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林席欲有话同宋大将军说。
外祖父和蔼的笑着道:“这是宋家的选择,也是灿灿心里的选择。席儿你只是缘分未到,你的路还长着,不必拘泥在单下……”
夜色下没有血缘关系的老者和少年越走越远, 另外一旁的裴南湛从袖里掏出一枚玉镯子,这是上次二人赛马比赛他输了,要为陈知韵备一份礼品。
“多谢。”陈知韵将玉镯子套上素腕,手在阿湛面前转动晃悠着, 惹得阿湛看着她宠溺着笑着。
陈知韵也跟着傻乐着,这一世她们二人的名字终于绑定在一起了。
夜里陈知韵睡得很安稳, 一夜无梦。待第二日早晨将要醒来时, 她听到了外面来回晃悠的脚步声。
她的眼皮子很困, 刚刚好微睁开一条缝隙。阿满在她床边晃着她的手臂, 着急喊她, “姑娘醒醒, 出大事了。”
陈知韵心想能有什么大事发生, 天大的事情都有外祖父在前头顶着。可是在床榻上的她,却听见屋外一阵悲鸣之声。路过的下人们似乎都带着哭腔,抽泣着, 痛苦哽咽着。
她一下子困意就跑了, 着急询问:“出何大事了!”
陈知韵这才发现福满的眼睛是通红的, 眼睛都哭肿了。即使她心中已有预感,但听到福满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她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啪嗒一声低落在她手背上。
“我不信……我不信……”陈知韵踉跄着从床榻上下来,连鞋都未穿就往外跑去,福满一不留神就没追上她,她本是习武之人,真想甩开福满也不是一件难事。
当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满世界的白色。府里头的下人们已经穿上了麻衣,见到陈知韵便立即行礼,没有人阻拦她。
陈知韵一路跑到外祖父院子里,府里头处处都挂上了白条,陈知韵去到时,郎中和官府的人正从外祖父屋子里出来。
“我外祖父呢?”陈知韵拦在他们身前询问,声音里是很明显的颤意。
郎中和官府里的仵作相视一眼后,悲切的回禀道:“姑娘请节哀,将军是寿寝正终而去的。”
听到寿寝正终四个字,陈知韵甚至没来得及去核对真实的情况,她就感觉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旁边的郎中在陈知韵脸色不对劲时就扶住了她,为她把脉,掐人中。
“姑娘这是受惊过度,接受不了晕过去了。去拿点参片给姑娘含在口中,过一会姑娘就醒了。”郎中道,府里的下人连忙按照郎中的吩咐去做。
待陈知韵醒来后,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茫然的睁开双眼,身旁的福满守着她,瞧她醒来只能劝慰道:“将军是寿寝正终走的,姑娘还请节哀,保重自个身子要紧。将军绝不想看见姑娘这个样子。”
陈知韵含着嘴里的参片,痛苦闭上眼。
不是梦……醒来一次……不是梦。
泪水从她的眼角处流下,滑落进发丝里。原来那晚她在屋外偷听到阿湛和外祖父谈话那日,她的直觉是对的。
外祖父走了……她永远再也没有外祖父了……
重来一次外祖父还是离她而去,甚至时间比上一世还要提前。
她莫名想起昨日外祖父说的话。
“这算是提前吃上了,明年灿灿给外祖父煮的长寿面了。”
原来,没有明年了。
即使她闭着眼,泪水依旧簌簌流下,落进发丝里,打湿了枕头。
“姑娘……”福满唤着她,害怕陈知韵一口气没上来再次晕过去。
陈知韵含着口中的参片,甜与苦涩之味混搅在一起,她说道:“阿满,扶我起来吧,我想去看看外祖父。”
“奴婢扶小姐起来。”福满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将陈知韵扶起来,替她梳洗一番,换上孝衣。
二人一路上一言不发的来到灵堂的位置,灵堂里已有人在。
“将军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又远在京城,一时半伙也回不来。这出殡的瓦盆由谁摔,又由谁引魂幡?”
“胡说什么,就算是宋姑娘回来了,也不能让女子娶摔瓦盆,引魂幡。”
“那你们说上哪里去找人出殡啊!你们倒是出主意,总不能让陈姑娘去吧?”
“这陈姑娘也是女子,什么时候轮到女子摔瓦盆,引魂幡。自古以来都是孝子才能做此事。”
“林总兵你别光站在那,你倒是说句话呀,给这事出出主意。”
陈知韵原本要踏进灵堂的,听到灵堂里的叔伯们在争论着由谁出殡这件事。她选择了站在原地,她也想听听林伯伯的看法。
林巍然正跪在蒲团上往铜盆里烧纸钱,听着宋大将军昔日的下属们让他拿主意,他将一小叠纸钱扔进火盆里,随口道:“孝子又如何,孝女又如何,都是将军的孩子,有什么分别。”
“她也赶不来,这么热的天气,我只想将军入土为安。”
有同僚问道:“林总兵的意思是让陈姑娘摔瓦盆,引魂幡吗?”
林巍然道:“正是。”
灵堂里瞬间沉默了,陈知韵这个时候踏门而入,先向在场的长辈行礼后,也同林总兵一块跪在蒲团上烧纸钱。
众人默默退了出去,林伯伯也没同她讲什么节哀的话。这期间有不少人来了又走,有些人是来奔丧的。
停灵三日,陈知韵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请节哀。夜晚她守灵的时候,那位被外祖父捡回来的家奴还曾来过,将自己所写的经文扔火盆里烧了。他还跪在蒲团上念了一晚上的经。
陈知韵默默在一旁守着外祖父的灵堂,没有多问。大家都说外祖父是寿寝正终而去的,官府的仵作也来了。外祖父不是被人害死的,和上辈子的死因不一样。
她心里头该不该庆幸外祖父不是被害身亡,而是自然而去。
停灵第四日,前来奔丧的人中陈知韵瞧见了上辈子的熟人。
身穿白衣的孟骄前来奔丧,陈知韵站在一旁看着上辈子的未婚夫,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再次见到他,已是下一世了。
孟骄手里持着三炷香朝着灵堂三拜,旁边原本毫无生气的姑娘,突然瞳孔里有了光,注视着他。
他知道这是宋大将军的外孙女,前头京城经常传闻快不行的姑娘。如今她未曾先走,倒是她的外祖父仙逝了。
孟骄拜完香后,转身的一瞬间无意间看了这姑娘一眼。仅此一眼,他心中便油然而生一阵熟悉感。这是一个很怪异的想法,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
甚至他见到她时,心中还有一丝悲痛。
他低头打量着她,陈知韵不慌不乱的朝他行礼,示意他慢走。这些动作,这四日来她已经做了无数遍了。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方圆百里的大小官员都来过。
孟骄点头回礼,正要踏出灵堂之时。一大群宋大将军昔日的下属往灵堂涌来。鬼使神差之际,孟骄停下了脚步。
这群人直奔陈知韵而来,上来直接开门见山规劝道:“陈姑娘,将军明日该封棺下葬了,这天气拖不得了。”
一般停灵三日,这已经是第四日了,他们不该再任由这孩子胡闹了。
“各位大人同意让我出当孝子了吗?”陈知韵无视他们,重新跪在蒲团上,眼含悲切的看着灵堂。
大人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将军生前待他们都不薄,可这却是真的于理不合。
“我们决定让林少主去,毕竟他是将军生前收养的义子。”有人道。
陈知韵微掀眼皮,冷冷反问了一句:“我身上还流着宋家一半的血,我凭什么不可以出当这孝子。”
“你是女子。”那大人反驳道。
下一秒刚才反驳的大人,脖子上被架着一把冷冰冰的刀。
眼前持刀的,正是陈知韵。
她毫无感情的声线里满满都是讽刺,“大人入灵堂还带着刀啊。”原本她是不想在外祖父灵堂上动武的。
那大人低头去看腰上的刀,不知何时被抽出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姑娘身手不凡。
“大人猜猜我的武功是谁教的。”她继续说道,“大人若是嫌弃我姓陈,我便可立即改姓,大人觉得我还能出当这孝子吗?”
在场的人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有人又要劝陈知韵呵斥陈知韵。
看不下去的孟骄瞪了对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有些有眼力见的下属认出了他,连忙拉了拉旁人,示意他们不要在说了。
没眼力见的依旧跳出来怒斥着陈知韵不安好心,道:“一介女子怎配!”
院外突然响起一道正气十足的男音,“她不可以,我总可以吧!”
那人说话之时,一撩衣袍从正门里出现,陈知韵连日来都不曾再掉过一滴泪,却在此瞬间,手上的刀松动了,泪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风尘仆仆归来的陈逾瑾迈着大步伐稳健地朝陈知韵走来,伸手握住刀柄,将自己妹妹护在身后。
“舍妹顽皮,得罪各位叔伯了。”陈逾瑾嘴上说着道歉,却没有朝各位行礼,“我自当比林少主合适这孝子之位,宋家的事先前麻烦各位叔伯了。如今我已归来,余下的事自当会操持。”
他将这把刀缓缓插入刀鞘里,对刀的主人说:“李伯伯还是不要带刀进灵堂的好,外祖父泉下有知,是会发怒的。”他说完,倏地一声将刀全部插入刀鞘中。
被唤作李伯伯的官员,瞬间气红了脸,拂袖而去。
这唯一的男脉来了,他们也不能再强迫宋府改立人选。
陈逾瑾对孟骄行礼,孟骄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转身往外走,身后的陈逾瑾正安慰着陈知韵,“灿灿不怕,阿兄来了。”
陈知韵再也绷不住抱着阿兄的袖子痛哭,“阿兄……我们再也没有外祖父了……呜呜……”
听到她的哭声,孟骄莫名心脏一阵揪心的疼,压抑的情绪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单手扶着墙,一抬眼就看见迎面而来的裴南湛。
风姿卓越的公子一身素服,脚步着急地往灵堂走去。
孟骄静静看着裴南湛,素来还很贴心的裴南湛还询问了孟骄一句,“可是哪里不舒服,府上有郎中。”
孟骄摇摇头,他们二人是旧识。
“我缓缓便可,你先去忙你的吧。”孟骄说道。
裴南湛唤来家中下人带孟骄去客房里休息,并叮嘱好生招待着。他自个便重新踏进灵堂,瞧见了昔日好友。
二人相见心中都是感触万分,陈知韵还抱着陈逾瑾的袖子正哭着。裴南湛比了一个你先安抚她情绪的手势,待陈知韵情绪稳定下来后,裴南湛便接手拿着帕子替她擦脸上的泪水。
陈逾瑾站在一旁倒像是个外人了。
裴南湛问他,“你怎么这么快赶来。”按理说就算飞鸽传信,估计消息也刚到京城。
陈逾瑾说到这件事他就叹了一口气,“一回家妹妹没了,再去寻你,你没了。我心中委实放心不下家妹,便一同寻来了。”
“原来如此。”裴南湛帮陈知韵擦干泪水,陈逾瑾咳嗽两声,示意他离他妹妹远点。
裴南湛识趣的将帕子收起来,站在一旁陪着陈知韵。
陈逾瑾见二人拉开距离后,这才说道:“来时我已在路上听说了外祖父过世的消息了。”
“灿灿明日该让外祖父入土为安吧。”陈逾瑾说道,“摔瓦盆和引魂幡都可以让你来。”
陈知韵毫无波澜的摇头,“阿兄还是你来吧,自古哪有女子做孝子的道理。”
“不必劝我了,阿兄既然已经归来,那边让外祖父入土为安吧。”
她说完又跪在灵堂前,继续为外祖父守灵。裴南湛朝陈逾瑾摇头,示意他不用再劝了。先前陈知韵死死不松口,就是不想让外人当孝子出殡。
哪怕关系再好,也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陈逾瑾先为外祖父上香,再行叩拜大礼。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他,也一样红了眼眶。
他是家中长子,他得树立好榜样,不能哭。他哭了,灿灿会更伤心的。
陈逾瑾拉着裴南湛到屋外询问他一些信息,“她一直都这样吗?”
裴南湛点点头,“自从得知将军去世的消息后,一日吃一顿,夜不能眠。”
陈逾瑾看着好友眼下的黑青,估计好友自个也没睡好,这几日也是各种在操劳。
“辛苦你了。”陈逾瑾有感而道。
裴南湛让他别放在心上,“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他转身要进去陪陈知韵。
陈逾瑾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什么一家人?”
裴南湛回:“反正你也迟早要知道的,将军生前已为我和舍妹定下了婚约。阿瑾放心,等灿灿出了孝期,自当按照婚约迎娶舍妹。”
陈逾瑾怔怔楞在原地,短短一两月不见而已,事情怎么发展如此之快!
裴南湛留下陈逾瑾一人进灵堂去了。
这是最后一次守夜了。
陈知韵跪坐在外祖父的棺材前,为着外祖父点着长明蜡烛。
外面风声呼呼,阴暗、烛火晃动的祠堂里,她内心一片平静。
她总是无法接受外祖父已故的事实,心里总是幻象着外祖父依旧平安活在这世上。躺在棺材里的人,只不过是外祖父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直到清晨到来,进入大殓盖棺材盖子,钉钉子的环节时,陈知韵想上前阻止。
她大喊着“不”。
不要钉钉子,那样她的外祖父就再也回不来了。
裴南湛得到陈逾瑾的示意,拦下了陈知韵,她亲眼看着棺材盖子合上。再接着就是出殡和下葬了,出殡开始由孝子摔瓦盆,由孝子执引魂幡带队。一路撒纸钱,一路鸣哀乐。
有很多平民百姓自发相送。
陈知韵捧着外祖父的冥牌一路随着送葬队伍上山,看着外祖父的棺材放入土中,再被尘土掩盖。
他们再也看不见外祖父了。
陈知韵和陈逾瑾、裴南湛最后一次在墓前跪下,朝着逝者三拜首。
这次谁也没有哭,都在同外祖父做最后的告别。
待回到家中陈逾瑾宣布了一个令二人十分惊讶的消息,“阿湛,日后劳烦你将我妹妹送回京城吧。”
“为何?”裴南湛和陈知韵一同发问。
陈预警说,“外祖父膝下无子,我要留下来替外祖父守孝。外祖父的烧七、断七都需要我。”
所谓烧起便是,下葬后亲友每七天去墓地看望并烧纸钱,一共去七次共四十九天。第四十九天为正式葬礼部分的结束,这个仪式称为“断七”。
“那明年的春闱呢?”陈知韵问道。
陈逾瑾说:“自然回去的,来年还是要下场的。”
陈知韵想起了阿爹阿娘,“阿爹应该会陪着阿娘回来的。”外祖父没了,比她们还要伤心的便是阿娘了。
陈逾瑾一想也是,就先将此事稍后再议。
外头突然有人前来禀报陈知韵,说是有两个叫花子前来投奔,扬言要见府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