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棠指间一顿,低眉顺眼的点点头。起身时同对面看过来的世子夫人遥遥看了眼,忙移开。
席上均是男子讨论衙署上的事,夫人们则跟着新来的姑表婶说笑,是以除了宋晏宁,也无人注意到虞嫣离席。
宋晏宁眼底流转几丝深意,没跟着虞嫣过去瞧,反而让岸雨凑近了些,轻声叮嘱了几句。
天边云霞乍舒乍卷,称得暮色有些清明,宋晏宁身边跟着岸雨和虞嫣的丫鬟意莲,缓缓往牡丹园旁边的假山瀑水处走去。
待看清人,便躲在将近两人高的太湖石后面,意莲手上紧紧的攥着身侧的衣袖,看得出她心下的不安。
对面假山上种着许多的白玉吊兰,在霞光满天的下,白白清雅的花蕊称得多了些颜色,倒是有些美景称美人。
对面站着的女子离席回院子换了身青碧色广袖撒花裙,头上挽着朝云髻,看这模样,看这背影,宋晏宁能有什么不明白,又是寒山寺清晨那一出。
想起意莲说的话,宋晏宁还有些面色紧绷,方才她亲自给江昼倒了菖蒲酒,自然知道这酒没什么问题,倒是虞嫣自个儿饮的,意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湖风应是清凉的,虞嫣确实是越来越有些说不上的燥热,她却只当是自个儿即将实现心中所想而有些激动,没有多想。
看到对面那飞燕草色圆领袍的男子走着过来,虞嫣眼里眼里留下笑意,见人走进了,发觉男子面上一切如常,还是那白皙俊俏的相貌,没有丝毫红霞,冰冷的眼眸一片清明。
虞嫣心下一抖,她是看着意莲亲自将今春散放在酒里的,也是看着人亲自饮下去的,想来江昼大婚时被灌了这么多的酒,也面色如常,心下稍安。
见江昼在她的面前停下。眼底有几丝异样,虞嫣手上捏着绢帕,学着那人软糯的语气道:“夫君,你过来了?”
带着面纱的脸仰了仰,“方才在席间被夏虫咬了个包,这才带着面纱......”便是宋晏宁几人站在远处看着那模样,都有几分恍惚,若是真让江昼饮了那酒......
宋晏宁眼睛冷冷看着那穿了身她衣裳的女子,在江昼面前含娇细语的说着话。
方要预备出去,就见虞嫣对面的江昼有些动作,江昼冷冷讥讽一声,“虞姑娘,这出戏是哪出?”
虞嫣瞳孔一缩,旋即羞耻的意味上头,倒是自己都有些看人模糊起来,怎会!怎会如此!江昼不是饮了那酒吗?
虞嫣张张嘴:“我......”旋即眼底划过一丝决绝,“表哥,你该知道嫣儿的心思的,嫣儿在你身边那么久,只求表哥心里看看嫣儿,哪怕分给嫣儿一丝情谊也好......”
江昼面色幽冷,“祖母喜欢你,你若收敛一些,我还能放你在江家住上一住,不过多上一双碗筷,今日这出效颦的丑戏,我想江家怕是容不下你了。”
虞嫣身子巨颤,仓皇抬眼,又听江昼冷冷言语如冰锥,“披着一样的皮,却这般差距大,你知道为什么?”虞嫣眼里含着泪,看男子残忍一笑,“因为腹中长着蛇蝎。”
旁边的宋晏宁闻言都有些面色一顿,若是今日之前不知道意莲意棠之事,她也难以置信江昼能说出这般话,可江昼是府里的当家人,能有什么能瞒得住他。
虞嫣声音颤颤:“表哥,你这是何意?何故这般折辱我......”
宋晏宁眨眨眼,还是拉着两位丫鬟走了回了席间,夜晚湖风凉,宴席时间便长了些,见江昼回来,还换了身衣裳,宋晏宁伸手拉了拉江昼的袖子,“方才不是鲁长史唤你过去?”
意思是问怎的换衣裳了?江昼温声解释道:“方才衣裳脏了,便去顺带着换了一身。”
方才江昼一过来便躲让不及的被虞嫣拉了袖子,想到这宋晏宁心下满意的笑笑。
不等宋晏宁再说,牡丹园外面传来一阵慌乱,意莲跟在虞嫣身后,搀着人进来,虞嫣衣摆有些凌乱,交领的衣裳遮不住脖颈处显而易见的红痕。
众人渐渐的噤了噤声,面露惊讶的看着走向院中宴席中央的女子。
虞氏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时衣裙带翻了玉著也没管,指着身边的善青善红:“表姑娘醉了,快些扶着表姑娘下去歇息。”
善青善红忙道了一声是,方要下去便被虞嫣叫住:“不用,姑母,我有话要说。”
江老夫人面色沉沉道:“有什么话下去说。”
今儿不单是有府里的男眷,还有张氏母子,实在丢不起人。
偏偏虞嫣不依,虞嫣余光见江昼换了身衣袍,心下越发肯定,而这些出言阻止的姑母和老夫人,早就知晓她心中所想,却在说亲前,哪怕现下也没考虑过她。
她要的就是当着男眷,当着外人面前说出来,让他们无法化了!至于名节,等她实现心愿之后自然会挣回来。
虞嫣眼尾是未消的薄红,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宋晏宁心下一抖,便听虞嫣哑着声音道:“老夫人请一定要为嫣儿做主,嫣儿今日受了委屈,求祖母成全。”
一园静寂,戚氏最注重颜面礼节,现下膝上捏着帕子的手也因震怒有些细微颤颤,旁边的桂嬷嬷也不敢多说话。
偏偏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夏氏和张氏看人这不想要脸面的模样,也跟着符合两声。
夏氏看了眼虞氏,捏这个绢帕道:“哎呦可怜见的,好姑娘,快说说你受了什么委屈,你放心,你姑母定会为你做主......”
宋晏宁见虞嫣径直看过来,眼神脉脉的不说话,宋晏宁嘴唇微张,有些哑言,她不会,要赖在江昼身上罢......
虞嫣本就是殿中的焦点,众人跟着看过来,见是江昼,偶然才发现这世子爷换了身衣裳,江家人是面无表情,这不了解江昼的张氏心下就微妙起来了,顺嘴道:“不会是世子爷欺负了你罢?”
众人皱眉,张氏见这个初次谋面的世子爷目光如冷刃的看过来,心下一抖,也不敢随意开口了。
偏偏虞嫣还面色薄红羞涩道,“正是表哥方才在假山处与我......与我......”
江记手上拿着的盖碗一个没拿稳,叮当一声,才把震惊中的众人唤回神。
宋晏宁轻笑一声:“表姑娘可莫要说笑,方才夫君与你在假山?我怎的听闻方才是鲁长史唤夫君去前院啊?”
虞嫣确实是迷糊前最后一霎见到的是江昼,当即眼睛薄红,有些梨花带雨:“我知嫂嫂有些不敢相信,当方才确实是我与表哥在一处......嫣儿不敢那自个的名节随意开玩笑逗人。”
这下戚氏也不知如何开口,沉沉的目光见一脸冷静的孙子,反应过来,怕是有人污了虞嫣的清白,虞嫣误当做是舟之了。
想着虞嫣与她也有些情分,戚氏想不想让人闹得太难看,不然虞嫣最后只能进庵子,道:“此事稍后再议,意莲,扶你家主子先下去休息。”
谁知虞嫣猛的来了力气,将意莲挥开,哭道:“不,我不,表哥,嫣儿今日与你之后,该如何嫁人......”
虞氏面色不虞,斥道:“虞嫣!”
宋晏宁轻轻的搁了手上拿着的汤盏,就听旁边的江昼冷声道:“不用下去,既然说起,那便当众说清。”
听着江昼这话,园中众人面色有些迟疑,脑子快的纷纷反应过来,偏偏虞嫣方才用了药,有些回不过神来。
旁边的张氏看了看这园中的青年,到底谁才是同这表姑娘苟合的人,突然心下一紧,看见江记身边的儿子不见了!
园中众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夏氏轻笑道:“说来倒是,这表公子去哪了?”
张氏面色一顿,方在翼州的时候就与知州府的姑娘有了夫妻之实,今日这出让张氏有些莫名不安。
虞嫣怆然一跌,不等说话,就见牡丹园入口来了两人,正是江昼身边的长幕同那鲁长史。
众人一看鲁长史当真来了,自然知晓方才世子爷说的不是虚话,还有什么不明白,江老夫人体面的留了留鲁长史入席,鲁大人心里门清儿,推脱两声告辞了。
长幕上前道:“大人,方才属下问了守门小厮,那表公子有些衣衫不整的跑出门去了。”
张氏忙起身,干笑两声:“这,莫不是看错了罢,善哥最是守礼,今儿才是初次来公府,哪敢冒犯表姑娘。”
江昼冷笑一声:“是不是看错了,等人带回来便知。”
知道这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让人出去逮儿子,张氏越发坐不住。单眼皮的眼睛细细眯着,斜眼打量园中的女子,仔细瞧还能瞧出面上带着几分鄙夷。
相貌不差,难怪能让她那儿子糊涂起来,好歹在落魄前也是太保府的千金呢,这般不知寡廉鲜耻!礼教都吃去狗肚子里了。
要她家善哥娶一个无依无靠一肚子心眼的表姑娘,这还不如娶府上的庶女呢再不济,那州府姑娘都比这表姑娘娘家有权势些。
不等张氏细想,虞嫣身边的丫鬟跪地哭道:“老夫人,二夫人,世子夫人,求几位夫人一定要为奴婢们做主!”
意莲话一出,原先怆然没气劲的虞嫣陡然来了力气,熟练般的用力挥了身边跪着的丫鬟一巴掌,眼神全是让人惊心的杀意:“贱奴!闭嘴!”
泼妇狠辣的模样丝毫不像一个书香满门的闺阁姑娘能出现的言行举止。
宋晏宁见此冷冷出声道:“康嬷嬷岸雨,你们去拉着点表姑娘,可莫要伤了自个儿。”
见康嬷嬷拉着还想上前打人的虞嫣,意莲才在众人的注视下,道:“虞家败落,老爷沾上了赌,能发卖的发卖。”
现下最能淡定看戏的,只有夏氏一人了,夏氏问道:“听表姑娘说,不是虞老爷将你们买去给人牙子了?”
意莲意棠浑身一抖,哭道:“不是,是姑娘出主意,将奴婢们买去......勾栏红院接客!”
“奴婢两人去年都被虞夫人指了婚事,这般便是奴婢们活都没脸面活下去,直到姑娘有意去寒山寺堵着老夫人进了江家,知晓江家在找奴婢两人,才提前将奴婢两人接出来,只当做是寻常发买给牙婆。”
宋晏宁面色冷冷,方才让岸雨将丫鬟叫过来,是因她注意到丫鬟手上的红痕,初初听闻便也知其人心毒。
意莲意棠是自小跟着虞嫣的,都能不眨眼将清白有婚约的姑娘卖去接客。
只因着虞家落魄,这两个丫鬟也能拿着身契去过和美日子,虞嫣心生不满,便让人毁了清白,还给丫鬟的老家去了这个消息,实在让人心颤。
江老夫人面色阴沉,便是虞氏也面上阴阴的,戚氏冷声开口:“虞嫣,这丫鬟说得可是真的?”
虞嫣忙摇头:“不,不是,老夫人、姑母要相信我......”
夏氏嘴毒些,这种缺德事也干不出来:“是不是真的,将这两个丫头发买的中间人唤来不就好了?”
虞嫣面色惨败,这下是彻底惊醒了,谁料下一瞬,径直往一边栽着昏过去了。
好好的端午佳节,竟发生这档子事,见人晕了,老夫人阴着脸:“摘云摘月,将她带回去,还没处置好,也莫要让人寻死觅活。”
男眷和姑娘们都走了,张氏面色为难,她可不想她家善哥接手,原先只当是个无依无靠且不知检点的表姑娘,谁能知道还这般蛇蝎心肠,这般后院还能安宁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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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六月初六,大靖天贶节,不过今日倒没有百姓有心思过节,只因新帝登基,祭告宗庙社稷,四方来贺。
吞并乞伏的东胡王亦在其列在列,后新帝将压在牢中数月的丹落及两个儿子交由东胡王处置,以作东胡敬献谢礼。
在新帝登基之前有流传两句闲言碎语,道傅闻在相国寺疯了,竟连身边太监手都被他啃食得血肉模糊......钦阮到了盏茶,轻笑一声道:“这些说书先生越发胆子大了,竟连宫中人的事也敢论。”
宋晏宁轻笑一声:“傅闻皇位来得不正,至亲也能残忍杀害,在百姓心中哪还有什么威仪可言?”
钦阮道:“自你成亲就久不见你,现下一看,江家表哥真是把你将养的极好,面上红润不少。”钦阮话音一落,留意到街下的某个倩影,“这不是那虞家二姑娘?前两日倒听闻了些风言风语......”
宋晏宁顺着人的目光看下去,一身水蓝色纱裙的女子手上抱着几副字帖,正往无计阁去,身后还跟着个面生的衣着朴素的丫鬟。
上次端午那桩闹剧,当时虞嫣自个儿选了跟着江柳善回去,她本就是沉溺浮尘名利,哪能这般甘心的便跟去庵子做尼姑。再且江柳善学识不差,虞嫣若是能做她的正妻,将来也会舒坦些。
可惜张氏恨极且鄙夷着蛇蝎又不顾名节的表姑娘,即便是迷得儿子再怎么五迷三道,却也只松口让人做妾,且这妾位,还是前几日肚子里有了种才得到的。
同钦阮小坐闲聊半日,宋晏宁见日头不小了,想来大人应当也要下值了。
长街阔道,执月方要搀着宋晏宁跨上马车,旁边的执画轻声道:“姑娘,六殿下......”
宋晏宁闻言,忙回头看过去。男子头戴冠簪,一身云峰色流云纹圆领袍,飒飒沉静的坐在马上看向这边,宋晏宁放开丫鬟搀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