后有何深意……
贵妃娘娘有没有给七皇子选到正妃,她姑且还不知。但经过此事, 官家肯定不愿她嫁入皇家,将自己儿子的后院搅得鸡犬不宁。
所以官家想听的人选不是七皇子。
那么就剩下裴家和孟家。
裴太傅坚决反对她嫁入裴家,外加九公主一心一意想要嫁入裴家。裴家,估计也不是官家想要听的答案。
最后就只剩下孟家了, 官家想亲口听她答应这门婚事。
陈知韵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想明白后,规矩地回禀官家:“世子爷人挺好的。”
坐在椅子上的官家听到世子爷三个字后, 瞬间开怀大笑, 称赞她道:“你这个姑娘不仅聪慧, 而且还慧眼识珠。骄儿这个孩子秉性好, 家世好, 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也是个心软之人。”
“他为了娶你都求到朕这里了, 还特地叮嘱朕不许逼你, 让你自个选。”官家感叹悠悠道,“可见他对你用心。”
去岁他还瞧过这俩孩子在一块打马球赛,也许那个时候就结缘了。
陈知韵低下头去, 装作不好意思回话的样子。在她对面的嘉平帝看不出她是欢喜, 还是难过。
“行了, 剩下的你们自个去商量。朕就该走了,你好生休息,先住在这也不打紧。”官家起身,对她道:“伤着膝盖了,繁文缛节都免了吧。”
“臣女谢主隆恩。”陈知韵道。
嘉平帝出了偏殿门,迎面走向等候在外的孟骄,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凝重。
等在外头心急如焚的孟骄,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心凉了彻底。
果然她还是没选他……
嘉平帝看见孟骄瞬间泄了气般,不打算逗他了,开口道:“准备婚事吧。”
候在一旁的陈父和阿娘错愕,震惊。
孟骄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
她竟然答应了?
嘉平帝环顾在场的三人,三人全都没反应过来。嘉平帝哼笑一声,到底还是年轻。他处理完这桩事,就该到贵妃和他最心爱的九公主了。
他平日里还是太宠贵妃和九儿了。九儿这般年纪了,婚事不能再拖了。
这般想着事情嘉平帝就往贵妃的寝宫去,没有留下来探看容妃。待嘉平帝一走,容妃的宫女小琵出来传话:“娘娘说陈姑娘的伤暂时不便挪动,可以在此地休养两日再回去。”
阿娘行礼答谢:“多谢娘娘。先前娘娘出手相助,臣妇心中感激不尽,委实不敢继续叨扰。今日匆忙,改日必携礼向娘娘道谢。”
言下之意便是婉拒了。
小琵颔首,回正殿去传话去了。容妃听后回了一句随她,便不管她们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借着这一局让贵妃栽了一个跟头。官家气的都没心思和她调情了,直接去寻了贵妃。
偏殿里的阿娘正拿着膏药,替陈知韵柔开她膝盖上的淤青。她力道很大,而她的姑娘却没什么知觉。大夫说伤到身子了,先养个两三年看看能不能将身子养回来。
特地叮嘱了最近两三年可不能劳累,注意保暖。
阿娘替灿灿揉着膝盖,揉着揉着眼泪就啪地一声掉落在灿灿的膝盖上。她的女儿近两三年都不能用轻功了,她那么爱闹爱跳的一个人。
“是阿娘不好,那日的马球赛不该让你出风头。”阿娘红着眼眶哽咽道。
那样贵妃也不会瞧上她女儿,是不是也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了。
豆大的泪水砸落在陈知韵的肌肤上,她拿出帕子给阿娘擦眼泪,笑着哄她,“阿娘哭什么,没有那场马球赛,世子爷还瞧不上女儿。这是好事,莫哭了。”
这话丝毫没有安慰到阿娘,反而戳痛了她心里的另外一块伤疤。她知道灿灿在等这一天,这一天原该是裴南湛上门提亲的日子。如今全都变了,灿灿的未婚夫婿变成了孟骄。
“那日裴公子在书房对你说的话,阿娘都听到了。阿娘并不是有意听到的,只是想给你们提个醒。”阿娘犹豫问道:“灿灿,你真的不难过吗?”
她以为她的女儿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裴南湛的。
陈知韵看向窗外头的景色,孤鸟压树丫,撼不动树上雪。
她道:
“自然是有些难过的,毕竟我也曾期待过他金榜题目时来娶我。”
“他为了娶我努力过了,这便够了。我总不能叫他为了我,与家中亲人反目,被家族除名,还失了前途。”
“造化时势弄人,我别无选择,就让我去做这个负心寡义之人吧。”
同样她对不住的还有孟世子。
贵妃娘娘是他姑姑,九公主是他表妹。在冷宫的小广场那时,他明知她和裴南湛关系匪浅,却还是愿意出手相助,并为娶她立誓。
说没有一丝不动容,此话也是假的。
反正她是逃不脱要嫁人的命运的,那便嫁了吧。
陈知韵心里想的孟世子,正在为她准备回去的马车,陈父也一块跟着出来了。他是男子,先头入冷宫已经是簪越了。
陈父心里是不满意这门婚事的,定国公府还是和贵妃有牵扯关系。可是看着孟世子为了他女儿忙前忙后的,细心叮嘱下人要将马车内垫上狐狸皮,备好火盆,热茶,手炉。
他难看的表情稍微缓了缓,看得出来这世子爷是真心想娶他家灿灿的。
待他夫人将灿灿从抱上马车,送出了宫,回到陈府,天色已晚。陈逾瑾目前还没授职,进不的宫。他老早就在家门口候着,等着双亲以及妹妹归来。
他心头不安,实在无法在书房静下心来等候。
待看见她母亲抱着他妹妹一言不发的回府,他来不及询问发生何事,就被陈父叮嘱道,“好生招待一下世子,为父进去看看你妹妹。”
陈逾瑾只好留下招待门口的孟骄,他这才发现这马车是定国公府的,阿爹阿娘还有灿灿是坐定国公府的马车回来的。
既然如此,他的确该谢谢孟世子。
陈逾瑾客气朝孟骄道谢,说着场面话,顺便还提了一嘴他送给灿灿的那张地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遇见孟骄,去书院的时候会随身携带着。
像今日去殿试,他就没带在身上。
“劳烦世子等我一会,我去将地契取来归还世子。这礼物太过贵重,舍妹心领了,还劳烦世子收回去。”
孟骄摆手,看着拦着不让他进府的陈逾瑾道:“不必了,既然送给六姑娘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瑾兄还回来,在下也会将它添到聘礼里,不必多此一举。”
陈逾瑾愣了一下,反问:“世子说什么聘礼。”
聘礼不是他妹夫出的吗?他未来的妹夫,该是他的好友裴南湛才对。
对了,阿湛呢?陈逾瑾往府外左右环顾,怎么阿湛入宫后至今未归,也没派个小厮给他传消息。
究竟发生了何事。
——
而在太医院的裴南湛没有寻到陈家一行人的身影。
太医说裴太傅年纪大了不能受刺激,这次呕血的原因还是和上次一样。
裴父正在喂裴太傅喝药,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汤勺轻微碰撞瓷碗清脆的声音。裴南湛确定祖父无碍后,决定去太医院找陈六姑娘。
裴太傅焦急咽下口中的汤药,喝道:“站住!祖父都是为了你和整个裴家好,裴家是万万不能和陈家联姻。”
裴南湛回头,质问:“就因为陈家和我们家立场不同吗?我的心上人是一个明事理、懂进退之人,她所籍贯署的姓氏也是一个蒸蒸日上的氏族,不是外表风光,内里腐朽的世家烂族。”
“陈家两位大人在朝为官二十几年,他们官品如何,陈家是个怎么样的氏族,祖父您比孙儿更清楚。”
裴南湛一番话将裴太傅怼的说不出话来,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陈家两位大人在朝为官,人品秉性他都是有所耳闻。陈家那姑娘如何他尚且不清楚,但家风秉正培养出来的姑娘,自然不会差的。
他这个孙子眼高于界,从未对任何一位女子起过情义。
如今这段强行断他姻缘,委实是让他无法接受。
屋里头的争执让屋外的裴夫人都听到了,生怕屋里的两人又吵起来。等会又将自己公公气吐血了,他儿子可要被裴家其他长辈扣上一顶大大的不孝帽子。
她从外头进来,紧拽着手中的帕子,担忧的眼神落在自个儿子身上。
“母亲。”裴南湛向裴夫人问好后,打算越过她去找陈知韵。裴母忍不住拽着自己儿子的衣袖,阻碍他欲往前去的步伐。
裴南湛心一颤,就连母亲都要拦他吗?
裴夫人于心不忍道:“湛儿,陈家六姑娘和定国公府世子定亲了。”
话音刚落,裴夫人瞧见自己儿子整个人像是突然间受到了重创,身子竟然微微往后一仰,眼中那错愕的神情直叫她心疼。
“我不信……”他囔囔自语道,身子踉跄着去扶桌椅,“你们必然是骗我的。”
裴夫人再给他重重一击,“婚事是陈姑娘亲口在官家面前答应的,过了明目的。”
这会裴南湛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转身就出了屋内,往宫外走去。
他不相信这个消息,他要去找她,去看看她的伤势……
深夜他出现在陈府大门前,陈逾瑾已经在门前等候他多时。
“阿湛,不要再进去了。”陈逾瑾将手中的盒子递上,“灿灿托我带给你一样东西”
裴南湛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孤零零的躺着他那枚为了救她一分为二的玉佩。
现下这枚玉佩是完整的,被修补过的。只不过再精湛的修复手艺,仔细看还是能发现有一道裂痕。
陈逾瑾惋惜说道:“她说是物归原主。”
第57章
裴南湛最终没能进入陈府。
他母亲所带来的消息是真的, 陈府和定国公府的婚事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