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要躲去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呢?裴南湛在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荣的事情,我和外祖父说了,也不知外祖父该如何处置。”陈知韵忧虑的说道。
提到荣思源,裴南湛心中就泛起无限冷意。这个人竟然只手遮天没死不说,还逃了出来继续做着坏事。
“灿灿,阿湛,快来陪外祖父去练武场玩玩。”隔着厚厚的几堵墙,陈知韵和裴南湛二人还能听见外祖父大声呦吼的声音。
裴南湛安慰陈知韵,“事情一桩一件的解决,一口吃不成胖子。”
陈知韵笑弯了眼,说道:“小五要是在这里,就该说你骂他胖子了。”
提到陈小五,两人都默契般笑了笑。而裴南湛也没发现陈知韵话里的破绽。
这一辈子的她,是压根没有见过荣思源的。那么她是怎么在水下认出宋思源的呢?
他们二人谁也没多想,径直出了院子去找外祖父。
外祖父见到他们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他笑道:“难得今日有空,你们一块去练武场陪外祖父练一圈。”他这话是对着陈知韵、裴南湛、林席说的。
三人都没拒绝,直到练武场上陈知韵才发觉外祖父今日说的陪练和往常的不一样。
外祖父这会是下了死手的,拿出了在战场上杀敌的气势来。从最初的赛马,再到马上射箭,扔长枪,挥舞鞭子等等,每一招都是出手狠厉。
陈知韵在阳城那日被人瞄准眉心的害怕感,再一次体验到了。
“灿灿,刚才外祖父要是松手,你的命就没了。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最忌讳分神。”外祖父跑马过来,将弓箭仍在地上,怒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无论前方站着的人是洪水猛兽还是孤魂野鬼,你都给我死命搏。”
“洪水猛兽何为惧,洪水寻浮木,猛兽斩命门,孤魂野鬼念经咒,你身上还有护身符。你在怕什么!”
陈知韵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生气的外祖父,林席原本想上前去帮陈知韵说话的。裴南湛拦下了他,对他说道:“别急,你再等等。”
于是林席继续看着陈知韵和宋大将军二人。
陈知韵紧抿着唇,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双手在哆嗦。
她在害怕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在面对比自己强劲的对手时:
怕死……
她怕死……
“孙女怕死!”陈知韵终于将自己心中的恐惧吼出来,同时两行清泪从脸颊流下。
上一世的死亡外加这一世的梦魇,给她心里留下了阴影。她害怕死去时的疼痛,那种五官慢慢流失,痛感一点一点折磨她的痛。以及身旁所有亲人逝去,永困于梦魇中的痛。
她是个懦弱胆怯的人,她贪生怕死。
坐在马上的外祖父面色深沉,在此刻的他是一名严师。
他呵厉着陈知韵,“你可记得,幼时你曾险些在狼口下丧命。”
陈知韵无声颔首。
“那你可还记得是怎么从狼口下逃脱的吗?”
“是外祖父三箭射死了狼,救了我。”
“那狼是我一箭射死的吗?”
“不是,外祖父是射中了它的腿。”
“所以还是外祖父救了你吗?”
“是。”陈知韵立即回道。
“不对,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外人救你只是外在的有利条件。我救了你,若你还楞在原地不知动,待那狼奋力一搏,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幼时的你尚知深陷险境要奋力一搏,给自己争取逃生的希望。”
外祖父将马儿调头,马场上有其他人给外祖父重新献上弓弩。同时也将军中养的犬也一同放了进来。
陈知韵微舔了干涸的唇,那军犬和外祖父手中的箭一块向她而来。
地上和空中,都有她最怕害怕的东西。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同屏住呼吸,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陈知韵身上。
陈知韵明白,外祖父这是在给她上最后一课——教她直面心中的恐惧。
人都应在涅槃中重生,而不是陷在深渊里。
陈知韵看着那飞速而来的箭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外祖父,你要离开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外祖父想让她战胜心中的恐惧。
陈知韵从练武场下来, 身上已经湿透了。
演练结束后,外祖父刚才如锐鹰般的眼神瞬间被一片柔情替代。他手中的长缨插入泥土中三尺,另外一只手单手扶起陈知韵。
“灿灿好些了吗?”
陈知韵从胸总长吐出一口浊气, 缓缓点点头, 刚才疯狂躁动的内心逐渐趋于平缓。
“外祖父的灿灿受苦了, 你先回去重新洗漱梳妆打扮一番。”外祖父道,“晚上你同阿湛和席儿一块来外祖父院里。”
“行,灿灿先回去了。”陈知韵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去吧。”外祖父温和道。
于是陈知韵先走了,练武场还剩下裴南湛和林席。
外祖父待陈知韵从练武场大门离去后,将深入泥土的长缨拔出, 指着裴南湛和林席二人说:“到你们了。”
——
陈知韵回去宋府后,先去沐浴洗掉身上的尘土。待她沐浴完毕后,外祖父阿湛他们还未曾归家。
刚好福满走进屋子里来,同陈知韵闲聊着:“将军吩咐了今夜吃面食, 不过主院的晚膳,府里的厨子现如今还未曾下锅。”
陈知韵一听就猜到了, 外祖父晚上喊她去他院子里所谓何事, 估计是一块吃顿饭。
“去厨房看看。”陈知韵说道, 动身前往厨房。厨房里的厨子们正在备晚上用的食材, 却无一人开火。
厨房里的下人们见到陈知韵来了, 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同陈知韵行礼。
“为何还未曾起灶。”她指着这一堆都备好的食材问道。
厨子回答:“将军说等他回来, 他再自个下厨, 让我们将食材备好即可。”
原来外祖父晚上想亲自下厨。
“你们先忙吧。”陈知韵说道,手却拿起桌子上的食材,让福满去将她的襻膊拿来。
——
待外祖父和裴南湛林席三人狼狈的从练武场回来时, 家中守门的小厮前来禀告。
“将军, 小小姐说让您和两位公子沐浴完便去她院子里。小小姐特地叮嘱了, 让将军而两位公子动作利落些。”
三人面面相觑对视几秒后,裴南湛和林席朝外祖父行军礼请辞。
半炷香之后,三人在陈知韵的院门前相遇。早早就候在院门的福满将三人请到内院中,内院中大餐桌上摆着四碗普通的面条。
如银丝般的白面条,加上两颗青菜做点缀,再加上一个荷包蛋淋上香油和葱花。
陈知韵从拐角处绕出来,她刚从厨房过来。见到三人便打了声招呼,“来了。”她边说边将自己手上的襻膊完全解下,用袖子遮住白皙的秀臂。
“我做的,快尝尝。”她招呼着三人。
外祖父率先坐下,端起这朴实无华的一碗面条,尝了一口。等外祖父坐下后,两位公子这才入座动筷,品尝。
陈知韵端也一块坐下,吃起了面条。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说话,默默进食着。
待一碗面条下肚后,外祖父这才心满意足的说道:“这算是提前吃上了,明年灿灿给外祖父煮的长寿面了。”
“才不是呢。”陈知韵反驳道,“明年是明年的,外祖父瞎说什么呢。外祖父若是没吃饱,锅里还有。”
外祖父笑容和蔼地点头,裴南湛和林席二人彻底沦为背景墙,除了默默吃完外没有多说一句话。
四人用过晚膳后,他们围在树下围炉煮茶,陈知韵许久没同外祖父这般相处过了。
夏日悠悠蝉鸣,新茶阵阵飘香。
外祖父突然道:“灿灿,再给外祖父舞一次剑吧。”
“舞剑?”陈知韵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重复问了一遍,外祖父目含期许的颔首。
全程当做背景墙的裴南湛和林席二人留意着二人的对话。
陈知韵问道:“外祖父想看孙女舞什么。”
外祖父:“越女论剑。”
“阿满,拿剑来。”陈知韵立即用行动回应外祖父的请求,得到命令的福满快速去找寻了一把剑来。
陈知韵右手握住剑柄转动手腕,让剑在身后绕了一圈。随即把剑放在身后,贴着腰将剑拉出来到身前。紧接着再次转动手腕,让剑在身前绕上一圈,很漂亮的以一个挽剑花开局。
陈知韵习剑第一天,外祖父教她的便是——越女论剑。
外祖父坐在正中间的位置,裴南湛和林席坐在外祖父左右两边的位置。
月下手持带有流苏长剑的女子,身、剑、神、心四合一。头上的配饰和身上的玉饰随着她的舞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外祖父悠悠道:“越女论剑有云,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注1。
一剑起,一剑落,激起地上一阵微尘飞扬,剑风吹起落地之花。她在空中飘扬的发丝,如瀑布般美。
外祖父继续说着越女论剑中的内容:“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滕兔……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注2。
在场三人眼中浮现的都是不一样的景。
陈知韵从五岁起便开始习剑,在外祖父眼里,最初仿佛看到五岁小二拿着一柄桃木剑,手脚无力的在乱比划着。朝朝岁岁年年,他亲手养大教导出来的孙女已经长大及笄。
以前那个舞剑身体气息缭乱,身体没劲,点剑都超级晃悠的姑娘,如今却招招平稳。他看着眼前的姑娘一招一式比划的,进退纵横之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从小和陈知韵一块长大的林席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外场景,是他和陈知韵二人从幼时开始,二人练剑的画面。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抿唇沾染素些酒,脑海里都是二人年年复年年在树下,在竹下,在院里习剑的样子。他们二人也曾一块双剑合璧,从清晨到日落,在院子里都留下过他们的身影。
而裴南湛的脑海里没有浮现任何画面,他与所有人都不同,他并没有限于在往事中,往事里他也未曾瞧过陈知韵练剑。
全场只有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陈知韵,在陈知韵习剑的时候,二人的目光还曾对视过几次。
被剑风带起的落花飘扬在半空中,陈知韵手中剑破空脱出,在空中旋转打了个剑花。陈知韵姣好的身姿凌空而起,葱白般的手指去接青铜铁剑。
风吹起她身上的纱裙,飘舞的白色纱裙遮不去她潋滟生波的眼,如风中熠熠生辉的凌波仙子。
一剑舞毕,剑身上停落了一朵芙蓉花。
那姑娘将剑收回,在空中旋转一圈接住了剑上芙蓉花。
“好!好!”外祖父拍手赞叹。
“灿灿身法依旧。”林席也跟着夸赞道。
而到了裴南湛这边,他却是微勾唇角,朝陈知韵双手作揖,语气恳切道:“还劳烦姑娘赐教。”
他的意思是,他想跟她论剑。
外祖父手摸着白花花的胡子,乐呵呵的督促着陈知韵快快答应。林席保持着微笑,注视着他们二人。
陈知韵以女子礼回礼,身子向下一福身,“还望郎君手下留情。”
福满再次寻来一把长剑,陈知韵和裴南湛二人这是第一次合作舞剑。
当他们二人从反方向手持长剑从双方身后,穿插而过时,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时,陈知韵可以清晰看见他那一双桃花眼里全是自己。
还有他微颤的羽睫。
擦肩而过后,二人凌空飞起,在空中各自旋转一圈后,双方的剑再次交缠在一起。
吱吱两声,是剑身摩擦发出的声音。
陈知韵轻踩裴南湛的剑凌空而起,在空中的她与他舞剑。两剑相交之后,陈知韵重心不稳欲有摔倒之势。
裴南湛拉住她的手,她轻盈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在围绕着他旋转。
在天地经转的这几秒里,二人长长相视着对方。
万物寂静,只有你我。
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一日里,陈知韵同裴南湛说起此日此时的心情之时。
她说,她那是脑海里满满的只有一词来形容那段微妙的感觉。
宿命感。
你是我一生的宿命。
对他而言是,对她而言亦是。
舞剑此次,终于结束。
二人脸颊双双都有些微红,陈知韵和裴南湛一同朝外祖父持剑行礼。
坐在正中间的外祖父似乎从未如此开心过,眼角的笑纹显著。他一个劲的点头,似乎很满意很幸福知足的样子。
而林席依旧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有一事要同你们宣布。”外祖父将一个雕花木匣子拿了出来,对陈知韵说道:“灿灿,去打开它吧。”
陈知韵奉命捧起木匣子,将其打开。木匣子最上面是两枚玉佩,两枚玉佩下面还压着宣纸。
“都拿出来打开吧。”外祖父道。
陈知韵瞧见最上面的玉佩时,已经知晓这两枚玉佩的主人是谁了。正是她和阿湛二人随身携带的玉佩,那么玉佩下面压着的宣纸……
她将玉佩挪到木匣子的一旁,先拿起下头的宣纸,将宣纸打开。
这是一式两份的婚书。
陈知韵倏地抬头看向裴南湛,这婚书上写着她和阿湛的名字。
“今日叫你们来,就是想同你们说到。”外祖父让陈知韵和裴南湛二人向前来,“我已同裴太傅商量过了,做主替你们二人定下婚约。”
此言一出,在场四人当中,只有林席一人惊讶万分,脸上一直保持着的得体笑容缓缓消失。
外祖父拉起裴南湛的左手和陈知韵的右手,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并将两份婚书交于二人手中。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愿你们二人从此以后,谨以白头之约,永谐鱼水之欢。”
作者有话说:
注1注2,均摘自《越女论剑》
第88章
外祖父让陈知韵和裴南湛将两份婚书拿好。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林席怔怔走上前两步, 尽量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对他们二人说了句“恭喜”
随后外祖父让他们都散了。
林席目送着陈知韵和裴南湛远去,外祖父站在林席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陪外祖父一块回去吧。”
他临走前特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仅仅四个月的时间, 就比过了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他心知灿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原本以为她只是不开窍罢了。
现如今才明白,只是对他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