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羡骁翻报纸的手一顿,挑眉看她,这是又在聊什么?
“你懂什么,不过你以后就会懂了,听小姨的没错,小姨不会害你。”陆梅子还是觉得这外甥女需要教训,“小姨没什么事儿,就想跟你说说话,怪想你的,你记得替阿姨给羡骁问声好,上次他送给小姨丈的两条烟,你姨丈喜欢得很,让我跟他说谢谢呢。”
说的是结婚的时候,陆梅子去了,小姨丈要工作,没去,韩羡骁知道温明曦打小跟着陆梅子长大,给送了两条烟,把陆梅子哄得心花怒放的。
“好,我会转达的。”温明曦一点都没想跟陆梅子深聊的意思。
温明娇看了眼邮局墙上挂着的时钟,从背后戳了大姐温明雪一下。
他们娘三讲电话都紧着要紧的说,掐着时间,来的路上,温明娇就把腹稿打好了,一堆话想说,最后也只捡了重要的讲,想着其他的琐事可以写信。
结果好家伙,陆梅子一个人的时间,就顶了她们三个。
温明雪收到温明娇的暗示,上前跟陆梅子说,“小姨,差不多挂了,不然电话费你出啊,别讲那么多废话,当这里菜市场呢。”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陆梅子横了她一眼,心想大妹讲话就是跟村头的大婶一样,捂着电话筒,侧过身去说话。
“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羡骁是去进修的,那过年总能回来吧,这得明年春节了。”
想得真远,温明曦笑说,“这不好说啊,这么久的事情,现在说了也不作数啊,能回自然就回了,小姨啊……”
正想打断她说再见挂电话,陆梅子又说,“所以啊,没事儿,小姨找机会上金城去看你。等阿静有空,小姨就和她去看你,顺便去看看金城长什么样。”
黎文静是陆梅子的小女儿,在县电厂上班,是陆梅子最疼的女儿。
温明曦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小姨,这哪是那么容易的,多麻烦啊,你们来还要一堆介绍信通行证,再说了,我和羡骁到时候住宿舍,就一间屋子,你们即便来了,也没地方住啊,难道打地铺?他又是男的,不方便吧。”
也是以前,原主对陆梅子言听计从,让帮忙帮忙,所以陆梅子才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提这种要求,陆梅子其实就是通知,不是在商量,她知道温明曦一定会答应,而且她们娘俩去了,还会好好招待她们,把什么好的都紧着给她们。
温明曦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就是心疼她,陆梅子又笑说,“不难不难,介绍信这好办,你不知道啊,小姨还没跟你们说。”
陆梅子又转过头看了陆英子、温明雪和温明娇一眼,两边宣布道,“阿静啊,也有出息了,选上厂里的工农兵学员,也要去金城读大学了,就是这名额来得晚,本来别人都三月初开学,她得到四月。到时候还得你这个当姐姐的关照关照呢。”
“我就想着反正快四月了,我提前带她去转转,顺便认认门,免得她将来去了没见识让人笑话。去了之后啊,想跟你住一段时间,熟悉熟悉适应适应,等四月报到了再去学校。”
关照个屁,她又不是黎文静她娘,这么大的人还要人关照,温明曦心想。
黎家两个女儿,大的叫黎文娴,比温明曦小两岁,小的叫黎文静,跟温明娇一样大,今年就十八。
但这两个小表妹,温明曦凭着记忆,更喜欢黎文娴。
一是喜欢她的性格,也心疼她,黎文娴不招陆梅子的喜欢,性格养得跟温明心和温明曦有异曲同工之妙,胆怯听话,却不招人疼。
二是多多少少有些愧疚,那时候陆英子忙着搞建设,温明心和温明曦送到黎家养,黎文娴和黎文静又差不大,只差了两岁。
黎家没有公婆,没人能帮手,陆梅子一个人奶不来两个折腾的娃娃,就把黎文娴送到大姑子家养,长大后才接回来,母女俩一点不亲近。
黎文静则跟在陆梅子身边养,从小跟着两个表姐长大,但黎文静的性格和黎文娴截然不同,和温明娇一样机灵,但没温明娇那么好心眼。
黎文静从小爱使坏,人也聪明,温明心和温明曦即使比她大,也吃过不少亏。
以前原主和温明心是性子软,被陆梅子灌输得很好欺负,事事紧着黎文静,但现下在温明曦记忆里,想到过去,却对这个小表妹喜欢不起来,她没有原主和温明心那么任劳任怨,不喜欢被这个小表妹占便宜。
而旁边的温明娇听见黎文静要去上大学的消息,眼睛已经睁得发愣,难以置信黎文静能当大学生。
黎文静只有初中文凭,初中毕业,黎家就给找了关系去电厂工作,但温明娇高中都毕业了几个月,至今也不知道工作关系会落到哪里呢,还在等分配。
这个时候还是寒假毕业时,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又两年,还没改成暑假毕业时,所以温明娇高中毕业后,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的无业游民了。
黎文静和温明娇一样大,性格也相似,从小两人就不怎么对付。
两人还是一个初中,温明娇不想温明心和温明曦两个姐姐一样心善,也不像大姐温明雪一样心大,所以新仇旧怨,就在小本本上记着呢。
初中的时候,温明娇和黎文静在一个班,那时候班里要评向雷锋学习的先进标兵,学习解放军叔叔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作风。
黎文静是积极分子,每天还没上学,踩着开门铃声,就跑到教室打扫卫生。
擦桌子、擦椅子、擦黑板……下课铃声一响,就跑到讲台给老师擦黑板,擦完脸上头上一层粉笔灰。
她擦个黑板可以擦一个课间,等到老师又来上课,当着老师啪啪地拍走身上的灰,那时候,她就是老师心头的先进分子,每次班会课,都能得到表扬。
后来学雷锋标兵的名号自然就落到她脑袋上了。
可得了这顶帽子后,她就再也不学雷锋了,每天不再早到,也不晚退留下来搞完卫生再走,但每天去擦黑板的,还是她。
她还教别的同学,让他们要早到学雷锋,做好事,才能跟她一样拿标兵。
自己却不做了,便宜却全被她占了。
温明娇最讨厌这种假模假式的人了,这就是鲁迅写的那种,《弟兄》里的伪善,虚伪极了。
所以现在听见黎文静要去读大学,温明娇咬着嘴唇不服气,她高中都没读,凭什么去上大学,还是去的金城。
忍不住就低声对温明雪说,“凭什么,她凭什么啊?电厂的人是瞎了吗,选她。”
温明曦不知道温明娇的小九九,但打心底也是不想招待这位爱占便宜的小姨和来了这世后还没见过的小表妹。
“小姨,你们要是来,就去住招待所吧,我没地方给你们住,也没空陪你们玩啊。金城等文静来了,看个够,现下看有什么用,看完还不得回去,还不如待在老家多赚点工资,到了城里能用。”
陆梅子,“怎么会没地方住,咱们三个娘们就住一起,挤挤床上,咱小时候不都这么过来的吗,以前你和三妹在我家,就一个屋子,一家人挤一间,不照样过来了。”城里住房紧张,黎家也只有一间屋子。
温明曦,“那能一样吗,以前是以前,现在都大了,再说了还有羡骁呢。”
“这还不简单,要不让他打地铺,要不让他去跟别的学员挤一挤,不是住学校宿舍吗,总有光棍吧。再不齐,咱回他家住去啊,咱女婿,家都在金城,还能没地方住?城里有人,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住的地方了。”
温明曦心里凉飕飕的,这倒是都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家里没人,他父母平日里都不在家,到家里能找谁?宿舍也不行,床小,挤不下三个人,而且他刚来,谁也不认识,你让他找谁挤去,单身宿舍都是单人铺,两个大男人怎么睡?腿都没地方放,我还不舍得呢。”
这还护上了?还是攀上高枝就不认穷亲戚了?陆梅子握着电话筒说,“办法总是有的,我再想想。”
“行,那您慢慢想吧。”
这个电话打得温明曦的眉头从舒展到紧皱,直到挂了电话才又放开。
韩羡骁收起报纸放在桌上,看着她眉间的弧度说,“来就来了,家里有地方住,不要紧。”
温明曦瞟了他一眼,直接说,“我还不乐意他们来呢。”
其实从电话里,韩羡骁就能听出温明曦的意思,不由问,“怎么了?我爸妈这边很好说的。”
温明曦不想解释,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温水说,“要是真来的,你就知道了。”
那边陆梅子挂完电话,忍不住就跟陆英子告状,“大姐,四妹怎么嫁了个当兵的,还真成太太了,去了城里,都不认我这个穷小姨?”
陆梅子原本以为一说,温明曦就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没想到扯了这么多嘴皮子,意料之外。
陆英子没说话,被温明雪抢在前面,“我们家就小姨你最不穷了,什么城里人,你才是城里人,四妹刚去,你就要跟过去,这像什么,你替她想过吗?她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招待你?文静再过两个月就要去上学了,你非得赶这时候去,图的什么?”
陆梅子确实是图的韩家,想先去认认门路,替女儿开开道,被说到心里的小心思,有些难为情,“我就是担心阿静去了不习惯,有个姐姐在金城不是挺好的吗。”
温明雪没理会她,又说,“你也别太太、太太地乱喊,别回头把四妹给喊去劳改了,我看文静书还读不读了。”
太太这个词确实很小资,要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关系这么近,黎文静难免不受影响,背景不干净,这大学也不用读了。
陆梅子讪讪的,不再言语。
那边温明曦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对陆梅子这一家现如今是因为换了芯可以不在意,挂了电话便可以不当回事儿。
但小妹只怕难,她知道温明娇和黎文静心里互相不对付。
温明娇也是心气高的人,才会咬着牙念到高中,现如今知道自己从小互别苗头的人连高中都没上,就能来读大学。
也不知道心里得多难受。
得替她想想出路,温明曦摸着脑门想。
第六十二章
62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
*
晚上许爱卿和韩望江都没回来吃饭, 小两口又是去食堂解决晚饭。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傍晚的军区比早晨还热闹,广播里的歌曲一首接着一首, 激情澎湃, 三月的风都好像没那么冷了。
回来时, 两人在路上碰见下工回来的许爱卿,许爱卿回来后不在海军医院,分配的是市里新的医院,带新的科室,所以很忙。
但不论海军医院还是新的医院, 都离军区有一小段距离。
许爱卿骑自行车上班,每天起早贪黑,但脸上一点看不出来,朝气蓬勃。
一见到温明曦, 就把大二八自行车扔给韩羡骁,自己搂着温明曦走, 白天没机会, 这会儿当然要说说话。
走到家门口, 又听见后面有人在喊, “爱卿, 骁子这是回来了啊。”
一家人在门口站定, 这时候夜色已经暗下来, 这年头也没什么路灯,便是这种地方,也是远远才有一盏。
看不清人, 但许爱卿一听见声音就反应过来是谁, 说, “是啊,少君,昨天回来的。”
韩羡骁也随后喊了声,“徐婶。”
温明曦笑眯眯跟着喊人,但直到徐少君走到门口,才看清她的脸。
徐少君是家属院张政委的媳妇,自己也是当兵的,长得周周正正,女生男相,整个人很昂扬,短头发,别在耳朵后,穿着一身黄绿军装,看见温明曦,“哟”了一声,“这是骁子媳妇儿吧,长得真好,一身布衣都这么好看。”
许爱卿笑着跟她介绍,很乐意跟人介绍这个儿媳妇。
徐少君又说,“我今天听陈团家的说骁子回来了,还带着个媳妇儿,就等着来看看呢,倒是挺般配,这回准备回来住多久呢,别是又在家里待不到两天就跑吧。”
外面黑又冷,许爱卿招呼徐少君进屋里说话。
到屋里坐下来,叽叽喳喳说了几句,徐少君才说明来意,看着韩羡骁说,“我最近啊,愁得很,这不骁子回来了,正好有人帮我。”
许爱卿笑说,“这小子还能帮到人,那你赶紧拿去用。”
徐少君叹了口气,又说,“不就我家成章吗。那臭小子不知打哪抽的风,想考陆军的篮球运动员,本来他爸想让他去考陆军当个兵,条件不高容易进,谁让他不像他姐那样,能干能念大学,都不用我俩操心。”
张政委和徐少君有一儿一女,儿子是小的,上头还有个姐姐。
“那小子愣是不要,硬要考陆军篮球运动员,考试体检一关一关的不好过,他爸也不懂打篮球,帮不了他……骁子不是会打吗,我记得以前家属院有比赛,他打得最好,回回有他的队都能打胜仗呢,我就想让他点拨点拨成章,成就成,不成就让他死心,让他知道要揽瓷器活儿还得有硬功夫,别以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真能打虎了。”
这事情好办,韩羡骁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许爱卿听了直笑,“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说不定他就有这能耐呢。”
徐少君笑道,“要是有我也替他高兴,但做人也不是靠自信就能成事儿的啊,还得实事求是,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许爱卿点头,“是得实事求是。”
即使都住在家属院,但平日里徐少君要见到许爱卿也不容易,她不在军区工作,也不像其他军属,没事儿干整天窜门,或是就在部队找个闲差做事。
医院的妇产医生,是有学问的人,每天比那些老爷们还忙,之前是一直在农场下乡,半年见一次,现在回来了,依旧闲不住,还要出军区上班,起得早回得晚,所以徐少君就算是邻居,近水楼台先得月,能跟她这样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也不多。
许久未见,徐少君噼里啪啦打开了话匣子,“这话当别人面我也不说,不能下小子面子。不过爱卿你是医生,我能跟你说。”
“成章出生那几年,咱国内几个中心城市被奸商操纵,市场被这些资本家搞得一团乱,粮价飞涨,娃娃的奶粉也脱销,那时候好巧不巧,成章在大城市生,正好赶上了这一波。那时候哦,饿得好惨的。”
那时华国初建,百业待兴,管理待完善,许爱卿彼时也年轻,印象很深,“咱们国家也是先后四次平抑粮价,才打击了这批奸商。那段时间不容易啊,粮食要从产粮区调过来,才能解燃眉之急,秩序是很快恢复了,后来咱们统一的财经体系建起来,货币稳定,日子就越来越好了,娃娃也才不愁奶。”
作为妇产科的医生,许爱卿想起娃娃出生没奶喝,就忍不住皱眉,心疼啊。
徐少君点点头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时候饿着了,落了底,成章后来身子都没有那么好。”因着这事儿,两夫妻多少对这个儿子心存愧疚,他想去考篮球运动员,也没打击他让他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