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雾色中，月儿若隐若现的。
他转身踏步回到船舱里，心中期待着明日太阳的升起。因为，明日又会是一个好日子。
果不其然第二日是个大阳天，船只再次停靠在阳城。陈知韵她们来到阳城时，正值正午，日头正毒，渡口上行人较少。
陈知韵让忘初抱着那坛子酒同她一块下船，石头和文墨留在船上就不必下来了。主要是怕有人认出这二位，那就大事不妙了。
他们一行人此次并不会在阳城待许久，只会在阳城歇息一日第二日便会启程。因为时间紧迫，再晚点回京城，河道就该结冰了。
于是他们只打算在阳城住上一日。
陈知韵她们这次还是住进了上头那客栈，只不过此次他们的身份是回京的一大家子人。陈知韵是这家的小姐，陈逾瑾和裴南湛都是她的兄长。
等用过晚膳后，阿爹阿娘提出要去阳城走走的建议。陈知韵和裴南湛放下手中的活，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陈逾瑾抬手喝了杯茶，将两人之间的互动收进眼底。
短短时日不见，他最亲的妹妹和最好的兄弟竟然有事瞒着他。且看样子，事情还不是寻常事。
陈家一家子人再次游阳城，晚上的阳城并没有那么繁华，出来售卖的小贩早已收摊，只余下几家还挂着孤灯继续坚守着。倒是打铁的声音依旧此起披伏的，当当当的打铁声似乎成了阳城的特色。
阿爹去京城当官后，年仅四十也学起京中做派蓄起了胡子。他摸着那一点丁的胡子，表情甚为疑惑，阳城这铁业为何如此兴盛。
陈知韵和裴南湛一言不发的跟在阿爹和阿娘身后。街上没有㛄婲什么好逛的了，今日也不是什么特定的节日，并无花灯之类的活动。
福满架着马车从对面而来，将马车停在阿爹阿娘面前，开口询问道：“老爷夫人，可要归客栈吗？”
阿爹往后看了看，这离客栈并不远，福满何时备了一辆马车，又一路跟着他们。
“先回去吧，时辰不早了。”阿爹发话了，先让自己夫人先上马车，随后再让陈知韵上马车。
这辆马车并不大，但是顾忌男女之防，阿爹让陈逾瑾和裴南湛陪他一块步行回去。
陈知韵一上马车，就看见阿娘拿着簪子对着车内之人的脖子。
“阿娘别伤他，女儿认得他。”陈知韵放下帘子遮去外面的视线，压低了声音对阿娘说道。
宋氏听闻灿灿的话语并没有放下簪子，铁匠举着双手不敢动弹，更不敢说话。
陈知韵只好对福满说道：“走后门回去吧。”
“是的小姐。”福满驾着马车走了，马车内局势很紧张，阿娘对这个突然在车上冒出来的男子，依旧堤防着。
陈知韵摸上阿娘的簪子，温声劝道：“在阳城他救过女儿和裴公子一命，他是个好人。”
阿娘半信半疑的将簪子从臭铁匠的脖子上挪开，铁匠立即松了一口气，捂着心口的位置同陈知韵说道：“和姑娘做买卖，当真是心惊胆战。”
“先生受惊了，这是家母，方才事出紧急，也是担忧在下。”陈知韵微点头向臭铁匠致歉。
臭铁匠摆手示意，让她不必解释，“有警惕心是好的，不过今夜姑娘请我来，是为何事？”
陈知韵颔首，“先生可有将裴公子的剑带来吗？”
“幸亏我机智，猜出了是姑娘，不然这剑我依旧在我暗室里藏着。”他从身后掏出一把包裹好的长形物件，看形状应当是给裴南湛的那把剑。
“我的唐横刀呢？”
“也一同带来了。”臭铁匠又从身后拿出另外一个包裹好的物件递给陈知韵，陈知韵并没有拆开。
她笑着朝铁匠道谢，“多谢先生。”
臭铁匠有些得意的扬言，“也不是谁都像铁匠我这么聪明的，你这马车还没到铁匠铺子，大老远的我就闻到了香气。我躲在暗处看见一辆停在我铺子前，架马车的人又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她停在我后院门口留下马车便走了，去外边的铺子借问哪里可以行个方便，我就心生怀疑是不是姑娘你派人来接我了。”
“于是我趁着驾车的姑娘离开的时候，就上前看了看那酒。此等好酒，必然只有姑娘才懂老夫。”
陈知韵解释：“我们人多眼杂，不太方便前往先生铺子，因此才出此下策。不过先生是如何得知，我那车夫是个女子。”
“哎这还不简单吗？我以前有个心上人，她也常常女扮男装，我总是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认出她……”
听到铁匠在讲自己的情史，阿娘冷不丁的瞪了臭铁匠一眼。仅此一眼，臭铁匠的余下的话语全吞会肚中。
阿娘并不是要赶臭铁匠下马车，她只是不喜有人在她女儿面前将自己的情史。在她的认知里，她的灿灿还小，对方的这种行为很浪荡。
陈知韵趁机出来缓和场面，“阿娘，我此次请先生前来是有要事相说。”
宋氏点头，收回崔冷的目光。
陈知韵又问臭铁匠，“先生，如果我带来了能够解决此事的人，我可以完全信你吗？”
听到能够解决阳城的事情，铁匠的表情立即变得慎重起来。
他一字一句咬着牙说道：“姑娘我救过你和那位公子的命，如若我要害你们，当时你们就走不出阳城了。”
阿娘竖起耳根子，继续听着二人的对话。她发现这几个月，她的女儿变化甚大。就今晚这番话，都不像是从她口中而出的。
“请先生谅解，我们也怕是个圈套。”陈知韵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双方都赌一把。等会我会让你见一个人，你要说的话，都可以对他说。”
臭铁匠的双眸突然间红了，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
臭铁匠在屋内焦急的等着，在心中暗笑自个，这么多年都等了，如今却连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都等不住。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他弯着腰弓着身双手作揖行礼。这是他跟其他人学来的，就是为了见着官员时行的拜见礼。
“免礼。”
铁匠身子僵硬了一下，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待他慢慢直起身，看着眼前同他差不多岁数的男人时。
铁匠吃惊的楞在原地，竟然是他！
陈父不认得眼前的男子，刚才在路上他的晚辈裴南湛同他说道，有一人说有要事禀报，麻烦他等会去见见此人。
陈父便来了。
看对方的反应，眼前这个人似乎认识他。
“你认得我吗，你又有何事要说。”
臭铁匠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摇摇头道：“草民并不认得大人，只是第一次面见大人，一时间有些吃惊罢了。”
“至于事情，草民倒是有一桩要事禀告。”
“草民要揭发阳城所有官员上下私通，私下贪污朝廷矿脉，利用朝廷矿脉进行不良买卖。甚至还有倒卖人口的事情出现，阳城的壮丁自从踏上京城的船只后，便再也没有归家过……”
屋子里臭铁匠正在和陈父讲述着，细数着阳城历年来的桩桩件件不寻常的事情。
而在另外一边的屋外，陈知韵正将唐横刀和裴南湛定制的那把剑递给二位主人。
陈逾瑾将唐横刀外层那布拆开，看到唐横刀之时，眼中流露出的欣赏喜欢之意十分明显。
裴南湛没有着急先打开他的剑，他同陈知韵一样都在留意着陈逾瑾。
上一世官家赏赐了陈逾瑾一把唐横刀，他此时的表情便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快打开你的。”陈知韵催促着裴南湛，她其实更好奇铁匠将阿湛的剑铸造的如何了。
裴南湛将布掀开那一刻，陈知韵看到刀鞘上栩栩如生的图案时，她便知这刀鞘里的剑该是多么不凡。
就连阿娘也被这把剑给吸引了，三人都凑在一块，等着裴南湛将剑抽出。
剑出鞘那一刻，一道凛冽的寒意冒出，剑身上的光太过闪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合上眼。
待再睁开眼之时，剑身上的图文栩栩如生，还刻画了古朴繁琐的符文。除此之外剑尖锐利无比，刃如秋霜。
“好剑。”阿娘给出了评价，此刻她倒是相信里面同她丈夫聊天之人，是有两把刷子的。
“嗯嗯。”陈知韵连连点头赞同，这剑的确十分好，要是再刻个宝石就完美了。但是铁匠穷，没有宝石。
这把剑成色如此之好，可见铁匠同她这单生意并不赚钱。
她有些担忧的往另外一间屋子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铁匠先生和阿爹谈论的如何了。今晚特地带阿爹出去逛了一圈，再加上铁匠先生的说辞，阿爹是会相信的吧。
陈知韵如此想着，陈父和铁匠的对话已经结束。
臭铁匠将自己这几年记录下来的阳城怪事录，交到陈父手中。他们二人已经谈妥了。
陈父握着手上沉甸甸的册子，翻开的每一页都是消失不见的人，很有可能都是一条人命。
还有铁是朝廷把控的东西，竟然有官员敢不要命动这些歪心思。
“草民所说的便是这些，还望大人明察。”
“你所说的，我都已经知晓。只是这事颇为棘手，查起来阻碍也大，短时间内我无法给你回复。”
臭铁匠跪下，朝陈父磕了一个头，道：“只要能让真相水落石出，草民等多久都愿意等。”
陈父扶他起来，看着这张脸和刚才铁匠的反应，他疑惑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臭铁匠颤颤巍巍的抬头看着陈父，心中泛起苦涩。
他自然是见过他的，像陈大人这样的人中龙凤，他怎么会忘记。
毕竟当年他的心上人，家里看重的女婿，便是眼前的陈大人，而不是他一个打铁的。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许多年前, 臭铁匠是见过陈父的。那个时候他还在京城，是一名小铁匠。
陈父也还只是一名读书人。
他的心上人正是仰慕着这位陈大人。
陈大人长得好看，学问又好, 家世虽然低了些, 但是家中作风端正。他心上人的家族, 十分想将女儿嫁于这位陈大人。
臭铁匠曾去书院见过这位陈大人，因此臭铁匠认得陈父。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陈年旧事了，那些事情不提也罢。因为那都是他一个人过去的伤心事。
最后的结局是他的心上人也没能嫁的这位陈大人，他也没能娶上心上人，反倒是这位陈大人高攀了宋大将军的嫡女。
“草民自幼在京城长大, 后家中突逢变故才来的阳城。”臭铁匠含糊说道，“也许草民在京城有幸与大人见过一面。”
陈父颔首，并不追问这个问题。他让人将铁匠送了出去，手中拽紧了这本册子。这本册子上记载的每一个人名都关系到一个家庭, 还有大周的未来。
陈父将册子藏好，阳城的事情刻不容缓, 他回京就寻个机会上密件同官家举报。但是如今他得保证今晚的事情不能被这里的官员知晓, 不能走露风声。
今晚铁匠来见他的事情, 必须得保密。因此在铁匠临走前, 陈父特地叮嘱了铁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 看人很少走眼过。眼前这个人眼中流出的情感是真情实切的, 铁匠是从心底里想将这批官员拉下马。
铁匠给他的册子上不单单有着受害者的名字, 还有朝廷官员的名字，记载着某某官员贪污腐败的事迹。
阿爹推开门长长叹了一口气，朝着对门走去。他站在门外, 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正在闲聊, 似乎是在聊刀剑。
阿爹先敲门询问可以进来否, 得到回应后，他方才踏门而入。一进屋内，阿爹就被裴南湛手上那柄剑给吸引了。他虽然是个文人，却也知道手上这柄剑并非凡品。
陈知韵和裴南湛对这柄剑的兴奋劲已经过了，现在他们更加关心事情的进度。
“他走了吗？”陈知韵率先发问。
阿爹也不知自己女儿是如何认识铁匠的，竟然卷入这等事情中。他不愿意让女儿再继续插手这件事情，便没有过多谈论，只是点点头。
“今晚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加速归京。”陈父已经下定决心，他要速速回京，将这件事禀明官家。
在场的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特别是蒙在鼓里的陈逾瑾和阿娘。
一听到明日一早就要启程，陈知韵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她偷偷朝裴南湛嘀咕了一句，“铁匠先生那一百两尾款，我似乎还没付呢。你说明日一早启程前，我派人给他送去如何？”
“明日我替你安排。”裴南湛回，陈知韵也爽快同他说道：“行，那我将一百两银票给你。”
“不用。”裴南湛拒绝，哪里有让女子出钱给他铸剑的道理。
“那好吧，我也就客气一下。”陈知韵笑道。
全程都听见二人谈话的阿爹阿娘外加阿兄：……
你们说悄悄话可以再小声点，我们都听得见。
阿爹阿娘待了一会后就走了，临走前还喊走了陈知韵。陈逾瑾一人留了下来，他倒是十分好奇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裴南湛，裴南湛只淡淡品着茶，并未告诉他。
于是陈逾瑾用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铁’字，抓紧好友的肩膀问他是不是，大有他不说，他就不松手的架势。
裴南湛没有想到好友如此聪慧敏捷，就这么就猜到了。于是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朝着陈逾瑾点点头。
陈逾瑾顿时身子往后一退，竟然真有人敢干这种勾当。
其实起初他并未多想阳城有什么问题，是今晚上灿灿和阿湛二人鬼鬼祟祟的带人面见阿爹后，他才开始往深处想。
谁曾想，竟然叫他猜着了。
裴南湛道：“日后再同你细说，陈伯父兴许此刻知晓的事情已经比我们多得多。你不若寻个恰当的时机，问问陈伯父。”
“好。”陈逾瑾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屋子的，只记得他辗转反侧半夜才得以入睡。
而他刚睡下一个时辰，阿爹就来唤他起身，他们要一早乘船回京去。
陈逾瑾麻溜地从床榻上起来，将床榻整理好，收拾好包裹出门。他出来的时候，他的好友阿湛已经站在阿爹的旁边，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听到一些关键词，“一大早寻他，他便不见了。”
阿爹回阿湛说，“估计是躲起来保命了。”
陈逾瑾稍微一思索，大致猜得是昨晚那人跑了。
等他妹妹陈知韵和阿娘从屋内拿着包裹出来后，大家没用早膳便去渡口了。水道上雾气十足，船只等雾气稍微散了散便起航了。
大家在船上用了一顿简单的早膳，陈知韵用膳时还突然间嘀咕着，“还欠铁匠先生一百两，第一次当债主，心里头有些挂念着没还出去的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