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反客为主,地动山摇。
夏夜闷闷,屋外有蝉鸣,屋内呼吸轻急交织,窗户边的窗帘不知何时露出一道不小的缝,霜白的月光打到她雪白的肩上。
男人眼前一晃,眼神暗了又暗。
月光打到男人高大的身躯上,温明曦咬着唇,一只手掐着他的健硕的肩膀在忍耐,一边替他擦掉胸膛上正顺着他流畅的线条滑落的汗珠。
忽然,小床上的人儿“咿呀”了两声,翻了个身,温明曦两只手都狠狠掐住他的肩膀,紧紧抱住他,就怕被小鱼儿看到一丁点不该看的。
韩羡骁停下,可她因为紧张,下意识不断收紧的动作让他暗暗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没事儿,没事儿的。”韩羡骁嘴唇擦着她的脸安抚她。
什么叫没事儿,在温明曦眼里这就是大事儿。
屏住呼吸,两人齐齐看着小鱼儿,看到她只是翻了个身后,齐齐松了口气。
这窗户是不能待了,温明曦打死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小鱼儿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
韩羡骁意兴刚起,焉能就此作罢,把她抱到门边沙发上,哑着嗓子跟她说:“这里可谁都看不到了。”
他捧起她的脸,浅尝辄止,她有所回应,互相品尝着,放开,贴着额头感受交织的呼吸,还有彼此的脉搏。
他又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夜,是跟着天上的月亮一起过的。
*
第二天,小鱼儿从小床上迷迷糊糊爬起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她昨晚明明睡在阳台边,怎么小床又回到爸爸妈妈的床边了。
小鱼儿憋着嘴,不满地开始咿咿呀呀地喊,有起床气。
温明曦踢了踢韩羡骁,这人把她折腾到天快亮,这会儿她真的没精力起来带娃。
韩羡骁一翻身就坐起来,给媳妇儿盖了被子,把小鱼儿从小床里提到床上。
“妈妈,妈妈。”小鱼儿要找妈妈。
韩羡骁箍着她不让她去打扰媳妇儿,“你妈她,她。”
韩羡骁摸摸鼻头,“她今天罢工。”
“什么是罢工?”小鱼儿问。
韩羡骁把小鱼儿扛在肩头,拍拍她的小屁股,下了床,“废话那么多。”
“这么久没见你爹,你妈今天把你让给我了,今天我来带。”韩羡骁替女儿拿来小衣服,开始给她穿。
小鱼儿权衡了一下,虽然她更喜欢跟妈妈在一起,但是跟爸爸出去,爸爸总会给她买好多东西啊。
那今天,她就先不要妈妈了,等回家了再要妈妈!
韩羡骁利索地替女儿洗漱,自己也洗漱完,抱着小鱼儿,出门遛娃了。
门哐当关上,温明曦翻了个身,呼呼睡去,她太累了。
日子很快又回到正轨,但日子到了九月,华国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一时间,华国陷入一阵悲痛气息中,全国各地都在举办追悼会,到处都是佩戴黑纱的人,多数人足足佩戴了一个多月。
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商店紧闭。
全国到处都有追悼会的分会场,有的分会场会播放都城的灵堂实况广播。
追悼会现场不乏痛苦之人。
因为小鱼儿是自己带的,所以温明曦去追悼会,便也带着她去。
现场黑压压的都是人,还有人在哭,小鱼儿不敢说话。
等被妈妈抱着走出来,小鱼儿才叽叽喳喳又开始说话。
小鱼儿贴贴妈妈的脸,妈妈眼睛也红红的,虽然没哭,但小鱼儿知道妈妈很伤心,她长这么大,都没见妈妈哭过呢,妈妈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所以妈妈一定很伤心,“妈妈,为什么大家都在哭呀?”
温明曦吸吸鼻子,说,“有个很受人尊敬的爷爷去世了,大家都喜欢他。”
小鱼儿明白了,这么多人都在哭,说明这么多人都喜欢他。
“妈妈。”小鱼儿又搂着温明曦的脖子在她脸上贴贴,“你以后去世了,我也会哭的,我会哭得最大声,我最喜欢你了。”
温明曦“噗”地一下笑了,真是童言无忌。
翻过十月,华国的上空又被另一种气氛笼罩,不知是官方,到处都是对未来的猜测、不安,还有对时局的担忧。
温明曦每天都开着收音机,关注时事,但作为一个小老百姓,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只要心里知道这艘大船会越驶越稳就好了。
温明娇现在在军区通讯部工作,偶尔轮班放假,就会越过大半个金城,跑到军事工程学院来。
小鱼儿最喜欢家里来客人了,每次有人来,她都能有好多好吃的。
小姨来她最喜欢。
小姨会带她出去兜圈,偷偷吃妈妈不让她吃的东西,热热的时候,冰棍从冰柜里拿出来,还冒着烟呢,小姨说那是白气。
小鱼儿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温明娇一来,小鱼儿立刻哒哒哒自己跑到门边,她现在已经会穿鞋了,妈妈给她买的塑料小凉鞋。
“小姨,我们今天去哪里啊?”小鱼儿一边和妈妈摆摆手,一边毫不留恋地走向温明娇。
温明曦看了在笑,这小丫头真是一板一眼的,再过两年,出门估计得拎个包了。
温明娇把小鱼儿抱在怀里,去了趟供销社,先给外甥女买了虾酥和糖果,然后围着供销社的柜台转。
她想买点东西给安卫国,看来看去,不知道买什么好,记起他喜欢喝酒,但不爱喝白酒。
想来想去,温明娇买了个空瓶,让售货员打瓶米酿酒。
“手快点,别打少了。”温明娇在一旁看着,都说紧打酒慢打油,少给一点也不能答应。
售货员每天都被人瞪大眼睛盯着量筒,早就习惯了,“得嘞,放心吧,我这老手艺,快十年了。”
温明娇接过酒瓶,堵住塞子,和售货员借了条布擦擦瓶子。
售货员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调侃她,“小姑娘,要去送对象的吧?”
温明曦笑了,露出一对小酒窝,红着脸说是。
售货员很热情,“成,那我再送你个袋子。”
小鱼儿啃着冰糖葫芦在一旁看着,嘿嘿地笑,她知道什么是对象,爸爸是妈妈的对象,妈妈是爸爸的对象,她现在还是小朋友,所以没有对象。
温明娇难得在小鱼儿面前没了个大人样。
因为给小鱼儿买了太多零嘴,要吃完了再回去,温明娇特意和她兜远路溜圈。
走到国营饭店对街时,温明娇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牵着小鱼儿的手拉住她,站在原地。
她看见安卫国和黎文静进去了,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他们应该是她住院那会儿认识的她能猜出来。
可怎么熟成这样了?
刚刚,她还看见安卫国要进去前,搂着黎文静的肩膀,但不过一会儿,踏进门后,就放了下来。
温明娇此时此刻,头顶冒的火气就跟三伏天的太阳一样。
“好你个安卫国!”她深深吸了口气,拉着小鱼儿风风火火地回家属宿舍了。
“小姨姨,怎么了,怎么走这么快呀。”小鱼儿说,她的冰糖葫芦还没吃完呢,回去被妈妈看到不好的。
温明娇闻言,直接蹲下来把她抱起来,继续疾步走回去。
走到家门口,连鞋都没拖,买了一堆吃的用的,放在墙边,急忙忙跟温明曦说:“姐,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
走了一步,又退回,把刚打的酒也放下,“这酒给姐夫喝。”
温明曦看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直觉不对劲,“这怎么了。”
小鱼儿摇头,她也不知道呢。
不过妈妈好像没注意到她在吃冰糖葫芦诶!
温明曦不放心,把手里的小鱼儿塞给韩羡骁抱着,“你看着她,我跟过去。”
拿过外套披在身上,“别让她吃太多糖葫芦。”
小鱼儿一阵心虚。
韩羡骁在后面喊她,“你生的女儿你不要了?”
温明曦穿好鞋站起来,回头看他,“你也有份。”
小鱼儿鹦鹉学舌,舔了一下糖衣,砸吧着嘴抬头跟爸爸说,“你也有份。”
看温明曦走远了,韩羡骁微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跟她说:“不客气。”
第一零一章
101
国营饭店里坐满了人, 服务员脚下飞快,拿着本子在四方桌子间穿梭。
安卫国和黎文静等在门边,见到有一张桌子食客起身, 立刻走过去。
安卫国招呼服务员, “同志, 快收一收!”
“同志,开票啊!”那边又有人在喊。
服务员脾气也不怎么好,“急什么急啊,给我等着!”
“我都等半天了!”
服务员一边收着盘子一边说:“这有什么办法,不得一个一个来?”
“我们都等这么久了!”
服务员一甩抹布, “急急急,要是急出去吃!”
来吃饭的人急了,一顿“×!~¥6&”和服务员互相斗嘴,服务员叉着腰, 气势也不输。
总算有别的服务员来拦着,总算停了下来。
安卫国和黎文静双双拉开椅子坐下, 安卫国跟黎文静说:“看看想吃什么。”
黎文静:“我都可以, 你点吧。”
国营饭店的菜单是大大一张纸贴着写在墙上, 安卫国望着墙, 招来服务员, 服务员掏出小本子, 等他点菜。
“家常豆腐, 宫保鸡丁。”想起黎文静喜欢吃土豆,抬头问服务员,“有没有土豆?”
服务员眼皮都没抬, “自己看。”
安卫国抿抿嘴, 眼光在墙上搜寻, 找到了“土豆炖鸡”四个字,“那就再来一个土豆炖鸡。”
“行嘞。”服务员哗啦啦在本子上画画写写。
黎文静忽然说,“不用点这么多吧,我们要响应号召,不能浪费粮食。”
安卫国摸摸后脑勺,“那就宫保鸡丁不要了,土豆炖鸡里也是鸡。”
黎文静点点头说好。
服务员一边把宫保鸡丁划掉,一边嘴里不饶人,“点个菜磨磨唧唧的。”
安卫国听了睁圆了眼睛,黎文静摇头示意他,“别一般见识。”
安卫国笑说,“我觉悟没你高,也没你善良,你真是个好女孩。”
黎文静垂眸,笑得很不好意思,不时又拿眼神去看他,这段日子,他们一个月大概见两三次。
黎文静已经把安家的门路都摸清了,安父安母都是好单位的,而且和学校那些土鳖比,安卫国的条件简直不要太好。
学校那些,她都瞧不上。
想来想去,还是安卫国好,又是金城的,现在也快三十了,工作稳定,医生说出去也好听。
只是和温明娇那个土妞在搞对象,但这对她来说,完全不算难度。
温家四个姐妹,就温明曦和温明心能和她比一比,在外在来说,从小到大,都是她压着温明娇的。
这几个月,黎文静没少在安卫国眼前晃,黎文静也能瞧出安卫国不讨厌她,甚至说得上是喜欢的。
这是个很好的信号,说明她有希望。
果不其然,上回有一次,安卫国就试探她有没有对象,“你这么优秀,人美心善,一定有不少男同志喜欢你吧。”
“卫国你说什么啊!”黎文静露出一脸娇羞的表情,“我清清白白的,什么男啊女的,我才二十几岁,结婚这种事,得毕业。”
安卫国笑她,“你毕业也就这两年的事,你是觉得搞对象就得结婚吗?”
“那当然了!不然不是耍流氓吗……”
安卫国想到每次稍微站的跟黎文静近一点,她都要挪开半步,客客气气保持着距离,心里愈发觉得这是个好姑娘。
服务员端着饭菜上来,黎文静把碗筷递给安卫国,替他摆放好。
安卫国心里一热,“你真是个天使。”
黎文静一脸娇羞,脸都快埋到饭里面了。
安卫国用勺子舀了一勺子豆腐,伸长手送到黎文静碗里。
怎么看怎么像恩爱小夫妻在对坐而食。
却在这时候,温明娇提了一桶水进来,很快锁住两人的位置。
温明娇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两人还没注意到旁边有人。
温明娇已经提着水桶,整整一桶水朝两人泼过去。
“哗啦”一声,稳准狠。
黎文静“啊”地尖叫一声,手捂住湿漉漉的头发,狼狈至极。
这桶水是刚刚温明娇来时,在门外碰见服务员要把洗菜水提出去浇花花草草,从她手里借过来的。
水里还有没捞干净的菜叶,贴在黎文静白皙的脸上,滑稽得不得了。
对面的安卫国也被泼了满身,桌上的菜变成了汤,米饭掉落一地。
原本在吃饭的人,都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边,被温明娇这一顿突如其来的操作惊呆了。
安卫国拧着眉,语气很不好,“明娇,你这是在干什么!”
水珠从湿哒哒的脸上滑落,掉在湿了一大片的上衣上。
“我干什么?我还要问你们干什么呢!”
看清来人是温明娇,黎文静心里一阵怒火,但还是瘪下嘴,哭的梨花带雨的抽泣,“姐,你一定是误会我们了。”
安卫国看到黎文静落泪,心疼,指责地看向温明娇,“我跟文静就是吃顿饭感谢她照顾我妹妹,你这像什么,泼妇一个。”
温明娇气不打一处来,“是啊,我泼,我就撒泼怎么了!就吃顿饭,吃顿饭你把手搭到人家肩膀上去了,你摸我的手,都要等几个月去了,你们这是好了很久了吧!”
温明娇和安卫国的交往也是克制有礼的,这个男女有别的时代,牵个小手,都过了好半年才敢做。
安卫国不敢苟同地看着温明娇,“文静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们清清白白,她干干净净,怎么会有逾越的动作。”
安卫国横下脸,“你自己豪放,别把别人也拉下水。”
温明娇气得把桶直接倒扣到安卫国脑袋上。
安卫国没料到她会有这种行为,来不及预防,被她套着脑袋一阵打。
温明曦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国营饭店,她一路小跑,温明娇现在当了兵,手脚特别快。
一路都只看得见她的背影,拐到这条路,不知道她进了哪间铺子屋子,只能慢慢走一间间看。
看到里面一团乱的局面,再看到坐着的黎文静,还有被套着桶的男人,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谁。
安医生这是劈腿了?
温明曦火冒三丈,走过时,温明娇看到了。
温明娇不想四姐掺和这种糟心事,按住她的手。
黎文静看到温明曦也来了,可怜兮兮喊了声“四姐”,被温明娇一阵吓住,“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