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担忧的抬头问道:“外祖父您不会答应了吧?”
“现在知道紧张了吗?”外祖父哈哈一笑,茶盖不少心碰到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外祖父~”陈知韵像儿时那般轻轻摇着他的手臂,“不要卖关子了,没答应是吧?”
“嗯嗯。”外祖父连连应了两声,“别晃了,一把老骨头都要给你晃散架了。从小就改不了这个毛病,跟你阿娘一个样。”
“嘿嘿~外祖父对孙女最好了。”陈知韵傻笑两声,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子盒子里,“孙女认输了,还是外祖父棋高一筹。”
她作势要将棋子收回去,外祖父却出声制止了她,“别动,我留着还有用处。”
“啊?”陈知韵惊叹道:“那孙女和您换个位置,您下孙女这手烂棋,孙女代替您下黑子。”
外祖父一听这胡言乱语,气得两边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原本还有话想同她说的,他此刻觉得还是算了,有什么事情还是他这个做长辈的去替她谋划,将铺路好了。
儿女都是债,孙女也是债。
在外祖父眼里灿灿是外孙女还是孙女都不重要,反正都是他宋家的孩子。当年她娘的人生也是他一手铺好路的,如今多一个不多。趁着他现在还能多为他们多做些事,那就多做些。
外祖父赶着陈知韵,“出去出去,去喊外面的后辈进来。”
“哎外祖父怎么还生气了,不是您说让孙女将棋盘留下的吗?”
“出去出去。”外祖父赶着陈知韵,“出去外面不许偷听,离得越远越好。”
外祖父已经将陈知韵赶到屋子外了,裴南湛依旧在廊上候着。见陈知韵出来了,他连忙上前走到陈知韵身旁。
陈知韵也不故意逗外祖父了,退到裴南湛身后,“外祖父喊你进去,小心点,我刚才惹他生气了。”
裴南湛对这般孩童的话语笑了笑,轻轻点头。
外祖父像是没听见外头陈知韵说的那番话似的,径直进了屋子里头,重新坐在刚才的位置上。这会换裴南湛进来了,他代替了陈知韵坐在她原先的位置上。
“下棋,你白子,我黑子。”外祖父说完这句话便整个人倚在木椅上,直看着西面的墙上挂着的大周舆图。
裴南湛入座后仔细观察这一局棋盘,白子被黑子围剿的水泄不通,无论怎么走都是死局。他心中已有答案,捻起一枚白子随意下在一个位置上。
他下完棋后,郑重地外祖父说道:“将军请。”
外祖父随意撇了一眼,伸手从棋盒里拿出一枚黑子。裴南湛紧跟其上,又落下一子。
这种反应速度,让外祖父多看了裴南湛一眼后,他又再下一子,裴南湛又是再次紧接其后。
下子果断,外祖父收起随意的态度,与他认真来一局。几个回合后,裴南湛所执的白子局势已经和黑子打成平局。
外祖父打量着眼前的后辈,长得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下棋的走风也如其人。但又些不同,他的温润中是带锋芒的。
两人再交手几个来回后,和棋了。他们二人,谁也没有赢过谁。
外祖父唇角上两边白花花的胡子又是一翘一翘的,不过这会他是高兴的。
“晚辈受教了。”裴南湛起身,双手行礼。
反应迅速、做决定果断、身处逆境依旧不急不躁、对局结束后彬彬有礼,这是今晚外祖父对他的印象。
外祖父示意他坐下,俩人的谈话这才算正式开始,“你可知我喊你进来所为何事?”
先头林席来过了,再接着林席的父亲林总兵也来过了。随后才喊的他和灿灿,裴南湛心中大致能猜到些。
“晚辈明白。”裴南湛郑重道,手心冒出一层薄汗。
“是个明白人。”外祖父有些欣慰,不像他家里那个。
他的食指弯起用背面敲了敲棋盘,神情突然变得严肃,道:“你帮她收拾了这一次烂摊子,能帮她收拾一辈子烂摊子吗?”
他的话语之中意有所指,以棋喻事。
裴南湛却下意识地皱眉,他不喜灿灿在宋大将军口中是个一无所事,只会制造烂摊子的人。宋将军以此喻事喻人,让他心中不舒畅。
于是他开口道:
“将军,人不是棋。棋有输赢,亦有和棋。人却不能以输赢定论一生,灿灿她很聪慧、温柔和强大。”
“烂摊子这词,请不要用在她身上。”
宋大将军继续一言不发的盯着他,长期处于上位者的老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让人害怕。
但裴南湛依旧不卑不亢地回禀宋大将军:
“如若非要以棋喻人喻事,那么没有输赢,没有定性。”
“是黑是白并不重要,从始至终我亦是属她一方,我从来都不是站在她的对立面。”
“我在,绝不让她身陷走投无路之势。”
“必以命护之。”
丰神俊朗的少年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深深一拜。
“还望将军成全。”
“哈哈哈好!我知晓你会以命护她。”外祖父突然间开怀大笑,毕竟从灿灿口中得知,上一世他也是死在了城楼之上。
宋大将军直直夸赞着裴南湛,“你家中长辈将你教的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重重拍了拍裴南湛的肩膀,“好孩子,我替我家灿灿多谢你救命之恩。”
裴南湛婉拒外祖父的谢意,“将军言重了,都是晚辈心甘情愿,谈不上谢。”
外祖父:“既然你已同意,那便将这封带有你们二人生辰八字的书信,寄往京中了。”
裴南湛有些怀疑自己听岔了。
外祖父将砚台拿开,被砚台压着宣纸笔墨已干。外祖父打开窗,唤来一个信鸽。他将白纸放进信鸽的信筒里,信鸽飞走了。
“祖父他会答应吗?”裴南湛想起上一世的祖父。
外祖父轻哼一声,“我开口,他必会答应的。此事只不过是支会他一声,两家人通个气。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我给你们二人先写下婚书。”
裴南湛解下身上的玉佩,将它递给外祖父。外祖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木匣子,从木匣子里也拿出一枚九转缠花锦鲤玉佩。这枚玉佩的背后,还印着主人的小名。
这枚玉佩正是陈知韵的。
婚书一式两份,外祖父将其中一份给了裴南湛。
“拿好了。”外祖父笑道,裴南湛袖子里的手都在微颤抖。
他握着手中的婚书,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上辈子明明很难完成的事情,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这一世他已经完全做好准备,却没有预料今日之事。
外祖父和裴南湛二人踏出房门,廊上的长椅上陈知韵头靠着柱子睡着了。她的身旁站着福满,福满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以免自家小姐睡着摔下来了。
外祖父看着灿灿安静的睡颜,沉睡的她褪去了不属于她这般年纪的成熟,莫名多了几分恬静。
外祖父看着灿灿道:
“如若有一日,我和灿灿的父母双亲以及她兄长不在了,希望你能记得今日在我面前许下的承诺。”
“恪守你心,此生兑诺。”
“若违此誓,生生世世,永堕红尘……”
外祖父的诅咒还没说完,裴南湛已笑着接上,“若违此誓,叫我再无来生。”
有些事,经历过一次便够了。
再来一次,那便说明叫他再看她嫁一次人,再死一次。
既然上天给了他两次机会,他都如此窝囊。那不如叫他再无来生,生生世世永无轮回,留在地府里忏悔。
短短几字,再次刷新了宋大将军对裴南湛的看法。
“夜已深,回去吧。”宋大将军指着陈知韵说道,“将她也带回去吧,我老了,抱不动了。”
裴南湛心中一震,却还是装作平静的样子应道:“是,将军。”
“还叫将军呢。”宋大将军道,目含期待的看着他,“从今夜起便改口,一同随灿灿叫我外祖父吧。”
裴南湛双手缓缓从空中交叠在胸前方位置,忍下心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丝感伤,开口喊道:“外祖父。”
白发苍苍的老人欣慰一笑,在漆黑的深夜里,他浑浊的双眸却如此明亮。
“我将她交给你了,定要好好待她。”
“晚辈会的。”裴南湛回道。
“这里无人,你自称一句孙女婿也无人听见。”
“孙女婿会好好待灿灿的,外祖父放心。”
如愿以偿的外祖父连连点头,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他朝裴南湛和陈知韵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袖子和苍白的发丝和胡子。
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羽化登仙的老人。
裴南湛将陈知韵双手抱起,临走前他回头望着外祖父的背影。直至他走远,直至他消失不见,他这才迈开步伐往陈知韵院子方向走去。
一阵风吹过,吹掉了不少两旁树上已经发黄的叶儿。
他抱着她穿堂而过,廊外是阵阵落叶随风飘落。
他不知的是,何时他胸前的衣裳湿了一角。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寂静的夜, 院中的虫鸣不休。
裴南湛欲将陈知韵放在床塌上,他单手拥着陈知韵的后背,想等她躺下放平后缓缓从她身后抽出。
怀里的人却反抱他的腰间, 脸紧贴着他的胸膛, 下意识地蹭了蹭。
裴南湛僵在原地, 不敢动弹。
“灿灿。”裴南湛轻声唤她,单手抚上她的秀发。
怀里的人低抵应了一声,“嗯?”
“醒了。”他说道,“抱歉是我弄醒你了。”
怀里的人却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裴南湛低下头去看她,她呼吸均匀绵长, 刚才的反应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回应他。
裴南湛这次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从他的腰际上移出,重新将她安置好,给她盖上被子。随即离开了她的闺房。
漆黑的吊帐下,原本熟睡的人却睁开了双眸。
而从她房内出来的裴南湛转身去了书房, 他重新点上油灯,继续将昨夜未曾写完的家规完善。
书房的灯很晚才熄灭, 而这份家规第二日已经交到了陈知韵手中。
陈知韵吃过早膳后就拿着这份家规去找外祖父, 外祖父今日终于得了空, 祖孙两人正在研究这份家规的可行处。陈知韵询问外祖父哪里还需要修改, 让外祖父给点意见。
外祖父却什么都说好, 让陈知韵看着办就行。
陈知韵见外祖父对此事根本不上心, 她就拿着毛笔一条一条思索。这期间裴南湛也来了, 他来给宋大将军请安。
外祖父点头示意,让裴南湛陪他坐坐。裴南湛领命,坐在一旁。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可以实施。那就先从第一条开始吧, 让大家自主选择留下还是离开。留下来者需要接受新的家规, 离开的人,宋家也会按他在宋家的年限做出相应的赔偿。”陈知韵说道,旁边喝茶的宋大将军和裴南湛都没意见。
于是说干就干,陈知韵让管家召集府里的所有人。同他们表明了主家的意思,留下来的人要按新家规做事,不得再像以前这般自由散漫。
管家拿着陈知韵给的册子,一条一条宣读宋府的新规矩。总之就是所有人都要按规矩办事,不能越矩。每个人都有都有自己差事和职责,每个差事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
除此之外,新的家规上还明确了赏罚规章制度。
陈知韵给宋府的下人三日时间考虑是选择留下来,还是离开。
管家的话刚落,底下的下人们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声。这让刚刚赶来的林席看见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待他询问了一遍管家后,这才知道原来灿灿要重新整顿宋府。
他接过管家手中的册子,册子上的内容写的不错,字也是一手好字。他一下子就明白这份新的家规出自谁手。
林席给陈知韵提个醒,毕竟她并没有真正管理过宋府。
“灿灿,这其中有不少是随将军征战的遗孀。”
陈知韵自然知道,“兄长说得对,不过阿湛已经提前和我说过了,兄长放心。”
她突然改口喊他兄长,这让林席心中顿时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他唇边微微泛起一丝苦涩,昨夜求娶被拒,今日灿灿又显得与他生疏了。
他顺势坐在裴南湛右边的位置上,两人无声打了声招呼。
“我不走!我就留在宋家。”有人从人群里率先站出来表明心意。
陈知韵让管家记下来,“不走的去找管家报个名。”
于是更多的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一一排队找管家记名。裴南湛就陪着陈知韵看她整顿家中,一张张生面孔从他眼前而过。
直到一张略带熟悉的面孔闯入他的视线中,他想不起来这人在哪里见过。
他站起身来,走到对面陈知韵的位置上,俯身弯腰在陈知韵耳畔耳语:“帮我问问这个人,我似乎见过他。”
陈知韵抬头望去此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有出色的长相,正常的肤色,一双平和的眼睛,不算低的鼻子。
这人是新来的,她未曾在宋府见过他。陈知韵心想。
“你叫什么名字。”陈知韵突然开口问道。
平和的眼睛看向陈知韵,行礼道:“小人名为忘初,是将军取得名字。”
听到是外祖父取得名字,陈知韵看向外祖父。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外祖父只好应声,“啊,是我取的。”
陈知韵继续盯着外祖父,外祖父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继续说道:“前两个月在路边捡的,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能干又不话多,是个实在人。”
陈知韵和裴南湛相视一眼,她拉着裴南湛出外头无人处说话。屋里头剩下的人心思各异,外祖父挥挥手,对管家说道:“你们继续,不用管她。”
而林席坐在位置上没动。
陈知韵和裴南湛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谈话,陈知韵紧张地问道:“可是你要找的人吗?”
裴南湛不太确定,“我不知他是不是,但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
陈知韵对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有所领教过,阿湛说见过那绝对是见过。
“这人他自己选择了留下,我派人去留意着他。你慢慢想。”
“你为何对我如此信任,我只说似乎见过他而已。也许我在京城的大街上见过他,他是从京城来到苏州的也说不定。”
陈知韵摇头道:“你说的话我都信。这人不管你在哪里见过,都得等你想起来后才能让他离开。何况你一直找不到苏影,也有可能这人就藏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未曾发现罢了。”
就像荣思源一样。
裴南湛思索着她的话语,她点醒了他。他一直在外面寻找苏影的踪影,苏影似乎早就知道有不同的人在找他,趁早就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