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难测啊。
乾隆看着李玉战战兢兢的样子，反倒是生不起气来了。李玉跟了他这么多年，年纪不小了。乾隆是个性情中人，最念着旧情，心下不忍，“起来吧，瞧你吓得这副模样。”
“多谢主子隆恩，只是奴才不敢起来。”李玉听出了乾隆语气稍缓，额头贴在地面，试探地说，“主子宽和慈悲，定是奴才哪里做的不好，才让主子生气了，奴才最该万死，偏又愚钝至极，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实在有负皇上。”
“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乾隆说，“许是哪个丫头忘记关窗，屋里凉飕飕，冷得很。你去看看，再添些炭。”
“奴才这就去。这事儿也是奴才不对，主子还是罚了奴才吧，也好让奴才安心。”
“那就下去领十鞭。”
“多谢主子。”
雍正看着李玉承受了无妄之灾，倒是冷静下来了。
就算他想来找弘历对峙，问问他有没有把自己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弘历也看不到他。不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还能觉出冷来，倒是出乎雍正的意料。
只可惜雍正做鬼的日子太短，什么门道都没摸清楚，等他心情平复之后，就变得像原来一样，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影响了。
雍正看着乾隆去批复折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默默离去，重新去了翊坤宫。
这翊坤宫原本是年妃住的宫殿，年妃身体一直不太好，生了几个孩子全都夭折，后来他杀了年羹尧，年妃更加郁郁寡欢，没多久就病逝了。
如今的翊坤宫早已失去了年妃的痕迹，住在这里的是惇妃，还有那个能看到自己的小格格。
雍正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遇到什么事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竟想着跟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聊聊。
等他来到珠锦的卧房，远远看着床上鼓起，睡的正香甜的一小坨，那种空虚悲寂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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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锦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的天色，喊了一声，“菡萏，嬷嬷？”
胡嬷嬷从外面走进来，“小主醒了，饿不饿？主子让厨房背了吃的，皇上也派人来看过您，结果您都在睡着，便没有打扰。”
珠锦打了个哈欠，她好像睡得太多了，反而没有精神，“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辰时了。”胡嬷嬷拿过她的衣服，“小主快起来吧，等一会儿用完膳，再去书房学写字。”
珠锦恍恍惚惚的，胡嬷嬷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假期已经结束，又该继续上课了。
“我自己穿，嬷嬷你出去，不要偷看。”珠锦把衣服拿过来，哄着胡嬷嬷离开，一边穿衣服，一边遗憾地想，她好像错过了爷爷和爸爸的修罗场。
真的很想看雍正爷爷对着乾隆傻爹发火的样子，那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景！错过这一次，不知道下次就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珠锦熟练地穿好衣服，洗脸刷牙漱口，去惇妃那里吃早饭。
雍正就在惇妃的宫外，看到珠锦时，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算是打招呼。
珠锦不停地给他使眼色，雍正看起来有点懵，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
“我吃好了！”匆忙往嘴里塞了两个水晶虾仁包，珠锦把碗里的稀饭喝完，活泼地说了一声，“额捏，今日太晚了，我这就去书房念书！”
惇妃看着珠锦匆匆忙忙的身影，疑惑地对莲香说，“是不是我把她逼的太紧了？读书哪里有身体重要，连饭也不好好吃了。”
莲香笑着说，“小格格知道上进也是好事，现在都这个点了，一会儿还有点心，饿不着小主子的。”
“说的倒也是。”惇妃扶着莲香站起来，“万岁爷那里，派人去说一声吧。我瞧着万岁爷倒是挺想见见十格格的，差人问了这么多趟。”
莲香说：“已经让人去通知李公公了。”
其实并不是乾隆想见珠锦，只是李玉惦记着她。每一次乾隆发脾气，珠锦都能很快把人安抚好了。这回李玉心里不安，也就让人来问了问。
只是李玉是乾隆身边的人，李玉的几个弟子、干儿子都是熟面孔，宫妃们知道他们在乾隆面前当差，难免误会了。
珠锦来到书房，跟嬷嬷学完新的字，照常让嬷嬷出去，自己在书房自习。
等嬷嬷离开之后，她一脸好奇地看着雍正，“皇玛法，你不高兴了吗？”
雍正看她不像是在安慰自己，倒像是在看戏，不由冷哼一声，“没有。”
“我不信，你一定是不高兴了。”珠锦稍微想想就知道，雍正为什么是现在这幅表情，她鬼鬼祟祟凑到雍正旁边，用一种对好朋友说话的语气，“你昨天去见汗阿玛了吗？跟我讲讲好不好？”
雍正没理她，“玩了这么多天，之前学的还记得吗？朕来考考你。”
第13章 尴尬的雍正
珠锦背诵了几天前学的内容，一字不差，雍正拿出单独的句子问她话中的含义，珠锦也能清楚地解释明白。
如果不是雍正一直陪在珠锦身边，都要以为她背着自己偷偷复习了。
“你确实很聪明，但是学习之事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千万不可因此自满。”雍正说完，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孩子是个女子，哪怕她学的再好，也没有施展才华的地方，不禁叹息一声。
珠锦不以为意，笑嘻嘻道，“我没有自满呀，而且我以前也是这样整天想着玩，才不是乖孩子。皇玛法，你就告诉我吧，你是不是去找汗阿玛了？他有没有被你吓了一跳？”
珠锦撒泼打滚，想让雍正讲一讲。
在后宫里日子太无聊了，好不容易有个修罗场，还被她错过了。明明雍正也是一样无聊的人，偏偏还端着皇帝的架子，哪怕只有珠锦一个人能看到他，整日里也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这也太累了吧。
雍正看着珠锦扭来扭去，如果不是嫌弃地上脏，她肯定会像只毛毛虫一样滚。
孤寂的情绪被珠锦奶声奶气的吵闹声驱散，雍正板着脸逗弄她，“你若是真的想知道，倒也不是不能。”
“玛法？”珠锦抬头看他。
雍正沉吟道，“朕有一事，尚且不太明白，你若是能参详一下，给出答案，便是讲与你听倒也无妨。”
珠锦立刻直起身子，端坐起来，如果不是这张小椅子不合适，她会直接盘腿坐好，很有风度得伸手，面容严肃，“玛法请讲。”
雍正觉得这一幕有点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他确定自己接触的都是满人，没有人摆出这种姿态。十格格又是从哪里学的？
雍正问：“你最近可看了什么书？”
珠锦怔了一下，“就《内则衍义》呀。玛法是搞不懂男人为什么要给女人定这么多规矩吗？”
“不要胡说。”雍正不再追问，“你是否知道，允禵早已被弘历赦免，恢复了郡王爵位？”
“不知道。”珠锦说了个谎。
以她的年纪，没经历过那个时候，宫里的人也很少谈论。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提到某某贝勒某某贝子，会说一下他们长辈之间的交情，大多数时候都没人讲这些事。
上一次雍正对着珠锦说了很多，珠锦保守秘密做得很好，雍正看她明聪早慧，又缠着自己想听故事，也愿意对她倾诉一下。
“他是朕的同母兄弟，但是与八阿哥、九阿哥结党，整日想着与朕作对。朕登基当日，他便桀骜不驯，不愿承认朕的身份，动摇大清江山，朕顾念兄弟亲情，让他在汤山守孝。之后因为廉亲王做的恶事太多，剥了他的爵位。谁知弘历竟早已宽恕了他！”
珠锦赞同地点头，“你才是受害者，汗阿玛没有资格替你原谅他。”
雍正觉得珠锦的话怎么听都好听，连个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弘历竟然这么糊涂。
他有些后悔年轻时疏于对弘历的管教，让他和廉亲王走得太近，又犯了和康熙一样的毛病，到处施恩，纵容手下大臣贪赃枉法。
雍正似乎陷入了回忆，迟迟没有说话。
珠锦换了个姿势，仗着自己年纪小，毫不避讳地观察这位帝王的面部表情。
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哪怕都是皇帝，雍正和乾隆也差了好多。
年轻时候的乾隆啥样珠锦不知道，现在的乾隆，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跟珠锦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笑容满面……也可能只是珠锦看到的他是这个样子，仔细想想还挺吓人的。
她见到的永远是乾隆慈祥和蔼的一面，渐渐会失去敬畏之心，再加上农家乐审美、弹幕狂魔、盖章狂魔这些标签，珠锦可能会对他越来越不恭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踩到雷，把自己坑了。
过了一会儿，雍正回神，看到珠锦像是打量什么贵重物品似的眼神，有些不自在。这个孩子向来天马行空，谁也说不准她的心思又跑到哪儿去了。
雍正咳嗽一声，看到珠锦回过神，期待地问他：“皇玛法去教训他了对不对？”
“他到底是你的父亲，这般没规矩。”雍正呵斥她，但也没有停止讲述，“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得到朕？”
珠锦摇了摇头。
她以为是自己穿越的原因，一秒钟都没有多纠结，根本没有深想。看来雍正闲来无事时，一直在思考哲学。
雍正从来没跟人说起过，他不是个爱吐露心事的人，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要是十三在身边，还能有个说话的人，可是……
幸好珠锦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否则雍正更憋闷。
“你出生前三日，朕突然出现在翊坤宫前。”
“前三天……”珠锦想起自己穿越之后，在母亲子宫里温暖舒适的感觉。她那时候大脑发育还不完全，又看不到光线，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糊，不清楚在里面呆了多久。
现在想想，她极有可能是和雍正一起来的。
珠锦问：“皇玛法有没有试过离开紫禁城呢？嬷嬷讲的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死掉的人心愿未了，会成为缚地灵。”
“朕走不出这皇宫。”雍正很闲，疏远珠锦的那段时间，他去过很多地方，做了很多尝试，“准确地说，朕无法离你太远，最多六百丈，便无法动弹。”
一丈是3.33厘米，一百丈是333米，六百丈大约两千米。
两千米是多远？珠锦只能想到点外卖时候小哥配送时的地图，两千米骑电动车应该要半个多小时？男生体育测试，来回两趟，可以连续跑十多分钟？
这么想想空间还是挺大的。
古代人不需要换算，他们一直都是用这种单位计数的。雍正看不懂珠锦在思考什么，还以为她年纪小，理解能力跟不上。
他从来都没指望珠锦能懂。
表面的意思容易明白，这些话背后蕴含的感情，除了雍正自己，谁都不会懂。他一直是个不被理解的人，自然不会对其他人有太多期待。
雍正说：“朕以为，这辈子只能陪着你，没想到朕对着弘历发怒，他似乎能感觉到朕的存在。”
“咦？”珠锦回神，“皇玛法是不是变得厉害了？”
“或许吧。”雍正自己也不明白，他死之后的感觉，与活着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触碰不到其他人和物。
除了珠锦。
珠锦身上温暖的热度，让他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温度。他虽有实体，却像一阵风，无形无色，游荡在世间。
珠锦微微皱眉，谴责地看着他，“我听说皇玛法你以前吃过很多仙丹，你说说你，如果少吃一点，说不定就正常投胎去了。要是多吃一点，你就变成神仙啦，怎么偏就是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怪尴尬。”
雍正：“……”这个问题，他刚出现在翊坤宫就想过了。
现在就是后悔，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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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只活了五十七岁，他登上皇位时就已经四十多岁，在位十三年，每一天都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比起康熙乾隆在位六十多年，雍正的时间非常紧迫。他的生活枯燥乏味，鲜少享受，成为皇帝之后，连皇宫都没离开过。
后来身体愈发虚弱，为了提神，雍正会吃一些道士练的丹药，但是这些丹药没能让他活的更久，或许还加快了他的死亡。
珠锦探过身子来，拍拍他的肩膀，“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啦，皇玛法知道错了就好。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太糟糕，皇玛法不是说，汗阿玛能感觉到你生气吗？”
雍正道：“你有什么办法？”
小孩子的思维没被那么多条条框框限制，说不定真的能给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可惜珠锦不是小孩子，她能想到的东西俗气极了，“对月修炼？”
雍正：“……朕试过了，毫无用处。”
珠锦说：“既然这样，那皇玛法多生几次气吧，让汗阿玛多感受一下，说不定就弄明白了。”
珠锦想的很单纯，完全没想到过其他影响。
一个帝王常常感受到压力，肯定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了，他就会对着底下的人发泄，乾隆发泄的方法就是花钱，淘换奇珍异宝，建宫殿、修楼阁。
珠锦一直没见过乾隆的另一面，自然想不到。
雍正倒是知道，会让太监臣子们不好过，但是那又如何？皇帝是天下之主，这世上所有人，都是皇帝的臣子，为皇帝分忧，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况且这件事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弘历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做得太过分。
祖孙二人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雍正给珠锦补完今天的课程，珠锦找来身边的太监，往养心殿传信，说是想见他。
太监离开之后，她才想起来，她是不是可以向雍正提一点要求了？
养心殿和翊坤宫中间隔着一座永寿宫，来回跑一趟没这么快，正好可以说说话。
“皇玛法，你觉得我额捏人怎么样呀？”
第14章 讨要特权
雍正看着熟悉的翊坤宫，恍惚中觉得珠锦是在问年妃的性情。
年妃给他生了三子一女，这四个孩子都去得早，活的最久的福惠，也是八岁就夭折了。也不知这几个孩子投胎到了哪些人家，如今过得好不好。
雍正拉回思绪，“惇妃性情惇朴严谨，是再淳厚不过的。”
珠锦跟他凑得很近，应该是知道，背后说人是不对的，小心谨慎得很，唯恐被人听到。雍正忍不住打趣她，“怎么？知道怕了还故意犯错？”
“不是这样的。”珠锦叹气一声，这让她怎么跟雍正说啊？她想了想，只好从另一个方面入手，“我总觉得额捏不喜欢我，她整日里事情不多，不问我功课，也没想着来陪我玩，宁愿在宫里发呆都不跟我一起。”
“左右你就住在翊坤宫里，比养在其他妃子身下的皇子方便多了。要是想跟额捏玩，主动去找她就是，何必等着她来找你？”雍正不以为意。
他也知道后宫女人的生活单调得很，正因为观察了太久，对她们的生活再了解不过，雍正就越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女人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