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不是理由!
雍正那个时候,比乾隆可难多了。举朝上下的臣子都向着廉亲王,早在他登基之前,康熙搞了个投票选太子,所有的人都选的八阿哥。
康熙当时就很生气,没让那个投票算数。
后来雍正登基,一切尘埃落定,朝里那群人还是向着八阿哥。
雍正自然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推行添丁入亩、火耗归公,让那些人没有好处捞了。八阿哥为人处世最是圆滑,朝臣们为什么想让他当皇帝?自然是因为,他当了皇帝之后,底下的人能捞到好处。
臣子和皇子之间不可能有纯粹的情谊。
要是雍正还延续康熙时期的政策,反对他的声音也不会这么多。
雍正那个时期真的很艰难,他怕背负上杀死兄弟手足的罪名,一直捧着廉亲王,让他和年羹尧隆科多他们担当重任。可惜他们依然不安稳,逼着雍正一定要出手整治。
雍正憋屈了这么多年,一股子怒气都发泄出来,给那几个一直闹事的兄弟改了名字,开除宗籍,数落他们的罪行,告诉天下人廉亲王并非明主,他才是汗阿玛钦定的正统皇位继承人。
当年这么多困难,他都熬过来了,怎么弘历就不行?
是他给弘历把路铺的太平稳,让他失去了面对困难的耐心吗?
珠锦看着雍正,眼底的情绪一望到底:“可是这件事情不方便跟汗阿玛直言。”
雍正沉声道:“朕知道了。”
他们还是用以前的法子来对付乾隆,拿着功德社稷说事,再加上有条理的例子,足以令乾隆信以为真。
雍正离开后,珠锦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里。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触朝政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生怕别人把她当做异类。
从今天开始,她可以毫无忌惮地跟皇玛法聊朝中之事。以后她也会出现在汗阿玛面前,以女子的身份站出来,做一个不可替代的人!
乾隆居住的客栈是当地最好的,里面的一应物品,也都被李玉提前准备好,跟宫里用的没什么区别。
珠锦睡得很安稳,醒来之后,看着蒙蒙亮的天色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仍在翊坤宫里住着,一会儿要去找母亲吃早饭。
接着珠锦才记起来,惇妃已经被降级成了嫔,没有资格抚养她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养心殿,乾隆还没说会被她交给谁来抚养。
历史上的十格格是容妃娘娘养大的,容妃一生无子,死的时候才四五十岁,最遗憾的是,没有亲眼看着十格格出嫁。
珠锦无法掌控生死,就算她可以改变历史,也救不了注定要离世的人。而且还不清楚,现在的乾隆是否会让容妃抚养她。
“小主醒了吗?”水芝轻轻敲了下门,得到珠锦的回应后,端着清水和手帕进来。
水是触摸起来微微有些热的,对珠锦来说刚刚好,可以让她迅速清醒,还不至于太凉,很舒服。
她问水芝:“你家是哪里的呀?”
水芝怔了一下,受宠若惊地弯下腰,恭敬道:“奴婢家就在京城,从长安街过来,穿过刑部那边就是了。奴婢家附近有个白云观,很有名气,听说是唐朝开元年间建的很有名气。奴婢的母亲闲来无事,会去那边拜一拜。”
珠锦说:“我听说过白云观!”
穿越之前,白云观就挺有名气的,没想到京城能追溯到唐朝。以前珠锦不信道教,现在认识了雍正,还见过皇贵妃的鬼魂,她倒是也挺想去拜拜,就是不知道灵不灵。
要是灵的话,会不会直接把皇玛法赶走了呀?
水芝应该很爱自己的家里人,她平日里说话不多,珠锦问起来家世,才多说了两句。看到珠锦可爱的模样,她微微一笑,“连十格格都知道白云观,看来白云观真的很了不起。”
珠锦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听说过。你家里还有别人吗?这次咱们出来的紧,没能停下来在北京城里转转,要是你想回家看看,等回来的时候,我可以向汗阿玛求个恩典。”
珠锦并非善意大发,只是菡萏的事情历历在目。
她怎么也想不到,菡萏会这么记恨她,还妄图控制她。听过雍正的转述之后,珠锦觉得是原生家庭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果然想了解一个人的性情,最重要的就是了解她的成长环境。水芝贴身伺候着珠锦,就算乾隆雍正他们心怀警惕,要是她有什么歹意,也未必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珠锦不喜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有摒除危险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弃。
“多谢小主隆恩,小主替奴婢着想,奴婢感激不尽!”水芝跪在地上,比她刚成为大宫女的时候还要激动,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极力控制自己不在主子面前失态,“奴婢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妹妹,哥哥已经成亲,妹妹年纪还小,尚未选秀。”
她知道珠锦年纪小,不会像大人一样试探她的忠诚。只是水芝谨言慎行惯了,没有立刻说出想家,思念亲人的话。
珠锦虚扶了一把水芝的手臂,水芝顺着站起来,弯着腰,等待珠锦的吩咐。
“既然这样,那我就跟汗阿玛说一声,看看能不能让你回家一趟吧。”珠锦说,“今天我就提,说完之后会给你一个准信儿,也好让你提前准备一下。”
“多谢格格,多谢格格!”水芝又跪下来,不停地磕头。
她的年纪比菡萏大两岁,十四岁那年进宫,到现在已经有八年了。
若是没有意外,她会在二十五岁离开皇宫,自行婚配。没想到突然做了十公主的大宫女,菡萏的下场水芝看在眼里,不敢做逾矩的事情,只能本本分分地跟着十公主。
可要是这样,她大概会跟随十公主一起出嫁,婚配皆有十公主说了算,想回家并不容易。
下人们都说十格格性子怪,不喜欢跟人亲近,也不是多和善的女子。水芝一直她不放人,现在看来十格格跟传言中并不相通,她明明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之所以大伙儿这么误会她,应该也是菡萏犯下的错吧。
“好啦好啦,举手之劳罢了。你起来,跟我去找汗阿玛。”
珠锦迈着小短腿,打开屋门,就看到李玉在隔壁门前守着。
李玉见到珠锦,弯下腰,笑着说:“十格格来得正好,皇上已经起了,正等着您一起用膳呢。”
珠锦点头,“李公公吃了吗?”
李玉受宠若惊,“不敢劳烦格格费心,奴才已经吃过了。奴才这等做下人的,住在后面的厢房,提早起来吃饭了饭,才好伺候主子。”
珠锦自己起的就很早,这些宫人起的更早,真不容易啊。
她带着水芝去了下面,看到福康安和乾隆站在一起,对着墙上挂着的牌子指指点点,看起来很感兴趣。雍正不需要吃饭,此刻不在这里,可能是去外面闲逛了。
楼梯很陡,珠锦慢慢下去,好奇地也站在乾隆身前,她人小个子矮,完全不会阻挡住对方的视线。
珠锦仰起头,看着上面的牌子:“木樨肉、辣子鸡、糖醋里脊、把子肉、奶汤鲫鱼、拔丝山药……”
“小姑娘可真是聪明,这么多字儿都认识。”
珠锦转过头去,发现是穿着青色衣服的老板娘,正在对着她笑,珠锦靠后了两步,贴在乾隆身上,“是我阿玛教的。”
“咦?”老板娘忍不住发出一声,意识到这样太过失礼,捂了一下嘴巴,忙笑着赔罪,“对不住几位客官,是我眼拙。原来这位聪明漂亮的小妹子是您的女儿。”
大约做父母的都喜欢听到自己喜欢的儿女被夸奖,乾隆知道自个儿年纪大,从外表上看,不太像是珠锦的父亲。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并且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没觉得老板娘冒犯,反倒是听到珠锦被夸了,挺高兴的。
他扶着珠锦的肩膀,与有荣焉:“无妨。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凡是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你别看她年纪不大,认识的字儿可不少。十……十儿,今儿早晨就你来点菜吧。”
“好呀。”珠锦看向福康安:“表哥有忌口吗?”
福康安摇头:“没有,您随意就成,尽管选自己喜欢的。”
乾隆略有些惊讶:“你还知道忌口?”
“我当然知道了,阿玛老是看不起人。”珠锦抱怨了一句,指着牌匾上的菜,要了几个清淡爽口的。
鲁菜是宫廷八大菜系之首,宫里也有专门的鲁菜厨子,哪怕珠锦住在北京城,也经常吃到地道的鲁菜,对上面的菜名并不陌生。
点完了菜,几人坐回桌上。
因为这家客店已经被包圆了,他们想坐哪儿就坐哪儿,没有那么多顾忌。乾隆选了一个离着门口稍有些近的位置,中间还隔了一张方桌,禁军们坐在中间,最大程度地保护他们的安全。
外面人来人往,有穿着粗布衣裳的普通行人,也有挑着担子的小贩。门没关,隔音效果也不太好,珠锦能听到用山东方言喊出来的叫卖声。
“外面好热闹。”珠锦探着脑袋往外看,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乾隆淡淡道:“吃完了早膳,带你出去转转。”
珠锦高兴道:“好耶,多谢阿玛!”
此地是山东德州,也是重要的城市。德州对乾隆来说意义与其他城市不一样。昔日孝贤皇后曾与他一起下江南,来到德州之后就病了,一路到达济南府人已经没了。
如今他已经垂垂老矣,再次带着她的侄子福康安来到德州,身边却没有她的陪伴了。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转世投胎这一说……汗阿玛跑到哪里去了?在不在这附近?自己刚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雍正总是隐匿身形,乾隆感官上总觉得他没有跟着一起过来,私下里与珠锦和福康安相处时,大多很放松。现在突然记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在暗中观察,顿时压力倍增,连那些伤春悲秋的事儿都没什么心情想了。
珠锦低声问乾隆:“咱们会在德州呆很久吗?”
乾隆道:“这要看看德州知府的治下如何了。朕瞧着这家店的老板娘日子过得还不错,也不知道外头的百姓如何。”
福康安说:“昔日德州水灾,有颜大人这等能臣在,及时救灾,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此地知府想来也能学到颜大人的几分教养,好好爱护百姓。”
“颜希深人不错,颜家人确实凛然正气,有这等家教,确实都差不到哪里去。但是现在的知府,可未必能学到前人的品行。要真是那样,这世上岂不是再也不该有污秽小人了?”
福康安笑着说:“奴才只懂打打杀杀的,不懂这些,是奴才没脑子,说错话了。皇上思虑周全,真让奴才自惭形秽。”
“什么颜大人?汗阿玛快跟我讲讲,我想听故事,等会儿也加入你们的谈话,一起夸奖颜大人。”珠锦努力做个合群的人。
“福康安,你给她讲讲吧。要是今儿不说明白,她能闹你一整天。”
“嗻。”福康安顿了一下,回想了一下往事,“十几年前德州发过一次大水,那时候奴才年纪也不大,但是记得格外深。大雨下了七天七夜,京城也时常雷雨交加,吓人得很。德州被大水淹没,雨停了之后,几日过去水都不退。眼见着城里的百姓就要活活饿死,当时的山东督粮道颜希深大人恰巧收到了命令,到别处去了,底下的人没有上级吩咐,不敢随意开仓放粮。”
“然后呢?”珠锦问。
“颜大人的母亲还在,一定要官员们放粮,并以颜大人的名义来担保,若是上头责怪下来,由颜大人一力承担,绝不牵连别人。粮仓中的粮食,这才得以放出去救济百姓。”
“颜大人的额捏好有魄力呀。”珠锦感叹了一句,“跟她一比,那些当官的简直太怂了,一个个的都害怕担责任,连城里百姓的死活都不顾,怎么能称得上父母官?”
福康安没想到她把话题拐到了奇怪的方向。
当初的德州大水,乾隆已经赏的赏罚的罚,颜希深也得了极大的恩宠,做了封疆大吏,这事儿这么结束就挺好的。
要是珠锦这么一提,皇上也觉得那些人干的不行,回头再给他们降职的降职,罚俸的罚俸,这些人稍微打听一下前因后果,都能猜出来是他干的,那他也要跟和珅似的,把人都得罪齐了。
福康安说:“倒也不能这么说,这是官员们职责所在。这种时候,调集粮草与在前线打仗没有区别,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误了国家大事。颜老夫人有魄力,有胆识,但她也只看得到一时困境。要是旁边其他别的州府,比德州灾情更严重,这些粮食还是要紧着需要的来。颜老夫人敢以颜大人的名义做担保,才是有担当的样子。”
要是做错了,他们认罚。
珠锦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别的州府没有粮仓吗?”
“这个……嗯……”
福康安可算是见识到了她的伶牙利嘴。
这是要他自己的孩子,保准喜欢的不得了,说不定比乾隆还宠孩子。这要是别人的孩子,敢这么对他说话,福康安早就教训她了。
可偏偏她是乾隆最疼爱的女儿,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当着乾隆的面儿,还不好转移话题,只能跟坐老虎凳似的坐在这里,绞尽脑汁和珠锦对线。
“行了,你还想跟她讲道理?就算是朕都未必能说得过她。”乾隆看着福康安的窘态,体贴地帮他说话,“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该罚的人都罚过了,何必再计较这个?倒是你,就没从这个故事里悟出什么道理来?”
福康安松了口气。
寒冬腊月里,他额头上竟出了些冷汗。
珠锦点头:“当然有!表哥也没说颜大人在其他事儿上做的政绩,单从这件事儿上看,颜大人什么都没做,全靠着颜老夫人,他才能入了您的眼。我觉着您应该更喜欢颜老夫人才对,要是颜老夫人在朝中当官,肯定能得到您的厚赏。”
“又胡言乱语,说的些什么话?”乾隆虽然觉得珠锦话里有道理,却也知道,这话与世俗观念不合,理应让她知道,不该随便这么讲。
珠锦说:“明明就是这样嘛。汗阿玛,你说多可惜呀,这世上也有很多厉害的女子,只是她们没有机会上学读书,也没机会接触到这些东西,哪怕有才能,也被埋没了。您错过的人才可太多了。”
乾隆哼了一声,笑着看珠锦:“朕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夸自己呢?”
“我当然也是有魄力的女人,不会比颜老夫人做的差。”珠锦说完,警觉地看向乾隆,“汗阿玛,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乾隆听她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心里也没转过弯儿来,“什么反悔?”
“当初您可是答应了我的,等我学好骑射,就做个女将军,替您荡平一切反叛,为汗阿玛分忧解难。怎么我看着您,好像不愿意让女孩子进入朝廷里?”
福康安听着珠锦这么说,心脏越跳越快,哪怕他在外打仗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十格格胆子可真大,竟敢对皇上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