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狂跳着,想要见爷爷的冲动也不断膨胀着,我习惯了接受他们的安排,他们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是他们接纳了走投无路的我,所以只要是他们的要求我都会尽可能地做到。
也正是因为下意识的讨好心理,就算他们对我做过分的安排我也习惯了从不反抗,比如优对我的软禁,爷爷的联姻计划,我都没有办法拒绝。
但是,现在的我急切地、迫切地想要逃出这个圈子。
这段时间我一直能够感觉到,叛逆的种子早已不知何时在我的心里扎根发芽,甚至愈演愈烈。
我想要摆脱他们对我的桎梏,就算是再小的一件事,我也想去做,哪怕被发现了以后他们会对我就此失望,我也想借此证明自己不再受他们的控制。
我咬了咬牙,毅然掉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住进来这里,优对我一直很好,我也从来都听他的话,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听他的了。
我想要亲眼见证那所谓的梦境,和真相。
爷爷的房间和我的隔得有些距离,当初很感激叔叔这样的安排,但是现在却很让我绝望,我拄着拐杖,又要避开其他人的注意力,实在是太困难了。
穿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回廊,我终于是到了爷爷的房间附近。
我走到门边,手刚搭上门边,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叔叔的声音,语气不再恭敬也不再温和,寒冷刺骨的风窜入我的衣襟内,我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清醒了一些。
“事到如今,你这贪心的野狼还想要怎么样?!美美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你这个畜牲怎么下得了手!!”爷爷虚弱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声咳嗽,我忍不住心中一紧。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决不允许有任何意外,爸爸您没有在贫民堆里生活过,不会明白的。”
贫民?叔叔以前怎么会过那样的生活?既然作为结城家的一份子,就不可能会有那样的经历吧?
再就是,一直以来总是谦卑温和的叔叔,在爷爷面前总是低着头弯着腰小声说话,现在即便在房外,我也能够想象他是用何种傲慢的姿态面对爷爷的。
骄傲自持的爷爷,不免要生气愤怒。
我本以为爷爷会像揍我那样揍人,又或者说中气十足地呵斥几句,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咳了咳嗽,声音沙哑的厉害。
“说到底当年我就不该心软放任你那蛇蝎心肠的母亲在外嚣张,也更不应该把你这早已被熏陶成恶魔的混账放在身边……我的寿一郎……我的美美……你会有报应的。”
像是被一把巨锤狠狠锤中了心脏,我在原地踉跄几步,险些站不稳,脑袋里嗡嗡作响,那番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却让我不得不联系上这段时间一直纠缠我的梦魇。
在梦里,叔叔策划了一场事故,害死了我的双亲,更买通了医院的医生,不仅让我成了个废人,而且还逼我吃下致幻成瘾的精神药物,再就是,把爷爷活生生饿死。
我不明白那个总是温柔地摸摸我的脑袋,问我有没有好好吃药的人,会是那样残忍的一个人。
不,那只是梦境吧。
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六年了,他不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你说实话,美美的身体……”
“啊,别看现在活蹦乱跳的,再过不久,也许比你还死得早。”男人轻笑一声,“其实我也喜欢美美那孩子,足够听话也足够愚蠢,任人摆布却毫无怨言,当年若是她母亲……不,这一切和我即将拥有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啪嗒。
我看着地板上砸出来的一个红色印子。
我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看着手上的血迹,我感觉头晕目眩,世界仿佛在颤动着,我以为只是这阵子的精神不佳,却不想这一次又一次的,居然是身体对我发出的求救信号,然而我一次都没有当回事。
骗人,骗人的吧。
叔叔……要害我?
我脚上一软,拼了命地压着拐杖才不至于摔倒,我不知何时起已经忘记了呼吸,脸上淌着热流,我颤抖着,根本呼吸不上来。
我忍不住感到慌乱和焦虑,下意识抓挠起脖子来,一道道血痕在脖子上出现,白皙的肌肤上顿时变得触目惊心。
也就是在我挣扎的时候,撞到了一旁的柱子,发出了些许声音,一瞬的时间,屋里头突然安静下来。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从心底漫出,传达至四肢百骸,令我全身发麻,也许是恐惧到了极点,这一刻我竟然不再慌乱,脑中冷静得出奇。
我恍惚了一瞬,面前的一切似乎在哪经历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不慌不忙,却动作迅速地扶着拐杖瘫坐了下来,假装跌倒在地,明明只是一瞬的时间我却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说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接着,面前的门被人拉开,面前的一切,无论是角度的景致,还是紧张的氛围,都和我幻觉里的对上了。
而出来的人正是察觉了外头动静的叔叔,看到我流着鼻血、满脸泪跌坐在地惊魂失措的样子,眼底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一副担心的样子上前扶我起来,在他碰到我的一瞬,熟悉的反胃的感觉上来,我拼了命地忍住了。
“你怎么来了,优呢?”说着看看左右,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眉间多了些许褶皱,“要是不小心摔伤了怎么办?”
我想要推开他,但脑袋里却浮现了和面前差不多的场景,同样是被叔叔发现了偷听的我,哭着和他控诉囚禁爷爷的场景。
而那个场景里的叔叔,面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而抬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危险地问我听到了多少。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心脏陡然跳得飞快,情急之下我却心生一计。
迟疑了片刻,我扯住了叔叔的衣服,整个人靠在了他的怀里,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他,眼泪顺势从眼角滑落:“叔叔,我做梦了,好可怕的梦,我梦到爷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才想着来看看他……”
望着我清瘦的脸,他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但在触及我脸上的泪痕以及脸上被抹去的暗红血痕后,终究是有些不忍,抬手摸了摸我的长卷发,拍拍我的背,像以往那样温和地安抚道:“只是梦,爷爷身体很好,你放心。”
“可是那个梦好吓人,我真的好害怕。”
此时的我所流露出的恐惧以及慌张,在他眼里全都成了噩梦缠身后的惊魂未定,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此刻的恐惧,源头正是他。
“可以让我看看爷爷吗?我就远远看一眼,我不会打扰他的。”我央求道,他的面上浮现些许为难,我知道今天我应该是见不到爷爷了。
“他刚睡下。”说完,叹了口气,他伸手替我抹去脸上的泪和血,像是在安抚一只布娃娃似的。
我低下头借此避开了他的手,缩进了他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我的心跳也稳定了下来,却口中发涩,心中酸楚涌了上来。
如果可以,我也想抓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但是我不行,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相信叔叔,会照顾好爷爷的。”我闭上了眼,可梦里的一切却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叫我忍不住要尖叫,我紧紧地握了拳,指甲陷进肉里的疼痛让我稍稍清醒了一些。
当初,在我失去父母,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便是这样拥着我,告诉我,我还有个家。
我对此深信不疑,并想要用我的一切来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可是现在,我的一切,我的坚持,我的信念,都崩塌了。
眼泪再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深吸口气,用更加轻松地语气说道:“叔叔也会保护我一辈子的,对不对?”
“那当然了,无论是你,还是你爷爷,我都会守护好的。”
接着,他将我抱了起来,我抓着他的衣服,靠在他怀里蹭了蹭,扯嘴笑了笑:“叔叔对我真好,就像爸爸一样。”
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有些僵硬,但头上很快便传来了他的笑声。
“美美真是爱说笑。”
像谁,也不要像那个人。
很快他便恢复如常,沿着我来时的那条路,抱着我走了回去,路上很安静,脚踩在木板上发出的咯吱声很响,每一下,我的心都在往下沉。
我假装毫无所觉,把脑袋埋入他怀中,闷声道:“我的身体会好起来的吧,叔叔。”
“那当然。”
就像以往一般,他还是那个对我疼爱有加的叔叔,是我失去所有以后,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可是心脏好痛,他就这么笑着,用那总是温柔地抚摸我脑袋的手,握着刀一下又一下地捅进我的心脏,进去,出来,牵扯出我的血肉,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感觉到我在颤抖,他宠溺地笑了笑:“回去马上睡个觉吧,起来再吃个药,就不会做噩梦了。”
“好。”我乖巧地答应。
或许,我在某个时候就一睡不起了。
这就是他所期待的未来吗?
那一开始,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要对我好?一开始还不如让我和我的父母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痛苦了。
一路上我没有再说话了,正如他所说的,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相当脆弱了,每一次闭眼,都要担心下一刻是不是再也睁不开来。
那条走廊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在他的怀抱中的我浑身冰凉,每走一步,都会有乱七八糟的记忆涌入我的脑袋里。
现在的我无法辨认此刻究竟是害怕还是愤怒。
最后,混乱的片段停下,定格在了我用剪刀划破手腕血管的一幕。
脑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世界也跟着清净了,只剩下我耳边呼呼的微风,以及我平静的心跳声。
“……”
一路上一直感觉到我在发抖的叔叔注意到我忽然安静了下来,便低下头来,轻声喊了我的名字。
“美美?”
我缓缓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
压抑着愤怒的优,以及他身后的管家先生。
“你舅舅来了,美美要不要见见他?”叔叔轻声问道,像是没看到优一般。
舅舅?
提到舅舅,脑海里立马回想起了过去那些年里他和爷爷一块给我上课的情形,他也是我那众多老师中的一个,严厉程度比起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怕爷爷一样,我也对这个舅舅避之不及,现在课程也停止了,按道理来说他是不会过来的,难道是听说了这边发生的事了?
思考间,我抬头,望着叔叔的笑容。
以前总觉得叔叔笑容可掬,对谁都温和有礼,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他用来藏匿自己的野心的面具罢了,可直到现在,我才算认清他的真面目。
他虽然看着很宠爱我,但是我明白,他想要我拒绝,然后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乖乖等死。
如果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蠢的我,一定会乖巧地说出他所喜闻乐见的话来,但是现在不行,舅舅的到来或许可以成为一线生机,我必须要把握。
但我不能暴露我的想法。
我抓着叔叔的衣服,低下了头,避开了他审视的眼神:“我不想让舅舅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一定又会说我没用了。”
话一说完,叔叔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而我也没能错过他喜悦的表现。
“但是,我刚好有件事情想跟舅舅确认一下。”我压下内心的慌乱,故作为难地看向叔叔,“舅舅应该也是为了那件事来找我的。”
“哦?什么事?”
看他那样,我也有了些底气,便道:“马上就是我二十岁生日了,舅舅说过,妈妈有东西寄存在他那,说是等我二十岁的时候再交给我。”
“还有这事?”叔叔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再看向一旁的优,而后收回视线,“你现在身体不是很好,我也不想你太累。”
“可是,我想知道妈妈留了什么东西给我。”
“……”
我知道推出妈妈来,叔叔不一定会拒绝。
这个秘密,是三年前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知道的。
叔叔,其实一直都爱慕着我的母亲。
甚至在房间内还摆了一张照片,如果不是偶然在一天晚上撞见他对着我母亲的照片说话,我也不会知道他单相思了二十五年。
也是听说,他和我的父亲一块长大,两人亲密无间,是一对人人羡艳的好兄弟,却都喜欢上了当时是一名小有名气的芭蕾舞者的我母亲,这场三角恋最终以我父亲放弃家族产业、净身出户与我母亲结婚作为落幕。
而叔叔也在后来不久,迎娶了对家族有所帮助的东野家族的千金,也就是优的母亲,不过人在生产时大出血没抢救过来,这么多年叔叔都是一个人,也没再娶。
后来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时常会纪念我的母亲,好几次扫墓的时候,都能看到妈妈那总是摆着一束漂亮的香槟玫瑰。
因为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就是香槟玫瑰,我还在家的时候,爸爸每天下班都会给妈妈带一枝,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所以我很清楚。
我在赌,赌他对妈妈的感情。
我期盼地看着他,许久,他终于是松口了。
“一会就回来,我让优陪你一起。”
说完,像是命令一般看了眼在旁的优。
我赌赢了。
不过我也低估了叔叔对妈妈的感情。
……
在去见舅舅以前,我稍微梳洗了一番,毕竟刚刚的状态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毕竟是要见人的,想了想,我还是换了身明快的套装裙,稍微地画了个淡妆,把苍白的脸色遮了遮。
出来时,看到我的打扮,优眼里一亮,看着我许久,随后夸了我漂亮。
我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想和他说话。
我拄着拐杖走在前面,拒绝了他抱我的要求。
就这样,我到了会客室,眼看着优也要一起进来,我便抬手拉住了他:“事情和我母亲有关,我想单独和舅舅说说话可以吗?”
他看着我,我也毫不示弱地望了回去,随后他做了让步,站到了门外边上。
我敲了敲门,拄着拐杖抬脚迈进了室内,也见到了有一年多没再见面的舅舅。
和以前一样,还是那副一板一眼的可怕样子,可就是这样,也让我感到久违的安心。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过去尘封的回忆尽数涌入我的脑中,甚至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时候的我讨厌与人打交道,而舅舅每次都会告诉我应该如何待人待物,在我听得直打哈欠的时候突然拿书本砸我的脑袋,再严厉地骂我一顿,但下次我还是会听得直犯困……
其实那才是我为数不多的,被宠爱着的日子吧。
仔细想想,过去叔叔对我多有纵容,在爷爷和舅舅授课之余,总是轻声安慰我,让我不要太累,让我偶尔偷偷懒,我本以为那是真心心疼我才说的,却不想他在那时便有了害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