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给了菡萏最后一击：“朕与十格儿一同生活了将近五年，对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这皇宫对她来说，更像是个束缚。倘若她与你身份对换，一样能生活得很好。”
“这怎么可能！”
“这世上比你困苦的人很多。”看在她快要离开的份上，雍正不介意多说几句，顺便帮珠锦报复回来，“你瞧瞧那边的几个人，高海、水芝、魏嬷嬷、胡嬷嬷、郑嬷嬷、高禄，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菡萏身体发抖，不明白雍正的意思。
雍正道：“你眼中高高兴兴，没有承受苦难的其他人，也不过是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
不只是普通人，哪怕他是皇帝，也有很多烦恼。
倘若出生真的能决定一切，他又怎么会不到六十岁就殚精竭虑身亡？
菡萏喃喃道：“我不信……”
雍正叹息：“为了一时的念想，搭上身家性命，何苦？你若是活着，等到了年纪，还可以出宫嫁人。如今死了，可就一了百了。”
雍正仁至义尽，说完便悄然离开，没有再理会她。
他不愿插手妇人之间的斗争，如今了解的菡萏的心境，突然间发现，其实不止是菡萏，许多男人走错了路，做错事情，也大抵是这些原因。
佛说众生平等，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珠锦被乾隆带回了养心殿，在他怀里哭了好久。
李玉很有眼色地喊了太医过来，替珠锦诊过脉后，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又给她扎了一针，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珠锦闹了一会儿，身体确实困倦了，她强撑着不敢睡，必须要把惇妃的事儿弄出个结果才行。她紧紧抱着乾隆的手臂，哽咽着说：“汗阿玛……不要，不要让额捏抵命。”
乾隆愤怒的情绪因为她这句话熄了火，“真是孩子气，你额捏再怎么说也是主子，哪里有给下人抵命的道理？”
只是惇妃在他心里一直是个温柔淳厚的人，突然做出这种事情，真的让乾隆很失望。
他难以想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惇妃是什么样子。
多年的枕边人，在自己面前做的一切竟都是伪装，看似美好的面皮下，不知道藏着怎样的灵魂，乾隆想想就一阵后怕。
“那汗阿玛还会像一样那样对额捏吗？”珠锦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乾隆接过李玉拿来的帕子，给珠锦擦了把脸，“小花猫，哭起鼻子来可怜兮兮，故意让汗阿玛心疼？”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哄着珠锦说：“十格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自个儿也知道，犯了错就该受罚对不对？要是十格儿犯错，没有大人教过，朕还可以原谅一次。可是你额捏已经是个大人了，该明白事理。”
他顾忌着珠锦今儿受到了惊吓，死掉的宫女又曾经跟她关系不错，怕她再想起来，没敢提。
“我要额捏。”珠锦抱着他，泪眼朦胧，轻轻地说。
“好好好，朕不动你额捏。”
珠锦得到了他的保证才放下心，慢慢松开手，不再抵挡困意，陷入了沉睡。
乾隆阴沉着脸去了外殿，和珅正在外面候着听旨，乾隆看他陪在自个儿身侧，心里安定不少，他徐徐道：“翊坤宫的事儿，朕多少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惇妃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和珅连声道：“这也不是皇上的过错，都是下人做的太过了，惹了惇妃娘娘生气。皇上慈悲，料想不到也是应该的，也怪奴才失职，掌管着宫里的銮仪卫，却没能及时发现不对劲，闹了大乱子。”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乾隆摆了摆手。
要是和珅天天盯着他的后妃，乾隆才该生气。不过和珅讲话就是听着让人顺心，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和珅这个人，要是有过错，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揽，从来没推卸过责任。
乾隆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见多了油嘴滑舌的人，还从来没见过和珅这么老老实实，细心谨慎的。
“惇妃未免太小气了，如此气量，实在德不配位！”乾隆一想起好不容易哄睡了的小女儿，心里的怒气就压抑不住，“和珅你说，朕该怎么罚她好？”
和珅刚才离得远，没怎么听清乾隆与珠锦的对话，但是他知道乾隆疼惜十公主的心情。
他斟酌了一下，缓缓道：“惇妃娘娘处死宫女人证物证俱在，自是不能抵赖。那位宫女本就是翊坤宫的人，十公主年纪尚幼，管理宫人的责任，自然在惇妃娘娘。寻常人犯了错，打死宅邸的奴才，也不过是罚些银子了事。不能到了惇妃娘娘这儿，反倒罚得太重。”
要是传出去，外面的人可能说，宫里头的主子，连个奴才都不如。
珠锦跟乾隆说过之后，乾隆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再问和珅一次，也不过是想找个人顺从他罢了。和珅给了符合他心意的答案，还给出了足够的理由，乾隆自然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你说的不错。”乾隆说，“那就给惇妃降降位分吧。”
和珅行礼：“皇上英明。那翊坤宫哪里……”
乾隆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和珅领了圣旨，默默退下，带着口谕去翊坤宫宣旨。
皇上摆明了不想再管翊坤宫的事儿，惇嫔娘娘日后怕是要被冷落了。
惇嫔虽然是和珅的亲家，和珅却从来没跟她单独相处过。他们没什么交情，看着皇上对十格格爱护的模样，他们的婚约也不会被惇嫔影响。
只是妃位以上才有资格抚养孩子，皇上现在没想到这一茬，日后肯定要提上日程，也不知道十格格会被那位娘娘抚养。
和珅与李玉来到翊坤宫，銮仪卫自觉让开，他温声道：“今儿辛苦诸位了。”
曾经的同僚们向着和珅行礼，连道不敢，目送和珅进去之后，才松了口气。
“和大人可真是一飞冲天，瞧瞧现在厉害的。”
和珅与李玉一起过来，直接来到主殿宣旨。
惇嫔的心情没有表面那么平静，乾隆带着珠锦离开后，她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害怕，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见到李玉他们过来，惇妃快步上前，面容苍白憔悴，“十格格怎么样了？”
李玉笑着道：“主子安心就是，十格格有皇上照顾着，自然不会有事儿，倒是您这儿……”
惇嫔松了口气，“只要十格格没事就好，我是如何境地，又有什么要紧的？”
上次跟乾隆吵架后，她的情绪起伏就一直很大。可能这些年压抑的日子久了，与乾隆决裂之后，有些想法就抑制不住地出来。惇嫔做这事儿，倒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量。
十格格得了皇上的宠爱，若是惇嫔盛宠无衰，等她年纪大了，自然该遭人嫉恨。更何况惇嫔看着乾隆越来越不顺眼，她宁愿就这么死了，也不想……
李玉道：“您与皇上这么多年的情谊，岂是说没就没的？”
说完他宣读了皇上的口谕，惇嫔神色木然，听到乾隆的叛出，松了口气，眼中含着泪水，叩谢圣恩。
李玉安慰了她几句，与和珅并行离开。
惇嫔心中百味杂陈，她终于可以与乾隆保持距离，不用再处处忍耐他。
可是珠锦……她的孩子……
第39章
珠锦知道惇妃被降为嫔后,
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
她自打出生之后，她就因为惇妃**的事情恐慌不已，一直没跟她亲近起来。等真正发生之后,
珠锦才恍然发觉,
惇妃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自己。
一股愧疚，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萦绕在珠锦心里,
还有菡萏冰冷青白的脸庞，带血的身体,
丢弃在一旁的粉色宫装,
都常常出现在珠锦的梦里。
她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有生过大病，现在却连续低烧，始终不退热。
乾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个年纪的孩子太容易夭折了,
可是即便他是皇帝,
也没有能耐阻止死亡降临。
他一下了早朝就过来陪着珠锦,
还把雍正一起喊过来。
珠锦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关爱,
有一点点窒息，“不用这样的,
我可以自己调整，等我想明白就好了。”
“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乾隆用对着小孩子讲话的语气。放缓了声音,
很温柔地哄她,
“不是都按着你的意思来了吗？你额捏在翊坤宫好好的，朕也没对她怎么样。”
“可是菡萏……”珠锦提起菡萏，脸色变得惨白。
“是她咎由自取。”雍正平静地开口，“她妒忌你,
妄图掌控你，惇嫔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才这么做的。”
“我知道，可是……”珠锦当然知道惇嫔**是为了她，她不会因为这个责怪惇嫔，可是她真的很害怕。
这个朝代虽然有法律，但是人与人的阶级和地位，凌驾在法律之上。或者说，这里的法律就是在不同阶级的基础上颁布的。
她的生命不属于自己，一直被别人拿捏着。
“有汗阿玛和你皇玛法在，谁敢伤你？”乾隆还以为她和雍正呆的时间久了，怕菡萏的鬼魂回来。
雍正之前跟乾隆说过，菡萏已经离开了，而且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离开的人再次出现，乾隆安心不少。可是珠锦是个小孩子，经历了这些事情难免会感到害怕。
乾隆留她在养心殿住了很久，一直在安抚她。
珠锦低声颤抖说：“可是菡萏死的好突然。汗阿玛，以后会不会也有人像制服菡萏这样，把我按住，杀死我啊？”
“朕看谁敢！”乾隆想想那个场面，怒意升腾，“十格格是朕的女儿，除了朕和你皇玛法之外，没人有资格对你不恭敬！你心肠软，驾驭不住下人，汗阿玛可以教你，你只要记着，你生来就是主子，有权力对底下的人生杀予夺，朕看谁敢不满！”
乾隆和雍正都觉得很奇怪，他们一般带入的是皇室，是主子，是惇妃，没想到珠锦竟然带入的菡萏，怪不得她吓成这样。
他们只当做菡萏和珠锦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哪怕不做她的大宫女，二人也有了感情，没有详细询问缘由。
珠锦听着乾隆的宣誓，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心里也安定不少。
至少乾隆是真的爱她。
“谢谢汗阿玛，汗阿玛最好了。”珠锦蹭了蹭，来到床边，悄悄地说：“汗阿玛我饿了，想吃糖蒸酥酪。”
“好好，朕这就是让御膳房去做。”乾隆松了口气，有了胃口，身体就好得快了。
珠锦在养心殿休息了好几天，没去读书，也没上体育课，身体都懒散了不少。
乾隆怕她无聊，让和珅带了丰绅殷德过来陪她，珠锦在大人面前撒娇毫无压力，面对比自己还小，又似乎很崇拜她的丰绅殷德，顿时在意起来自己的形象。
“十格格，您身体好些了吗？”丰绅殷德很久没见到珠锦，有些想念她。
他俩去过木兰围场之后，关系亲近很多，回来学习骑射，每天都能见面，也没有疏远。
丰绅殷德刚搬了新家，心里一直想着有机会也让十格格来宅里做客，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来，十格格就生病了。
他私下里问过阿玛，十格格生病的原因，和珅简单跟他讲了一下，丰绅殷德代入了一下自己，要是额捏做出这种事情，他只能离开额捏身边，也觉得很难受。
听到可以入宫看望十格格，丰绅殷德高兴极了。
珠锦换好了衣服，精神奕奕跑到丰绅殷德身边，“叫我珠锦！你来得正好，这几天汗阿玛总是让我在床上躺着，可把我闷坏了。走，咱们一起出去玩！”
丰绅殷德准备了一肚子安慰她的话，一句都没机会说了。
“可是十格格，这是在皇宫里，奴才不能对您不敬，”丰绅殷德被她拽着，被迫往前走，他还是那副礼貌小可爱的样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
“那你平日里喊我十格格，私底下咱们姐弟相称。”
珠锦带着丰绅殷德来到养心殿外面玩儿，周围是层层侍卫，放在以前，珠锦可能会觉得被人监视，或者有一种奴役人的负罪感，经过菡萏那件事之后，她好像放开了很多，可以自然地接受有人时刻在身边陪护了。
她心里已经清楚这些跟在自己身边的下人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就像前世的演员明星，出入公共场合时会带着保镖一样。
紫禁城虽然是她的家，但也确实是公共场合。
外面没下雪，珠锦让太监们找了两条霸王鞭，一人拿着一条，痛快地打闹，棍子上绑着铜钱，挥舞起来空气在铜钱孔中穿过，像哨子一样吹响。
珠锦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和丰绅殷德玩起来，完全没有让着他的意思，在养心殿前面的空地你追我赶，不一会儿就出了汗。
“小主可当心着，外面天冷，您身体刚好，千万别再着了凉。”伺候在珠锦身边的太监名叫赵小春，瘦瘦小小的，眼睛很大，看着是个精明能干的，“御膳房备好了甜姜汤，加了红糖和枣子，味道不重，也没辛辣味儿，保管您喜欢。”
珠锦停下来，把霸王鞭丢在一旁，“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小主试试就知道了。”
珠锦与丰绅殷德去了室内，先用热水洗了脸，又洗了洗手，围在银丝炭旁边烤了一会儿，捧着姜汤喝过，全身都热了。
丰绅殷德玩得很尽兴，没有刚才那么拘束了，“十格格，上次在围场里带回来的兔子，奴才有好好养着，现在它的伤口已经好了膘肥体壮的。额捏说，那是只母兔子，可以找只公兔来配小兔，到时候就能有一群兔子啦。”
“你要是不嫌麻烦，那就养吧。”珠锦能理解小孩子对小动物的喜欢，“不过我得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的兔子生的崽太多，最好是直接送到后厨杀了吃掉，别送给别的小朋友。”
这不是珠锦第一次说吃兔子了，丰绅殷德还是有些难过。
十格格也养了兔子，这都好几个月了，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对着主子指手画脚，乖乖地捧着碗坐在小凳子上，“为什么不能送给别人呀？”
“因为每个小孩子表达喜欢的方式都不一样。”珠锦指着自己说，“你看我，喜欢兔子就想吃掉兔子。还有其他小孩，他们喜欢小动物，就想着跟它们玩，跟玩积木、布老虎没两样。可是兔子害怕啊，就想着跑，最后可能被活活折腾死。”
珠锦叹了口气，这些小动物确实没**，但也不至于这种死法。
她还记得之前在网络上偶尔刷到的一条动态，拍摄视频的人把猫抓起来，放在笼子里，再浸到水缸中，怕它太小，从水里浮起来，还在笼子上加了好几块砖头。
珠锦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也不是一点同理心都没有的冷漠人格。
“我很讨厌这个世界，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珠锦想到古代的民间传说，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地府，应该也不是什么好去处，照样没天理没公道，“我只能自己努力变得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