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布料,感觉今天这套衣服穿在身上,好像都跟平日里不一样。
看上去好像没那么旧了!
温明心有一个很小的圆镜子,是她的嫁妆,塑料底,背后画着两条鱼,红色的塑料手把可以拿在手里,也可以支棱在桌上,就是她的梳妆镜。
不过她也很久没有闲情逸致打扮了。
温明心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早上起来没照镜子了,以往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起床就开始干活,洗衣服、做饭煮菜,照顾林母,喊林保实起来吃饭。
等林保实去上工了,能赶集就推着缝纫机出去赶集,不能就在家里忙活。
一整天忙下来,也不知道忙了啥,但总是有干不完的活二,根本也没闲工夫照镜子,都是蓬头垢面的。
但今天,因为得出门见人,所以换完衣服,温明心难得好心情地站在镜子前梳头发,扎成一个小髻,再戴上蓝色布帽。
温明心现在的头发不长,齐肩,但很黑很亮,结婚前,她的头发都快到腰上了,后来林保实说这样难打理,温明心想想也是,大冬天晾个头发都要半天,便剪了。
平时也舍不得上理发店剪头发,要么自己在家里随便剪,要么回娘家时,让陆英子帮她剪。
昨天还是四妹硬拉着她,让坐在炕边,喊来陆英子这个老师傅给她修一修,参差不齐的头发修得齐齐整整的。
温明曦说这是图个好兆头,修完叫“从头开始”。
想到这里,温明心一笑,她是不懂温明曦的意头,不知道四妹怎么忽然有这么多主意,但四妹总归是心好的。
冬天脸上干得发红,温明心从木抽屉里拿出温明曦送她的雅霜牌雪花膏,说是四妹夫送的,平时温明心连雪花膏都用得少,为了省钱,都是拿瓶子去供销社打,不知道什么牌子,但闻起来味道确实和这个雅霜不一样。
因为有了温明曦送的新雪花膏,才舍得又挖一点散装的搓在手上。
温明心爱惜地挖了一点雅霜雪花膏,糊在掌心打匀,再搓到脸上。
感觉脸好像没有那么刺痛了。
温明心起得很早,把一切料理完毕时,林保实也才刚起来。
两夫妻要上工,都起得早,温明心从灶房盛了四个馒头、两个鸡蛋还有两个玉米进来,怕走进来冷了,还用一个铁盆盖住。
吃早饭的时候,好像触及到记忆中一些许久未见的东西,温明心恍惚间觉得好像回到刚毕业去纺织厂当女工的时光,还有刚结婚那段日子。
吃完这顿饭,这一整天都是值得期待的。
林保实被她脸上的微笑刺得眼睛疼,捏着馒头,微瞪着眼睛冲她道,“你现在手比男人还粗,干活可小心点,别没赚到工分先搞砸了。”
温明心一下子收住了笑脸,看看自己的手,她的手确实不像四妹细腻,但也是女人手来着,“我哪有男人手,就是比以前粗了点,活干多了洗衣服洗碗,干活的手都是这样。”
“行了行了,顶什么嘴。”林保实有些不耐烦,“你记得下午下工回来别找我,也别等我,我没那么早回,你先回来做晚饭。”
“我知道。”温明心说。
吃完早饭,林保实踩着大二八自行车,打着车铃先走了,温明心把碗洗了,这才往纺织厂去。
就这还去早了。
先去纺织厂办公室报到,办手续的时候,主任一抬眼就认出她来,说这不是温明心吗,把岗位让给小姑子那个。
主要也是长得好看,好记。
温明心笑得有些腼腆,主任又说,你真没变,还跟刚来厂里一样,一样像小姑娘。
以前温明心一直是车间的生产技术标兵,做活特别漂亮,一上工,就跟上了弦的机器一样。
但温明心不是活泼的人,性子比较文静腼腆,以前在厂里,也总是埋头干活,和这个主任并不熟。
再加上太久没工作,有些不适应工厂里到处都是人的氛围,一路都半低着脑袋。
但主任喜欢她,就喜欢这种一来就能干活,还不会没事儿找事儿的。
拿着资料簿勾勾写写,把她安排到工序比较繁杂的车间。
车间里都是老熟工,基本都在厂里干了不少年头,有不少都认识温明心,毕竟她把工位让给二姑子,也就这两年结婚后的事情,没隔多久。
温明心倒是没想到还能安排到和老工友一起工作,她还以为得从头开始干,县里好几个纺织厂,她以为得把她安排到别处。
杨菊一见到温明心,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搀着她一阵毛毛躁躁的寒暄,压根没想到她还能回来。
她以前就住在温明心隔壁宿舍,也是乡下人,家里比温明心还远,高中没读完分配到这里工作,那时候温明心还时常分东西给她吃,鸡蛋馒头,有时候还给她肉呢,不像那些城里人一样瞧不起她。
杨菊知道,那些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没有看不起温明心是因为她好看,可温明心却没有因为长得好看就也瞧不起她。
都两年了,杨菊虽然已经跟那些城里人混熟了,但还时常会想起温明心。
一直住宿舍,现在还住着,不像温明心,这么早就搞对象。
杨菊拉着温明心到一边,说:“你家二姑子真是命好,有你这个嫂子给让位,不然准得去下乡插队。不过啊,她没你强,虽然接的是你的工种等级,但是没干几天,毛毛躁躁手脚不利索,就被主任打发去下面的三级厂了。”
温明心笑眯眯的,没跟着说二姑子的不好,但也没阻止杨菊说。
不知道为何,她早上被林保实一说还有些郁闷的情绪,这会儿来厂里走了一圈,全都消散了。
*
早上不用去打渔,温明曦起得就晚了,睁开眼,又抱着被子闭上眼睡了个回笼觉。
温明娇在家里没事,也闲着,所以还是一早起来跟着温明阳去打渔队了帮手。
温明曦慢吞吞洗漱,吃完早饭,韩羡骁就来接她了。
时间掐得可真好。
本来以为今天能目送一下温秋苗离开牡丹村的场景,但起来就听温明雪在说,今天早上天刚亮,温秋苗就一阵风似的拿着包袱走了,估计是怕被人看见,嫌丢人。
知道丢人就好!温明曦在心里偷偷地想。
但想到温秋苗,就又想到了宋溪。她不记得原书里有温秋苗这个人,也不知道她结局如何,但总归是奈何不了自己了。
可宋溪……原书结局可好得很。
毕竟是作者代入自己的经历写的,结局自然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不知道主角光环到底有多大……但温明曦心里总感觉他就跟定时炸弹一样讨厌,不知道会有什么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
温明曦很清楚,从她之前看了他的信,没去电影院找他看电影那时开始,原书的剧情走向就改变了。
再到后来在路上碰见韩羡骁和韩望江,更是原主上辈子没经历过的。
温明曦嚼着馒头暗暗感慨,果然一瞬间的选择,就能改变一生啊。
两人一路走着,来到863农场,快到家属院时,韩羡骁忽然走着走着朝后方望去。
他在身边时,存在感总是很强,温明曦也跟着回头望,“你在看什么?”
“没有,一条狗。”韩羡骁手搭上她的肩膀,还用了些劲想搂着她往前走,担心她看见了。
“是宋知青,他来这里干什么。”虽然韩羡骁不想她看见,但她还是看见了。
去家属院要经过农场大门边的办公大院,此时宋溪正在办公大院楼下,望着二楼温明曦办公室的方向。
想来是不知道她已经放假了。
“你跟我说说,之前他是怎么对你的?”韩羡骁没让她多停留,也不让她多看,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强硬地把她的脑袋扭转方向看向前方,语气却很平和淡定。
温明曦之前跟他吐槽过宋溪,就韩羡骁背着她那次,但那时两人不熟,也是挑着说。而且估计那时她在树后面哭着骂人的时候,他应该也听见不少了。
但还没系统地听过宋溪的桩桩罪过,温明曦觉得她都知道了韩家方家那么多隐私了,她和宋溪之间那点事,压根不用瞒着。
便一路走着,一路告状,把她遭受过的,和原主遭受过的,都原原本本告诉了韩羡骁。
韩羡骁听了直皱眉,尤其是听到在山上伐木时,那孙子居然想用英雄救美这招,不顾别人的死活逞英雄。
要是真给他算计到了,或是没算计到,失误,温明曦受伤了……真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应付这种狗贼,韩羡骁有自己的办法,他嘴边挂笑,眼里却很冷,大掌从后面轻抚温明曦的后脑勺,淡淡道,“以后不会有这些事了。”
温明曦是信他的,这人看着就不是好惹的,他也没宋溪那么虚伪,不会跟人来虚的。
*
温明曦原以为两人的新房会在方银河家,毕竟他现在是韩羡骁在农场唯一的亲属了,是她的公公来着。
可韩羡骁领她来的,居然是许爱卿那套家属宿舍。
“怎么不是在方场长那里?”温明曦问。
韩羡骁摸摸鼻子,说,“有很多事情不方便。”
温明曦瞪他,说什么呢,说得跟真的一样。
韩羡骁还在摸鼻子,语气却十分傲娇,“难道不是。你一个新媳妇,总不能一家子用一个茅房吧,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那边之前就我两个大老爷们,是在灶房洗澡,你?我觉得不行,不方便。”
“而且那里就两间屋,东屋我爹住,西屋以前是我,现在给石榴住,总也不能我俩一间,石榴和她爹一间吧,你大姑子还没嫁呢,得有自己的闺房。”
“行行行,我没意见。”温明曦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她只是对他那句表意不清的话有意见,对这个决定是没意见的。
既然是结婚,她自然是想住自己的房子里,一大家子挤一个屋檐下,又不是自己娘家,总归不习惯,搞不好还得闹矛盾。
韩羡骁确实是想着她一个新媳妇不容易,家里又有公公又有大姑子的,才申请保留许爱卿这套屋来做婚房。
但他却说,“那可不成,你得有意见,我还等着你提意见呢。”
说着便开了门,把温明曦拉进去。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不过屋里的家具都腾空了,只剩下一个炕,所有搬得动的东西都搬没了,只剩一个空房子,空荡荡的。
温明曦朝韩羡骁看去,问他什么意思。
韩羡骁笑笑说,“我都清空了,总不能娶媳妇,还让你用我爸妈用过的东西吧,那些家具,我妈都用了多少年了。结婚,得该有个结婚的样子。”
虽然两人早有前提在先,但不得不说,听了这话,温明曦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结婚,当然希望都是崭新的东西。
两人在屋里巡视了一圈,韩羡骁跟她说打了结婚报告,在部队也能有一间家属房,但只有一间,不像这里有东西两间屋。
让温明曦看看需要添什么东西告诉他,到时候置办两份,一份放这里,一份放部队的宿舍。
结婚接亲是接到这里,但结婚后过段时间可能得搬去部队住,部队有部队的规矩,没有放假是不能随意回来的。
温明曦想着反正部队就在隔壁不远,到时不管回家里还是来农场上班也方便,刚结婚的夫妻分居确实也不像样,三边都不好交代,便应下了。
屋里逛完一圈,韩羡骁也没闲着,拿着小本记需要的东西,开始想着新房要怎么布置。
今天第一天,也就来看个大概,票子钱票都没带在身上,还得等这两天有空,一件件给落实了。
他一边问一边记,再一边确认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认真而自在。
以前只见过他吊儿郎当,或是有时发混的样子,温明曦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做事的样子,一时不由有些着迷,觉得这样的他,比平时更好看了。
他比划着高度和宽度确认,薄唇微抿,似乎在思考这样的高度,在部队的宿舍会不会太碍事了。
温明曦跟着他的思路走,在屋里比比划划,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下午,趁着太阳下山前,把温明曦送回了牡丹村。
两人告了别,韩羡骁却没有回家,而是去农场马场借了匹马,是黑尾。
喂它吃草,骑着它在农场溜达一圈,这才往团子山去。
到团子山脚的分场时,天色已暗,四下沉寂,远远看去,此时的团子山就像蛰伏的巨兽。
这个钟点,饭吃得早的,这时候已经在准备回炕上躺着睡觉了,大冬天都睡得早。
宋溪住的是知青大通铺,八个人一个宿舍,又挤又破,茅厕是好几间宿舍共用一个,还上的是旱厕,臭气熏天的。
连上茅厕,也要等很久。
一个宿舍的人要方便,就算一个两个轮流,也天黑透了丽嘉。
这个时节,为了不起夜,知青们都会赶在上炕前去一趟茅厕把该解决的解决了,不然大半夜再出来起夜,那真是冷得鬼呲牙。
连鬼都受不了,何况是人。
宋溪出去方便时,宿舍里的知青凑在一起说话,“之前不是说过年前就要结婚搬出去吗,怎么现在还没走?”
“我记得那对象还挺好看的,来我们分场拿种子,我碰见过。听说条件也好,就在总场当实验员,还是本地人,妥妥的好对象,要是成了,宋知青会搬出去吧,真好,不用跟我们抢咸菜吃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再好又有什么用,嘿,你们不知道,那就是他瞎吹牛,扯淡呢!”
“怎么这么说,之前不都传得到处都是吗?还说那姑娘不太检点,先给他示好的,我看这事儿是板上钉钉,谁也别嫌弃谁。”
“害,我说他就自作多情吧,人家能跟他示好?是看上他住大通铺,还是看上他的沪市身份?我可听说那姑娘,要嫁的是一个当兵的,官还挺大,是正营级的,能看得上他?白斩鸡一个,也就那些无知女知青,还把他当根葱,奈何人家心眼高,瞧不上女知青的条件。”
“那还真是没得比,那之前?”
“准是吹牛不打草稿,白瞎折腾人家姑娘的名声。”
“虚伪,真虚伪。平时就占着长得一张小白脸,没少拿女知青的好处。”
男人堆里,也是有江湖的。
……
宋溪蹲在茅厕里,嘴里叼着最便宜的卷烟,熏出来能挡住些茅厕的熏味儿。
这鬼地方,真是鬼都待不下去。
他今天听说温明曦婚事定下来了,真是个军官,也不知道那军官看上她什么,准是那张脸,想来想去,也就那张脸还能骗人。
宋溪吸了一口烟,指尖夹着烟屁股掸掸烟灰,又听说温秋苗被她害得连工作都没了,当了军官太太,能耐果然不一样。
原本想去会会她,能挽回就挽回,不能挽回就道个歉,她那个性子,准能做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