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静还是坚持,“不成,我不想欠人情啊。”
安卫国说,“这顿饭就是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妹妹的照顾的。”
安卫国说着从兜里拿出钱票出来数,黎文静也拿着钱票出来,“我来,服务员,拿我的。”
安卫国伸手要拿给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黎文静眼疾手快,伸手抢在他前面,两人都出手突然。
细腻的手碰上一双男人的手,有一股燥热在流动,两人各自飞快收回手,黎文静红着脸微微低头。
安卫国轻咳一声,再次伸手把钱票拿给服务员,这次黎文静没有再出手了,只是两颊生粉韵,原本就白皙好看的脸,衬得更夺目了。
安卫国一晃神,顷刻又收回神,站起身来说,“吃完了那就走吧,回去。”
三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安卫君还小,读不懂成年人那些不一样的情愫,路上碰见同学要去打排球,和安卫国和黎文静打了招呼。
黎文静说,“平时一直看书,周末打打球挺好的。”
安卫国也说,“去吧,别忘了回家。”
安卫君一溜烟地和同学飞走了。
黎文静两手交叠在身前,手指拧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羞涩和不好意思。
安卫国问她,“你怎么会来金城读大学?和明娇约好的?”
黎文静露出一点惆怅的神情,但很快就释怀一笑:“小时候,我们家隔壁有个老师,是个大学生,我经常听他说他读大学的事,就特别向往。”
“后来读书,我妈说女孩子嫁人更重要,读书读到能认字就够用了,但我不信,我初中毕业后就被分配去了厂里工作,起早贪黑,我想读书,但那时候碰上运动,没了机会。”
“我就偷偷学,但没了高考,只有工农兵能推荐上大学,我就在工位上做好自己,每年都评标兵,闲暇时还跟着组织去捡牛粪,捡啊捡,我把他们的辛苦活都揽到自己身上,大家对我印象好,心疼我,评选工农兵的时候,我就高票当选了。”
安卫国听了有些感怀,“我学医那会儿,也是这样,什么辛苦活都干了。”
“那不一样。”黎文静又露出惆怅的神情,“你学医,是家里支持的,而我,我妈并不想我读太高,第一个孩子才是宝,我是小的,他们还说,要是我姐能读就好了,说我是走了狗屎运,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是靠自己的!”
安卫国听了有点动容,“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文静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走着了两步,沉寂了片刻,黎文静又说,“抱歉,其实是我不应该说这么多,这些事儿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你别笑话我。”
安卫国低头看她,“怎么会呢,我敬佩你还来不及呢。”
“真的吗?”黎文静露出一种极为感动且难以置信的神情,顿住脚步,和他对视,看得安卫国率先不好意思偏开了脑袋。
沉默着走到了海军医院门口,黎文静抬头和他说,“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安卫国点点头,本来已经往前走了,忽然回过头来说,“我要去农场的医院下乡两个星期。”
黎文静闻言,红了脸,“嗯,那两个星期后见,你妹妹,我会帮你看着的,你放心。”
安卫国“嗯”了一声,“麻烦你了。”
*
黎文静没想到,两个星期后,会在金城大学的教学楼下遇见安卫国。
她一个人抱着书走到楼下,看见站在树下的安卫国,立刻飞奔过去,“安医生,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安卫国笑笑,“以后别叫我安医生这么见外了,我是专程来谢谢你的。”
黎文静低头,看上去十分不好意思,“那我喊你什么。”
顿了许久,才又开口,“卫国?”
安卫国“嗯”了一声,心有余悸地说:“要是没有你帮我看着卫君,这次回来,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这年头学校里戴红袖章的人扎堆,大的带小的,小的又爱跟风。
前段时间,初中的学生带着小学的学生下了课搞运动,这运动从六十年代发展到如今,早就变了味。
一群年轻气盛的孩子在街上碰见,运动搞着搞着就开始打架,那都是往死里打,学生里伤了不少。
得亏那天安卫君和黎文静有约,才没跟着凑热闹。
黎文静低低头谦虚,“就是碰巧而已。”
安卫国从兜里拿出一张鞋票,塞到黎文静手里,“我看你的鞋有点破了,你拿着这票,去换一双吧。”
黎文静柳眉倒竖,捏紧手不肯接,“卫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帮卫君是凑巧,不是为了拿你的好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安卫国叹气,“这是对你的感谢,你应得的,你不要想那么多。”
“我喜欢卫君,帮她我很乐意。”黎文静撅撅嘴,“你这样,这样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安卫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她居然这么正直。
双方沉默了片刻,黎文静先冷静下来,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卫国,这件事就翻篇不提了,你既然让我不喊你安医生,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该计算得这么清楚的,不是吗?”
安卫国默默收回了手中的票。
黎文静盯着他的脸,有些心疼地说,“你看你一个城里人,跑去下乡这几天,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黎文静推推他的手,“你快回去休息吧,别来这里和我耗着了,快回去休息,你看看你这脸,胡子都没刮。”
“真邋遢!”
两人相视而笑,安卫国临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文静,你真是人美,心灵也美。”
黎文静娇嗔了他一眼,没接话。
送走安卫国,黎文静大大伸了个懒腰,捂着嘴笑了好久一会儿,走回宿舍的路上,笑得特别得意。
安医生这么好的家世,她温明娇凭什么,黑煤球似的,凭什么能和安医生搞对象。
回到宿舍,宿舍的舍友正好要去吃饭,但是谁也没喊黎文静。
黎文静也不待见她们,合不来。
舍友手牵着手走了,都不喜欢黎文静这个人,太势利、太投机取巧了。
以前一起吃饭,室友们会互相打不同的菜一起吃,但黎文静每回给你吃了一个,第二天就会让你请回去,嘴上说,“你昨天吃了我的,今天该请回我吧!”
还每回都要占别人多一点便宜,被占多了,室友看清她,便都不喜欢和她相处,什么都计较,但是对着学委、团委的人,又立刻凑过赔笑脸。
舍友明白了,不是计较呢,是瞧不起她们,觉得不值得对她们好。
班里也越来越多的人,不喜欢跟她玩。
黎文静倒是一点不在意,都是群土鳖,浪费她的时间有什么用。
*
半年眨眼就过去,小鱼儿也上了一个学期的托儿所了,和祝招君的儿子是同一间。
每天下了班,一起慢悠悠走去托儿所领孩子,日子过得平淡而充足。
韩羡骁的专业越学越忙,每天也很充实。
到了七月,天气像高压锅一样闷热。
家属宿舍都是长条形的,一间屋只有一个阳台一个窗,门窗相对,温明曦和韩羡骁住在最角落,所以比别人多了一扇窗。
宿舍里不少人家,晚上睡觉都是开着门的,对流通风,在这个年代很常见,家属宿舍都是军人,也不怕有贼。
但温明曦怕羞,有人走来走去被看见多不好意思,没开门。
韩羡骁难得也体谅,搂着媳妇儿被人看了去多便宜别人,所以也同意了。
这天晚上出奇的热,开着两扇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样。
温明曦没那么怕热还好,心静了就凉爽了。
但孩子体热,小鱼儿摊开手脚睡在小床上,头发都汗湿了,和她爹一样。
韩羡骁光着膀子睡觉,肚子上盖着一把葵扇,哄小鱼儿睡时替她摇扇子。
温明曦静下来时,体温比他低,夜里他就爱搂着她睡,紧紧贴着特舒服。
搂着搂着就擦枪走火,大半夜才睡着。
她倒还好,他自己这一通运动下来,又是一身汗。
没睡多久,韩羡骁是被晃醒的,多年当兵的警觉,让他立刻睁开了眼。
盯着天花板思索不过两秒,就判断出是地震了。
一个灵活的仰卧起坐,屈膝坐了起来,轻轻摇醒温明曦,“起来明曦,地震了,快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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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橙第一次见到秦天时,正靠在太平间门口深灰色的墙壁上。
医院的太平间,冰冷、僵硬,连过道打下来的光都透着寒意。
彼时的方橙是编外心理老师,她正在等学生家长来确认女儿的尸体。
学生手册上写的父母并没来。
过了半天,楼道间才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一双修长的腿映入眼帘,方橙抬头,对上了秦天冷肃、沉默、哀痛的眼神。
她知道这个人,秦天,是本市十大企业家之一,已逾四十的年纪,依旧高大英俊,站在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企业家里分外显眼,因而出名。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是那位女学生的家长?
医院的医生过来办理最后的交接手续,喊了一声“方橙”,方橙应是,签好字抬头时,发现过道另一边的男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眼里的阴鸷穿过冰冷的灯光,让她害怕……
方橙以为一切都是偶然,哪知一觉醒来,她穿回了二十年前,成了秦天的妻子。
十八线小城的瓦屋简陋破旧,床边的大女儿正满眼惊惧地看着自己。
方橙深吸一口气,翻了翻床头的日历,这天,是秦天回老家,原身准备跟他提离婚的日子。
而且,没记错的话,这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二胎,三个月,看不出来。
方橙对着斑驳的黄墙,陷入沉思。
阅读提示:
年代文,从八零年代开始。
第九十九章
99
温明曦迷迷糊糊睁开眼, 听见韩羡骁的话,心里一阵紧缩,猛然惊醒。
安逸太久, 都忘了这个月是七月份, 今年, 是华国风雨交加的一年。
房子还在晃动,家里没有吊灯,但是放在柜子上、柜子里的碗盘和被子,叮叮当当碰撞着。
很快,就有锅碗瓢盆掉落地上的哐当声, 在这个黑夜,带来的只有惊恐。
韩羡骁没有去开灯,怕要是摇剧烈了哪里倒了碰到了,线路出故障造成失火。
温明曦也很快清醒, 掀开毯子起床起来穿衣服,韩羡骁动作迅速, 已经拿着小毯子把小鱼儿从小床里抱起来。
温明曦从柜子里找出手电筒, 韩羡骁在旁边提醒她, “把伞也带着, 地震完总要下雨。”
温明曦说“好”, 两夫妻配合默契。
出楼时, 经过隔壁许秋菊家里, 韩羡骁打着手电筒往里探照,王海峰也起来了,这震感过于强烈, 两个多年当兵的人, 都是眉头紧锁, 这一摇,怕是有大灾祸。
看到王海峰醒了,韩羡骁也没多说废话,互相点了头致意,护着温明曦往楼下走。
楼道上已经有人出门,都闹哄哄地在喊着“地震了!地震了!”,看到关着门的,走过路过都顺手拍一拍,“快起来了,别睡了!”
楼下管理室的阿姨有家伙什,拿出铜锣站在楼下用力地敲打,死命的喊着,哐哐哐的声音响彻整栋楼。
“快下楼!快下楼!地震了!地震了!好大的地震啊!”
大地还在晃动着,连楼下的树桠都在剧烈地摇动,明明没有风,但却好像无形间,有什么在搅动这片黑暗。
把这个黑夜,搅动得更加让人畏惧,好像长着口在吃人。
大家都没碰见过这么强烈的地震,脸上都带着惶恐和恐惧,左摇右晃摇得心都慌了,房子跟要被拆了一样。
这要是家里住的房子不好的……想都不敢想下去。
大人沉默着,个个脸色凝重,小孩子却都看热闹,不懂事的乐呵呵着,觉得大半夜怎么这么热闹,大家都聚到楼下了。
稍微懂点事的,能读懂大人脸上神情的,则是另一种害怕,不知道事态的严重,但这种未知和慌乱,还有读懂大人脸上难得的严肃的感觉,让人害怕。
小鱼儿揉了揉眼睛醒过来,她从出了房门就醒了,但楼道间忙忙乱乱,一脸懵地在爸爸怀里,不知道外面怎么了,但躺在爸爸怀里,看着他坚毅淡然的脸,就没那么害怕了。
爸爸抱着她,搂着妈妈,还低头对她微笑,跟她说,“没事儿,你接着睡。”
但到了楼下,人太多了,闹哄哄的,还有小孩的声音,小鱼儿一点也睡不着了。
奶声奶气问爸爸和妈妈,“大家都下来了呀,要放电影吗?”以前家属院有宣传队来放露天电影,楼下就是这么热闹的。
但是听见阿姨敲锣的声音,有点害怕,人很多,但是周围很暗,看不清楚,小孩是本能的恐惧。
这种安慰人的话韩羡骁向来不会说,他缺少柔软的一面,所以温明曦的出现才正中他的心。
温明曦摸摸小鱼儿的脸,压了压有些颤抖的声线,柔声说,“小鱼儿别害怕,是家里太热了,大家都来外面乘凉呢,爸爸妈妈都在旁边陪着鱼儿,不怕。”
小鱼儿瘪瘪嘴,家里真的很热!妈妈还不开门睡,虎妞姐姐说她睡在阳台边,门开着,每天好凉爽,差点还感冒了。
可是妈妈既不开门,也不让她睡在阳台边呢!
小鱼儿张着小嘴打着哈欠,可是,楼下也没有多凉爽呀。
周围议论纷纷,都心有余悸的讲着刚刚被摇醒的事情,又有些担忧地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宿舍楼,还有远近的一间间房子屋子,就怕它们撑不住。
城市忽然好像提早醒了过来,但是这种看不见远处,却能听见吵闹声的感觉,更加在大半夜增添一种紧张的氛围。
学校的民兵队伍出来沿街走着维持秩序,打着手电筒四处扫射,让大家不要乱跑,有在屋里的快出来。
有的人在逃跑中被踩了鞋子,有的人跑得急,衣服穿少了,有的人多带多穿了一个,便给递过去让遮着。
韩羡骁始终搂着温明曦,太黑太乱,怕一不小心就被挤散了,大掌轻轻一下一下在她手臂上轻拍着。
温明曦攥了攥他的手,把他的手从肩上拉下来,十指紧扣,手掌滚烫而发紧。
看着韩羡骁紧缩的眉心,温明曦在心里思量着,金城离唐城不算远,这里都晃得这么剧烈了,那里……
前世这种灾难,在几十年后只成了一篇文字,一串数字,可当亲身经历了,这还不是在现场,却能感受到此时人们的无助,感受到人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