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人拔刀相向,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黄四,你敢不听令?要是不宰了这个娘们,郡主会要了我的命!”贺老三逼近一步。
“今日你若是敢动这小娘子,教首恐怕会让你生不如死!”黄四亦是欺身。
“你……”
贺老三被逼的不得不垫了脚。
“你不信便试试?”黄四冷笑一声,“教首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上一回那主簿的手正是他亲手砍的,砍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缺口,你若是也想尝尝那滋味,不妨便试试。”
贺老三一想起那场面顿时浑身发憷。
那人冷血无情,像一条阴冷的蛇,他入这行是逼不得已,可那人好似只是为了享受杀人似的。
简直让人恶寒。
尤其那唇角,似笑非笑的,明明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下一刻却面不改色的拧下了对面人头。
他脸上这道一指长的刀疤便是犯了禁后拜他所赐。
贺老三后背阵阵发凉,仿佛被毒蛇缠上了似的,浑身冰凉黏腻。
他打了个颤:“我听令便是,至于郡主那边,让教首自己去解释吧。”
“这不必你操心。”黄四嗤笑了一声,“一个黄毛丫头,若不是看在她爹的面上,何须我们教首出面。”
贺老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收了刀。
两边剑拔弩张,江华容躲在破了一半的车帘背后,只能看见浩大的阵仗,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屏着息,隐约看出他们争吵了一番后,好似打算放过她。
这是为何?
江华容不明,很识趣的不打算说出自己究竟是谁了。
巷子里虽隐蔽,但刀光剑影,厮杀叫喊,很快,巡夜的巡检司便听到了,列兵遁甲,调了附近所有值巡的人持盾重步过来。
江华容一见到救星,从车窗里钻出去,拼命的朝着官兵跑去。
“他娘的,官兵来了,快走!”负责看哨的人叫道。
“怎么这么快?”黄四眉头一凛。
“恐怕是上回那姓周的事闹大了,先撤!”贺老三拎着江晚吟往马车上一抛。
正在此时,贺老三忽然又想起一事,刚刚他劈开车帘的时候,发觉这姐俩长得差不离,这小娘们又说自己不是江氏。
万一……抓错了人呢?
他一拍脑袋,边上马,边将此事同黄四说。
“你怎么不早说?那个已经放走了。”
黄四瞪了他一眼,赶紧去扒拉塞在马车里的江晚吟。
夜晚黑乎乎的,看不清脸,隐约只能辨个身形。
他从前在教首那里见过一幅画像,画上是个清瘦窈窕的小娘子,眉目清冷,泠泠如山间雪,又听得这小娘子刚十五岁,料想身量尚未完全长开。
可车厢里这个,粗粗打眼一看,身形玲珑有致,颇有闺中少妇之态。
短短三月,一个人的变化想来也不能如此大。
“错不了,这必定是江氏!”黄四果断地道,翻身上马,扬鞭冲众人大喝了一声,“撤!”
于是贺老三也不再迟疑,甩了一鞭子,一行人便冲出去。
杀了一拨守卫后,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出了巷子,朝着人流多的地方去。
一路撞的七零八落,等巡检司的的人再回神,大街上早已没了那帮人的身影,早不知分头藏到哪里去了。
“这帮贼骨头!”
领头的恨恨的磨了磨牙,只得飞奔回去通禀。
另一边,江华容获救之后,巡检司的人一听得这是开国公的长孙媳,连忙派了人护卫回去。
江华容这还是头一回经历如此险境。
“嬷嬷,刚刚我差点,差点……”她颤着唇,吓得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这不是回来了。”孙妈妈搓着她的手暖了又暖,她面色方红润一些。
定了定心神,江华容又道:“国公府规矩最是重,刚刚我让江晚吟相替的事情绝不能传出去,嬷嬷你可千万记得守口如瓶。”
“我知晓。”孙妈妈道,“不过那群人心狠手辣,小娘子这回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那是她的命,生死关头,谁不想活,怪不得我!”
江华容不由分说,江晚吟回不来更好,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做过的所有事了。
“不对,还有晴翠。”江华容忽然又想到,“这小蹄子现在在哪?”
刚刚他们的马车车辙已经断了,现在江华容同孙妈妈正单独坐在巡检司准备的马车里。
孙妈妈方才也被吓住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那丫头磕破了头,还昏着,好似是被人带着包扎去了。”
“多管闲事!”江华容低低骂了一声,“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动不得了,等回了府,立马便把这丫头接到披香院里,叫人给她多灌些安神的药,最好……永远也别醒来。”
孙妈妈明白她的意思了,又想起她刚刚毫不迟疑的把江晚吟推出去当替死鬼的行径,心底阵阵发寒。
但如今这条路已经回不了头,她只能照办:“老奴知道了,娘子放心,待会儿回府后少不了盘问,您千万记得撑住。”
“我明白,嬷嬷放心。”
江华容嗯了一声,却想,便是他们知道了也没什么,毕竟她才是长房长媳,她的名声自然重过江晚吟,他们必定会保着她。
国公府消息灵通,江华容刚回府便被叫到了寿安堂,长公主,国公爷同老太太都在,陆缙那边也已经派了人通知了,正在往回赶。
江华容按照之前同孙妈妈商量好的,进门便掩着面哭了起来。
老太太同长公主一行听到红莲教袭击国公府的马车时又惊又急,这会儿一见到回来的是江华容,微微诧异:“怎么是你回来了,这么说,红莲教抓走的是你妹妹?”
“是她。”江华容哭道。
“怎么偏偏是你妹妹?二郎不是说红莲教放出话,要抓的是账本上的人么?你妹妹长在青州,来上京不过月余,怎会与账本扯上关系。”长公主问道。
“这我便不知了,兴许他们是见三妹妹生的美,见色起意,一时生了歹心吧。”江华容编了个理由,怒骂道,“这群人本就是乌合之众,行事浪荡,哪里讲什么道理!”
江晚吟生的极美,这是众所周知。
如此……似乎也能说的过去。
但在场的皆是人精,哪里便这么轻易相信过去。
长公主撇了撇茶盖,淡淡地道:“是吗?”
江华容被上首的几双眼盯的汗涔涔的,却笃定他们会将错就错,咬着牙坚称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旁的缘由了,兴许三妹妹暗地里同周主簿曾来往过也说不准,我同她并不设防,我的印章上回借了她把玩,尚在水云间里,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当真不知情?”
江华容话尚未说完,突然被打断。
陆缙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边,目光黑沉沉的,玄色氅衣上裹挟着夜风的凉气,一进门,寿安堂都仿佛冷了下来。
他今日去了周府查探,所获颇丰,故而当听到小厮来报江华容出事时并不意外。
可他没想到,回了府后看见回来的人却是江华容,不是江晚吟。
那一刻,他心□□像被扎了一剑,沉沉地站了许久,久到手中的东西几乎快被握碎。
江华容从未见过他这般冷峻的模样,心底一抽,声音都弱了许多:“我不知……”
陆缙一言不发,一抬手将一沓书信甩到她面前:“你既不知,那你说说,这些同周主簿来往的书信又是怎么回事?”
信件雪片似的砸了下来,砸了一桌子都是。
江华容也被吓得怔住。
房里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连一贯护着江华容的老太太都蹙了眉:“华容,这是怎么回事?”
江华容知道这是瞒不下去了,眼下也只有按照母亲教她的办法弃卒保车,自断一臂了。
于是她果断地跪了下来:“祖母,这些……的确是我做的。”
江华容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人,老太太一听她承认,顿时气得胸口发紧。
“祖母您先别气,都是我的错!”江华容膝行过去,满脸涕泪,抱住她的腿,“可我也是有苦衷的!郎君这两年不在,我一个人独守空房,难免寂寞了些,便时常同从前的闺中密友并婶娘伯娘来往,您知道我又是个心软的,这一来二去便松了口,帮着牵了几回线。我也是一时糊涂了,祖母您就饶了我吧。”
她边说边哭,声泪涕下,字字句句都在提那两年,惹得人生怜。
“自从郎君回来后,我便不敢了,不信您去查!”
江华容指天发誓。
“你……”老太太不由得软了心肠,看向陆缙,“也罢!二郎,这捐官的事京里又不止咱们一家,若是你在,华容也不会这么糊涂,依我看,此事也不能全怪她。”
“不怪她,三妹妹便不管了?”陆缙并不松口,“你既然承认了,红莲教今日冲的人应当是你,又怎会抓走三妹妹?”
“这……我着实不知,兴许是天太黑了,他们抓错人了。”江华容踌躇道。
“当真?”陆缙扫了一眼江华容素净的发髻,声音忽沉,“那你头上的钗环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二人相貌有几分相似,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将她推出去,当了你的替死鬼?”
江华容连忙摸了摸发髻,不由得暗叹陆缙心思缜密,竟大半猜了出来。
可眼下她刚刚犯了错,再承认残害庶妹,她这长孙媳的位置怕是要保不住了。
于是江华容拒不承认:“郎君误会了,这钗环是我逃走时跌落的,我怎可能亲手将三妹妹推进火坑?那是我的亲妹,我千里迢迢的将她从青州接过来,我又不是蛇蝎心肠,哪里有这般狠毒!”
她声泪涕下,话也有几分道理,一时叫人难以分辨。
老太太也觉得陆缙猜的有些过了:“二郎,华容毕竟是你的枕边人,你怎好如此忖度她?”
可陆缙正是因为知道她之前做过的偷龙转凤的事才往这上面猜。
他扫了一眼江华容身旁的孙妈妈,点了她出来:“你说,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有一句虚言,让我发现,我必将你当场杖毙。”
孙妈妈被唬的一愣,但若说了,顾氏也不会放过她,她低着头唯唯诺诺:“都是真的,老奴亲眼所见,天太黑了,那群人又不知夫人和小娘子长得相似,抓住一个便拎走了。”
陆缙冷着脸,不知信还未信,又道:“我记得三妹妹身旁有个叫晴翠的女使,她回府了吗?”
“回……回了。只是她被红莲教的人打伤了头,现在还昏着,正在披香院休养。”孙妈妈道。
“不必留在披香院了,派个人送到立雪堂去。”陆缙道。
江华容心里一惊,却还是不得不答应:“好。”
陆缙接着又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三妹妹,不损她的名声,此事既然因你而起,我看便将错就错,声称抓去的人是你好了,你暂时留在披香院不准出去,至于剩下的事……”
陆缙看了眼江华容:“等人救回来再说。”
“郎君!”江华容未料到他会这样做,目眦欲裂,“我是你的妻,我已经回来了,你怎能这么做?”
老太太亦是没想到。
她皱了眉:“二郎,华容说的对,她是你的妻,事情若是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有损。既然华容回来了,此事已成定局,不如便像华容先前说的一样,宣称那些人是惦记上江家那孩子的样貌,生了歹意了,如此一来,反正那孩子已经凶多吉少,不如便用来保全华容,也保住咱们府里的面子。”
言毕,她又看向江华容:“我听说明日平南王府设了宴,京中的权贵大半都会去,华容,你明日必须得露面,如此一来,你被掳走的流言便会不攻自破。”
“不可!她明日不许出席。”陆缙沉着脸,“这群人并未当场击杀三妹妹,而是将三妹妹抓走,想必是想闹的大些,同周主簿一样,挑衅够了再将人放回。倘若是这样,尚有救人的时间。但若是江氏明日在众人面前露了面,那群人势必会知道抓错了人,如此一来,三妹妹对他们无用,必死无疑。”
老太太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她劝着道:“二郎,我知道你骨子里清正自持,是非分明,想要保全那孩子的名声和性命。但如今江家这孩子已经被抓走了,如何好找?且她既替了华容,生的又美貌,怕是少不得受摧残,便是救回来,恐怕清白也难保了。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庶女,毁了你的妻,毁了咱们公府的声誉?”
“那祖母的意思是,我们便该为了公府的面子白白断送一条性命,让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无辜惨死?”陆缙反问。
“我……”老太太汗颜,她看向陆骥,“也罢,我老了,管不了事了,这是你儿子,你说说看该怎么办。”
陆骥捋着须,许久才道:“二郎,我看你祖母说的对,那群人手段狠辣,且行踪诡谲,那孩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既然已经错了,不如便将错就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缙尚未开口,长公主不悦,“什么叫将错就错?错了自然得改回来,那小娘子前不久刚救了宛宛,咱们还欠她一条命呢,如今又要把她火坑里推,你也是做她祖辈的年纪了,午夜梦回怎能忍心!”
“我不是……”
“你就是此意!”
长公主仿佛头一回看清身边人,错愕之后,帕子一搭,难得摆出公主的架子来:“反正我是不同意!二郎,你去找吧,不管是死是活,清白与否,总得把人给带回来!若是你的人手不足,我的护卫尽数可调给你,再不够,我回宫去求一求皇兄,让他调派人手来,无论结果如何,咱们都得求个心安!”
“好,儿子这就去。”
陆缙眉眼一凛,辞别了长公主。
“郎君,你别走!”
江华容攥着他的衣摆,却被陆缙不留情面的扯了开,顿时跌坐在地。
老太太同陆骥相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不由得又想起裴絮产子的那一夜来……
两个人皆无声地叹了口气。
上京自古繁华,勾栏酒肆数不胜数。
且无宵禁,每每入夜,这些地方都格外热闹,到处都是喝的醉醺醺的人,连街市上都弥漫着酒气。
各式穿红着绿的杂耍班子更是常见,抹着花脸,扮着杂剧,咿咿呀呀的一直唱到天明,偶尔也做些武打的把式并其他参军戏。
在如此繁华夜景中,勾栏门前停了几辆马车,从上面下来十几个穿着打扮好似杂耍班子的人,拖着几口好似盛着杂耍道具的红木箱子,实在算不得稀奇。
尽管那些箱子似乎有些沉。
江晚吟便是被这么悄无声息的运进城东的一处名叫迎春楼的瓦子里的。
这瓦子,是红莲教在上京的据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