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想她身边的大宫女莲香，还有伺候在自己身边的菡萏，以及宫里负责其他杂事的玉荷、素偶、浅碧……似乎都与荷花有关。
这是额捏与汗阿玛美好的过去吗？
珠锦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可惜与乾隆一起，在大明湖畔留下记忆的，是他的第二任皇后。离开济南之后，还未至江南，她便病逝了。
乾隆处处留情，谁都可以做他的白月光，谁都没法独占他。
惇妃笑着对珠锦说，“格格，到额捏这里来。这么拘谨做什么？昨儿吓到你了？”
珠锦跑过去，爬到她的榻上，“额捏有没有生我的气？”
“额捏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这事儿啊，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惇妃抚摸她的额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这座宫殿，为什么叫做翊坤宫吗？”
珠锦记性还不错，前世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这座宫殿的寓意。她看着惇妃有兴致讲，便摇了摇头，把解释的机会给她。
“翊坤宫的东边就是坤宁宫，这坤宁宫该是皇后居住的地方。皇宫宠冠六宫，乃是后宫之主，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皇后处理。皇后之下，便是皇贵妃、贵妃、再下面才是妃位。翊坤宫的‘翊’字，便是协助的意思，翊坤宫的主子，帮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让后宫安稳。额捏我不过是个妃子，却有这么大权力，格格觉得好吗？”
珠锦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
乾隆的后宫已经好几年没有皇后了，妃位以上的人年纪都大了，老的老，病的病。但是后宫的数量还是很多的。
珠锦的记忆中，惇妃得宠的时间很短，最多五年，便被降成了嫔，也下意识地觉得，惇妃在后宫里并不起眼，比不上乾隆心里的那群白月光。没想到现在的惇妃这么厉害，住在翊坤宫里，还常常能和皇帝见面，比容妃、愉妃她们情况好多了。
“额捏不喜欢管事吗？”珠锦在她身边侧躺了下来，惇妃往旁边挪了一下，给她让出一块空，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
莲香看着主子和小主子说话，悄悄退了出去。
惇妃道：“额捏年纪也大了，这后宫里的人，年纪都大了，心累得很，折腾不起来了。”
更重要的是，乾隆都七十了，很少往后宫添人，纷争少了，自然好管。
珠锦道：“额捏以前不这样的。”
“是吗？”惇妃捏捏她的鼻子，“你倒是说说看，额捏以前什么样子？”
珠锦觉得这个问题是个雷，但是又不好不答。惇妃应该不是故意给她挖坑的，也没必要坑她，应该是想借着这个话题，在她面前抱怨几句。
珠锦跟她不太亲近，并不清楚她在人前的真实性情，也很好奇她为什么杀人。要是一直弄不明白，珠锦心里就总惦记着难受得很。
不破不立，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惇妃发泄一下，也好弄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珠锦说：“我觉得额捏不喜欢我，更喜欢汗阿玛。”
惇妃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额捏怎么不喜欢你了？”
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哪怕最初因为她的性别失落过，可是那时候十格格才多大？怎么可能知道。
第22章 婚约已定
十格格出生后不久，惇妃就调整好了心态，虽说大部分时候都用来梳妆打扮，迎合皇上，但是对女儿该有的关心一点都没少。
十格格每日做了什么学了什么，去哪里玩，惇妃都是一清二楚。哪怕没有亲自见面，十格格也该知道，她身边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母亲操持的才对。
“额捏不让我玩，嫌我太吵闹，像个男孩子，一点都不文雅。”珠锦掰着手指头数，“我玩小皮球，跑得出了汗，额捏会不高兴；在宴会上，我想吃好多肉，额捏不高兴；我想找十七哥玩，额捏不愿意；下了雪我想打雪仗，额捏也不同意，最后只好堆雪人儿……”
“这哪里是不喜欢你？不都是为了你好？”惇妃哭笑不得，把珠锦抱在怀里。
珠锦搂住她的脖子，蹭蹭脸颊，“可是我就是爱动呀，额捏喜欢文静的小格格，我不是文静的小格格，会让额捏失望。额捏失望了，就不喜欢我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惇妃竟无法反驳。
她扪心自问，是否真的会这样，沉默片刻告诉珠锦，“你是额捏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额捏再头疼，怕你磕着碰着，怕你惹了你汗阿玛不高兴，咱们跟普通人家也是不一样的，哪里有真正的失望？不过是多操心些，好好照看你。血浓于水，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珠锦好像醍醐灌顶似的，一下子就透彻了。
她从来没把惇妃当亲妈看待，忽略了平淡表象下的亲情，总觉得惇妃跟自己不亲近，却没有想过，即便如此，二人之间也有血脉维系。
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父母的孤儿，也会幻想自己亲生父母的模样。
孩子对母亲的孺慕，还有母亲对孩子的爱意，这些都是生来就有的，他们之间没有矛盾，惇妃也不是那种偏激的母亲，只是珠锦有了本来的记忆，单方面对惇妃保持警惕，觉得惇妃不在意她。
“额捏对不起，是我错了。”珠锦向她道歉，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现在明白啦，最喜欢额捏了！”
“小捣蛋鬼。”惇妃摸了摸被她亲的位置，捏住她的脸，“你这是跟谁学的？女孩子家，怎么能如此轻佻？是不是你汗阿玛？”
珠锦：“……呜呜。”
珠锦跟惇妃腻歪了一会儿，解除隔阂后，母女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现在气氛良好，珠锦就想问问婚约的事情。
“额捏昨天为什么和汗阿玛吵架呀？”她坐直了身体，“我跟着汗阿玛去了养心殿，额捏有没有难过？”
“人儿不大，想的事情倒是不少。”惇妃手上没戴指套，轻轻抚摸了一下珠锦的额头，“你汗阿玛说过没有，他想为你与和珅的儿子定亲。”
“虽然没有直接说，倒也没瞒着我，我猜到了。”珠锦抱住她的胳膊，“额捏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吗？”
“倒也不全是，只是恼他自作主张，看着跟多疼爱我似的，其实啊，从来没把我当个人看。好歹你也是我的孩子，竟是定下来之后，我才知道这事儿。要是坤宁宫那位还在，绝不会是现在这样。你年纪最小，正赶上六宫无主的时候，额捏平白住在翊坤宫里，实际上半点都及不上孝贤皇后。”
她思绪渐渐远去，也不管珠锦能不能听得懂了，莲香早就自觉地退下，宫里没有外人，说几句心里话也无妨。
“额捏做不了你的主，也做不了自个儿的主。就跟那些养在跟前的阿猫阿狗似的，高兴了，他就过来哄一哄，不高兴了，全天下都得陪着他难受。幸好你是公主，又得了他的宠，不用嫁给哪个人做妾室。哪怕再得丈夫宠爱，是个人还是陪衬，还不都是他说了算的。
“以前的我就是傻，想不明白这一点，自以为从宫女成了常在，是入了他的眼，以为他便是一世的良人，哪怕后宫里的妃子再多，他的心上总有我的一席之地。
“如今我才明白，哼，这么多女人他都喜爱，盘个核桃盘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怎么可能不爱？可要说他究竟有没有把你当成个人看，那就未必了。
“那时候我呀，还不明白这个理儿，就跟他闹，最后闹得他不高兴了，一直降我的位分。被冷落的那段日子，我还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怎么别的姐妹都好好的，偏偏是我惹了他讨厌？那拉皇后被废，不过几个月便薨了，我心里也是一惊，生怕自己落得那般下场，便做出温柔和煦的样儿，跟着容妃学，跟着皇贵妃学，总算是又讨了他高兴。
“额捏如今才想明白，错的人压根儿就不是我。他总想着别人顺着他，哄着他，就没想过自己错得对不对。可是皇上是不会做错事的，错的只能是我们这些人。”
惇妃摸了摸珠锦的额头，“这次婚事，额捏是做不了主了，你有自己的造化，他最拿你没办法了，要是不喜欢什么，就对他撒撒娇，千万别硬碰硬，对自己没好处。日后嫁出去了，安稳过日子，再也不必担心跟他冲撞了。”
“额捏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珠锦抱住她，轻轻地拍了拍她。
惇妃以为只有乾隆是这样的，她却不知道，出了宫，去了外面，也有这样的事情。只是他们要考虑生存，不会跟在宫里似的这么闲，这点点想法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珠锦对惇妃说：“我会好好努力，做一个有用的人，保护好额捏的！”
惇妃伤感的情绪一下子就淡了许多，她轻轻一笑，“你想怎么努力？难道要带着额捏一起嫁出去？”
“啊这个……应该很难吧。”珠锦仔细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可那得经过乾隆爸爸的同意才行。
宫里看着安静，实际上哪哪都有人，想跟电视剧里说的那样，躲过众人耳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傻格格，额捏也就随口一说，哪里真的要跟着你出嫁了？让你婆家怎么想？还过不过日子了？”惇妃笑了起来，“昨儿那事儿，已经过去了，日后怎么样也不重要。只要十格格好好的，额捏就安心了。”
珠锦一点都不安心。
惇妃还是以前的样子，珠锦觉得她温柔又美丽。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杀人呢？
她更害怕了，支支吾吾地问，“那……菡萏……”
“菡萏说错了话，罚了她一下，免得以后不长记性。”惇妃淡淡道，“知道你不喜欢被人围着伺候，身边亲近的就这么几个人，我估摸着你也不舍得让菡萏走，这几日，额捏先替你调.教一下她，长长规矩，免得以后坏了大事。”
“额捏这么一说，我更好奇菡萏做错了什么事儿了。”珠锦对着她撒娇，“额捏你就告诉我吧，抓心挠肺的，心里痒痒。”
惇妃无奈地一笑，“好吧，那就告诉你。昨儿你从书房出来，魏嬷嬷没找到菡萏的人，只有高海一个人守着你那边。后来才知道，菡萏跑到我这里来看热闹了，你说她该不该罚？”
下人怎么能打听主子的事儿？别说惇妃现在还受宠，就算她真的被降了位分，那也是主子。要是被别人见着，肯定不是打三鞭子这么简单，早就被送回内务府，做最下等的活儿了。
珠锦看着惇妃理所应当的样子，心想着，她在乾隆面前是个物件，别人在她这里，也是个物件。这一层层地剥削压迫，从上一级的人身上吃了气，往下头的人身上发泄，最难过的，还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不过他们身处这个阶层，也没有什么办法反抗。菡萏确实该罚，这次她看热闹只是被惇妃揪住了，要是乾隆知道，别说菡萏自己，就是她家里人也要被牵连。
“她做的不对，额捏打她是对的。”珠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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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吵架的事情解决，珠锦每天去校场和丰绅殷德一起练习骑射，下午回来先和嬷嬷上课，再跟着雍正补课。两餐时间与惇妃一起相处，说说话闲聊几句，日子过得充实又自在。
十七阿哥跟珠锦不是同一个谙达，只有第一天过来了，后面都跟珠锦错开，两人没能见上面。
雍正也没再实验自己对乾隆的巨大影响力，安安稳稳地陪在珠锦身边。
乾隆冷落了惇妃一段时间，直接越过她，给珠锦定了亲，赏赐的东西一件件送到翊坤宫里。
定亲之后没几天，他终于还是拉下来面子，借着看望珠锦的理由，去了惇妃那里。
他突然发现，惇妃看着似乎瘦了一点，但是面容并不憔悴，反而容光焕发，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几岁，不禁想到了他们在宫中初遇的时候。
“等到了夏天，随朕一起去避暑山庄吧。”乾隆越看惇妃越喜欢，她已经褪去了年幼时的稚嫩，看起来成熟多了，可能心里还在生他的气，冷冷清清的，韵味十足。
惇妃微微一笑，“谢皇上隆恩，臣妾感激不尽。”
“那我呢？”珠锦在一边看着他俩，期待地问。
“也带你一起。”乾隆道。
“好耶！”珠锦说，“可是夏天还要过好久，汗阿玛说过要带我去春蒐的，现在都已经春天了，什么时候去呀？”
“你记性倒是好。”乾隆说了她一句，算了算时间，“等朕处理完手底下的折子，再决定什么时候去。你要不要也一起出去散散心？”他问惇妃。
惇妃含笑点头应了下来。
“十五哥和十七哥也去吗？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们了，汗阿玛，为什么我不能天天见到哥哥？”
“因为你是格格啊，你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似的这么闲？你两个哥哥平日里事儿可不少。”乾隆道，“那就带上永琰和永璘，再带上其他几个阿哥，还有容妃，让她陪你做个伴儿。”
乾隆很快拟定了去春蒐的名单，只是珠锦没能看到。
虽然还没定下来具体的日子，珠锦也兴奋地不得了，缠着乾隆问了好几次，把乾隆烦得不行，最后跟她说，“别问朕了，问你丈人去。”
“什么丈人？”珠锦呆住。
“你不是已经跟和珅家那小子定了亲？往后你谙达就是你丈人了，有什么事儿找他去，朕忙得很，去去，别在这里烦我。”
第23章
春蒐定在了二月廿十,地点在木兰围场。
按道理讲，秋天去木兰围场狩猎比较爽快，只是乾隆想着珠锦第一次有机会出宫,想要把最好的给她看看,就把地点定在了那里。
珠锦对阳历和阴历的换算不太敏感，只知道这个时候是过来春节两个月后，已经过去清明节了,掰着手指头算算，大概是在阳历的四月份左右,具体什么时候她就不知道了。
冬天的袍褂换成了夹衣,珠锦以前穿的都是普通的平底鞋，定亲之后，开始练习用花盆底的鞋子走路，幸好她是满人,不用缠脚,不然珠锦肯定离家出走。
二月廿十这天不用上课,珠锦起了个大早,换好新做的行服,高高兴兴地去主殿找惇妃。
行服是常服的一种，出远门或者狩猎,还有战场上的普通小兵，都是穿行服。行服只有男款,惇妃她们都没有,珠锦的衣服还是她缠着乾隆单独做的，再配上行冠，看起来就跟男孩子没差。
“额捏额捏，你看我英不英俊！”珠锦跑过去,撩了一下外袍的下摆，露出脚上的黑靴子，把冠帽摘下来，夹在胳膊下面，露出编成麻花辫的头发。
“英俊英俊。”惇妃夸赞了两声，把她拉过来，仔细叮嘱离宫之后要注意的事情，“你头一次出去，可千万别看什么都新奇，也别跟在宫里似的，总是把下人们甩开，自己一个人呆着，额捏找不到你，可是会着急的。不管怎么样，身边都得有人跟着才行……”
珠锦点头，把注意事项记在心里。
木兰围场在河北，离着内蒙已经不远了，从京城到那边，还是有些距离的，要想玩得痛快，一天时间是不够的，至少要呆十天半个月。
嬷嬷宫女们收拾了行李包裹，带上衣服首饰，拿好了吃的用的。这个时候蚊虫也活动起来，还得带着药谨防叮咬。翊坤宫就跟要搬家似的，一件件物品送上了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