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裴府的,也不知道那一日是怎么度过的,脑海里没有一丝印象。
他独自一人捧着那心上人给他的盒子, 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家府邸。陈逾瑾生怕自己的好友出事, 一直跟在他身后, 直到他安全回府这才离去,裴南湛都没有发现。
陈逾瑾回去转述,将他所瞧见的一切都告知陈知韵。
陈知韵正窝在床上休息,闻言也是轻叹了声,“阿兄去将我书房博古架上的画卷烧了吧。”
陈逾瑾什么都没说, 按灿灿说的去做了。待要将那画卷扔进火盆前,他好奇打开了瞧了瞧,发现是那日裴南湛在弘福寺梨花树下的画像。
他顿时又将画卷收了起来,带回他自己的书房藏起来。
这期间陈小五来探望过陈知韵一会, 她定亲的事情,他自然也知晓了。
他挠着头, 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傲娇怪吗?”他觉得嫁谁都比嫁孟骄好。
对于这个问题陈知韵不想作答, 她疲惫的闭上双眼, 躺下休息, 对小五说道:“我累了小五。”
“那我不吵你了, 你好生休息。”陈小五替她盖上被子, 余光不小心看到了她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 那是他送给灿灿的及笄礼。
他说:“灿灿有件事我要和你坦白,你及笄礼不是我挑的,是湛哥哥帮我挑的。还有你每天浇水的那颗石榴树, 也是四哥托湛哥哥寻的。”
“我觉得, 湛哥哥对你挺好的。”他生硬留下这番话后, 便默默退了出去。
在听到灿灿要嫁给孟骄这个消息后,陈小五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怎么是孟骄!他自个生闷气想半天觉得谁也不能做他妹夫,如果非要选的话,他也就觉得裴南湛勉强配得上他妹妹。
至少裴公子温和有礼,长得那也是京城第一俊。
——
陈家和孟家联姻的事情,第二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因为定国公府动作很快,第二日就去陈家下聘了。这么大的阵仗和手笔,曾轰动京城一时。
俩家将婚事定在了六月二十五日。
六月,刚好是陈知韵满一年来京城的时间。从三月尾到六月的时间足够陈知韵养病,三个月也留出足够的时间给俩家准备婚事。
裴南湛自那日从陈府回去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候在门外的石头和文墨,每日都能听到屋子里的翻书声。
他这将自己锁在书房里,闲少与人说话。这一锁就是锁到官家授予官职那日。
四月,官家授予了陈逾瑾和裴南湛官职,均是六品官。俩人都入了翰林,得了修撰一职。陈逾瑾日日与裴南湛相见,觉得自己的好友变了。
入朝后他话少了,更加沉稳了,对谁都温柔的留着疏远的客气。
那种温柔而又热烈的无奈少年感,在他从陈府门前离去那日,消失的一干二净。
陈逾瑾看在眼里却开不了口劝他,无立场、不知如何开口劝。那似完玉而非完玉的玉佩,他依旧戴在身上。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般,他依旧是那位公子南湛。
六月初一,陈府有马车出行,原因是阿娘带着灿灿还有阿兄去弘福寺还愿。去岁兄妹俩人曾在寺里许愿,祈求灿灿姻缘。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陈知韵第一次出门,平常她都待在家中养病。府邸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她的亲事,只有她是最清闲的那个人,日日窝在自己的书房里。
陈小五和烂烂经常来找她玩,她最经常做的事便是抱着烂烂在暖和的日光下荡秋千,小五在后面推她。
今日出行时天气还很好,陈知韵在弘福寺里拜完佛祖,将要回去之时,霎时间下起了暴雨。这暴雨来的急且没有要停的意思,阿娘做主在寺里留宿一晚。
陈知韵又来到那颗梨花树下,当初有人在树下赠她纬帽和梨花。如今花期依旧,只不过暴雨打落了不少梨花。那纯白的梨花掉落在地上,与泥水混在一起,也丝毫不影响它的美。
而那梨树下还站有一人,此时雨已经转为毛毛细雨,他没有打伞,身上的青衫有些湿。
昔日意气风发眼含秋波的少年,短短两个多月不见,已经成为气质清冷沉稳的男子。
似有所感,他回身看向廊下,俩人隔空相望,长久都未曾出声。
不是相顾无言,而是千头万绪、万丝汹涌,不知从何诉说。
最终以她行了一个最标准的闺中礼作为结束。
裴南湛霎时间明了初雪那日,她在雪地里写下的前程似锦。
直至今日他才明白,前程似锦原来有双重含义。
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而另外一层含义是后会无期。
他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而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去岁同在弘福寺她莽莽撞撞追着小五闯了进来,他笑着给她指路的样子似乎还在昨日。
回忆杀最是磨人心。
陈知韵以为今晚她会睡不着,没想到当晚用过寺庙里的斋饭后便早早入睡了。这里的斋饭很好吃,一同跟来的小八也很喜欢。一人一鸟早早歇了灯。
这是今年来陈知韵睡的最沉的一觉,清晨醒来她便随阿娘下山了。
日子很快来到陈知韵出嫁这一日,她任凭着丫鬟嬷嬷摆弄着,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和这世间寻常的女子一般,在十六岁这年出嫁了。
陈知韵盖上盖头前,明显的瞧见阿爹背过身去,悄悄用手抹眼泪。阿娘虽然强装镇定,她依旧感觉到阿娘内心里的满满不舍。
当阿兄背她出门的时候,素来乖巧的烂烂哭声嚎天,阿娘眼眶中的泪水瞬间决堤而出。
陈知韵上花轿了,陈府返回去的嫁妆竟然有一百八十抬,这是最高的嫁女规格。一般习俗为六十四抬,有的甚至更少。孟骄从陈府亲自接亲回定国公府,前头队伍已经走完一条街,后头的队伍还没从陈府出发。
坐在花轿里的陈知韵心里感慨万千,实在想不到短短一年时间里,自身的处境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今日的裴府,他们并不打算去参加俩家的婚礼,裴父和裴母看着自己儿子紧闭的书房门,叹气。
自家儿子近几个月来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整整一日。裴夫人这个做母亲的,都怕自己儿子待出病来。
裴父裴母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自家儿子院子里那两个小厮都不在身旁伺候。
裴母招来其他下人询问,大家都没有看见公子和公子身边的小厮。裴父和裴夫人俩人相视一眼,直接打开儿子的书房。
书房里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有小厮紧急来报:“公子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小厮去马厩里取马出门去了!”
裴夫人心中大震,脱口而出:“不好!湛儿不会是去抢亲了吧!”
“快去追!快把拉他回来!”
追?如何追的上,裴南湛一大早就趁着大家还没醒的时辰便取马出了门。他老早就候在了这条路上了,这是必经定国公府的一条路。
远远地,他便瞧见坐在马上身穿大红喜袍、意气风发的孟骄。同样孟骄也瞧见了他,觉得他来者不善。
谁会平白无故带着剑,在他娶亲必经之路上候着。
隔着百米,俩人虽看不清对方,却同样第一时间认出了双方。
孟骄的迎亲队伍在岔路口停下,定国公府的管家吩咐走侧门。孟骄皱眉,没空先管裴南湛是何意,他要先问清楚为何走侧门。
管家回禀:“这是出门时国公特地交待的,接到新娘子后从侧门入,不从主门入。”
谁家名门正娶的妻子走侧门呀,只有妾才是从侧门入的。定国公府到这个节骨眼了,突然间摆了所有人一道。
“她是我八抬大轿名门正娶的妻子,走正门,不许走侧门。”孟骄冷着声音道,“这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动怒。”
“世子抱歉了,恕属下不能从命。”管家吩咐,“全体从侧门入府。”
孟骄策马来到迎亲队伍前头,大声下令:“我看谁敢!”
轿子里头陈知韵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情,询问福满。福满跟着她一块陪嫁过来了。
福满耳力很好,在外头听了一会后,怒气冲冲地回禀:“小姐我们被国公府给骗了!这国公府让小姐入侧门,不许走正门!轮到这个节骨眼了,竟然让小姐以妾礼入门!真是欺人太甚!”
闻言,陈知韵自己掀起红盖头下了轿。
她出了轿子,环顾四周,前头孟骄正在和管家争执,拦着他。管家什么也不管,直接下令让后头的队伍赶紧走。
有人来请陈知韵上轿子,态度强硬:“陈姑娘请上轿吧。”
福满挡在陈知韵身前,陈知韵往后面送嫁妆的队伍看了看。嫁妆一共一百八十抬,每抬俩人,光抬嫁妆的人数就有三百六十人。
这三百六十人全是定国公府出的。
她坐在轿子里头,听着外面轿夫的脚步声,步伐沉稳,出奇一致,不似寻常轿夫。
她抬首,道:“你们世子爷娶我是为妻而不是为妾,我只走正门。”
那人听后什么都没说,作势要将陈知韵强塞回轿子里。远处有人打马而来,一柄长剑从空中破势而来,直直插入轿门里,隔绝那人与陈知韵的接触。
陈知韵回首看向打马而来的裴南湛,头上的凤冠在晃动。一人在马上凝视着她,一人在轿前抬头回视着他,两人据是心神震撼。
裴南湛在前头都知道了这迎亲队伍发生了什么事,孟家竟然要让她做妾。多么可笑,他小心翼翼呵护的心上人,被他抢了去还如此待她。
今日来他本来没想抢亲的,如今他改变主意了。
陈知韵看他神情,率先明白他的意思,抢先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他来做什么?不要命了吗,竟敢来抢婚!
裴南湛下马,一步步向陈知韵走来。陈知韵周围的人全都提高警惕,先前请陈知韵上轿的人觉得不能再拖了,伸出手就要抓住陈知韵的衣裳将她往轿子里塞。
福满出手一掌劈了下去,那人痛得收回手,阴恻恻的说道:“会武,练家子?”
福满自小和陈知韵一块长大,自然是会武。
“姑娘。”福满将陈知韵护在身后,话音里有些慌。
她都看出来了,她家小姐自然也看出来了,这迎亲队伍里的人,全是训练有素的非寻常人。
迎亲的队伍有人拦在裴南湛跟前,警告他不能再往前走了。
裴南湛手里拿着剑,他手上的剑还未曾出鞘。
孟骄也骑马而来,脸上的喜气荡然无存,“裴公子,你这是何意!”
他没理孟骄,那双含情眼沉静得看着陈知韵:
“若你是心甘情愿嫁给他,我立刻转身就走。”
“若你不想嫁他,今日这婚,我劫定了!”
说罢他用着剑鞘打落阻碍他的人,飞速向她靠近的同时,解说道:“那是我之前的想法,今日定国公府如此待你。”
“这婚,你愿不愿意,我都劫定了。日后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上刀山下火海,亦或是十八层地狱,我都不悔。”
陈知韵愣愣看着眼前之人,这还是那个克己守礼的裴公子吗?
就愣了这么一瞬间,有人已经来到她的身边,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跑。
“小姐!”福满高喊她,陈知韵顺手拔下轿子上的剑,回她:“走。”
孟骄没有拦到裴南湛,他的武功在他之上。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瞧着他牵起他未过门妻子的手。
孟骄差点气岔过去了。
孟府的管家看着眼前的闹剧,“想走?你们一个都走不了!”他接着说道:“这里所有人都别想离开。”
孟府的管家说完,迎亲队伍里有不少人从身上掏出了武器。福满和石头在陈知韵后面垫后,裴南湛牵着她的手在往前跑。
陈知韵看着眼前少年飘扬的发带,和他一块奔跑在迎亲的队伍中,耳旁是头上凤冠琳琅作响的声音。他一人为她打出一条路来,剑从未出鞘伤人。
陈知韵突然笑了,心底松了一口气。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街上又有人骑马而来,那人身穿白色的素衣染上了不少血,看血迹有些时日了,也有新鲜的血沾上。
现场早就乱成一锅粥,迎亲的队伍突然间多了好多打手,围剿着他们。孟骄自己也心生疑惑,哪里来的这么多打手。
他也在掩护陈知韵和裴南湛逃走,他尊重她的选择,他若不能让她从正门入,成为他的妻子。
那这个婚又有何意义。
骑马之人看上去十分疲惫,像是长途奔波归来的旅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奋力喊出这一句话,这是他这么多日坚定走到这里支撑着他的信念:
“灿灿不能嫁!你外祖父已过世!”
第58章
林席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一句话后, 便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从马上摔下来。
他马不停蹄从苏州上来,一路上受到了不少阻拦, 身上多处受伤, 身子早就是强弩之弓。
他在人群中看到一身凤冠霞帔, 火红嫁衣的陈知韵时,心想还好赶上了,还好……还好。
“外祖父……林哥哥!”陈知韵怔了一下,两行清泪不知何时起,簌簌而下。她放开了裴南湛的手, 提着裙子向林席飞奔而去,裴南湛为她挡下身旁不断涌上来的担夫。
“林哥哥!你醒醒……”
林席微喘着气,努力睁开眼看她最后一眼,伸出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想为她擦拭掉眼泪,他却怎么也触不到他的脸颊。
“好灿儿不能嫁, 宋老将军已过世, 我怀疑有人害……”他最终想说的话都没说完, 双目还在努力睁大看清她的模样, 就这么去了。
他一直努力伸手, 那只血手就停留在半空中, 再也触不到他想要触碰的人了。
“林哥哥!”人群里传来她声嘶力竭的哭声, 外祖父没了,林哥哥为了送消息也没了……两位都是她从出生起睁眼就看到的人呀!
裴南湛回身看她,一边抵挡着进攻, 他已经落了下风。
“你们不是百姓。”他拔出长剑, 剑出鞘了。
“是不是百姓, 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地方。”
嗞的一声,是刀剑相摩擦发出的声音。裴南湛和这群人正式交锋,刀剑一出,刀眼无情,刀刀剑剑致命。
陈知韵用手抚上林席没有合上的双眼,然后将林席挪到马背上,捡起旁边剑,左手拎着剑。
她无暇顾及脸上的泪水,腾不出空来多想,朝着人群喊了一句:“阿满。”
福满不恋战撤回陈知韵身边,文墨不会武一直拿着小匕首护在陈知韵身边。孟骄也是一直在陈知韵身旁徘徊,没敢远离她。裴南湛和他的小厮石头也退回来了。
陈知韵朝孟骄看了一眼,孟骄朝她点点头,两人在这一刻互明了对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