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愿把钱留给韩昭这孩子。
韩昭将外面粗粗收拾一下,抱着一摞书过来放在桌上,对林萧道:“这些都是你爱看的。”
林萧喜欢看书,兴趣面儿也很广,散文游记、小说传记、纪实文章等她都愿意看。
秦教授笑道:“这么喜欢看书,不如来济阳图书馆看。”他寻思了一下,“去图书馆当个管理员也行。”他又看看林萧,对韩昭道:“或者让单位举荐小林来读个工农兵大学?”
他知道韩昭喜欢林萧,两人也领了证,还知道林萧的经历对她也颇为欣赏很愿意提携这样上进的年轻人。
林萧直截了当道:“秦爷爷,我对读这个工农兵大学兴趣不大。”
生源参差不齐,很多都是走关系进来的,知青们还好说,有些连小学都没读过几天的也靠关系来读大学。学生水平差别太大,老师们都没法讲课,还得给有些学生扫盲!
秦教授也知道这个情况,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不过他觉得恢复高考势在必行,毕竟社会主义建设需要大批有文化有能力的人才,绝对不是现在那些伪大学生能比的。
这俩孩子愿意学习,以后也许有机会。
他又关心一下韩昭爸妈,然后就去给另外两位老先生打电话告诉他们韩昭带着媳妇儿过来了,问他们要不要过来,要是不来有没有东西要送过来。
家里有学校扯过来的分机,只能打市内。
他放下电话出来,笑道:“老高去试验田了不在家,他早就叮嘱学生给你留着棉花,过会儿送过来。老章带学生下厂子实习呢,让你有空带媳妇儿去他那里坐坐。”
说完闲话,他就搬出一摞英文册子来,放在桌上让两人挑,“看看哪些你们能翻译,短篇五块钱一篇,基本都在三千字以内,中长篇就两块钱一千字。”
这是最低档次的,更深度一点的三块一千字,更专业的就五块一千字。
韩昭就让林萧挑。
林萧大致看了看,这都是介绍性文章,没有什么专业内容,她道:“秦爷爷要是不急着要,那我们都搬回去。”
秦教授惊讶地看着她,“丫头呀,有把握不?”
可别贪多嚼不烂啊。
林萧笑道:“秦爷爷放心,我们不打无把握的仗。”
这可是钱啊,发了啊!
只要他们能翻译秦教授倒是很乐意,毕竟这时候国内真的紧缺翻译人才,别看济阳大学几千工农兵大学生,可实际上外语系没多少能用的人。
很多都是速成一下学个几十上百的句子就回到原单位工作去,要想这样自由翻译根本不可能。
要是多几个像林萧韩昭这样的学生,秦教授真是要偷着笑的。
他说稿子不着急让他们慢慢来就行。
几个人聊得开心,不知不觉就晌天了,秦教授非得留饭,也不用自己做就去学校饭馆儿吃一顿。
吃完就赶紧回家,正好高教授的学生们过来给送东西。
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手里提着大包,鼓鼓囊囊的。
秦教授帮他们介绍一下,男的姓严,女的叫高尘洁。
高教授如今被任命为农大副校长,还是省种子科研所的所长,他们专门研究小麦、玉米、棉花以及高粱等农作物在本省的情况,根据本省气候和土壤等情况研发更加高产、抗虫害、抗倒伏、抗旱涝等的优质种子。
如今他们已经研究出好几代小麦和棉花的新种子,正在小范围试种,一旦实验数据稳定就会大面积推广。
他们试验田有不少棉花,留下种子皮棉基本都内部消化。
这一次高教授给韩昭留了三十斤皮棉,弹一弹就能当棉絮絮被子和棉衣。
韩昭看着那么两大包棉絮也是很意外,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跟高爷爷说要十来斤絮床被子做件棉衣的就行。”
秦教授笑道:“老高那人你还能不知道?你要十斤他指定给你三十斤,生怕你不够用的。你结婚娶媳妇儿也没通知我们去喝喜酒,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韩昭忙道:“这就是礼物了,太贵重了。”
这时候的礼物不能用金钱衡量,因为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高尘洁看看韩昭又看看林萧,抿了抿唇,对韩昭道:“你说要做被子,我找人帮你弹了两床棉絮,一床冬天的十斤,一床春秋被六斤,其他的你找人弹吧。”
高尘洁是高教授的侄孙女,读完工农兵大学如今在科研所给高教授当助理。
韩昭:“谢谢你们。”
高尘洁又问林萧:“你也是西河崖村的?”
林萧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却也没否认,点点头。
高尘洁看她的眼神就有些莫测高深起来,林萧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种轻蔑的敌意。
林萧:“……”
这是韩昭的锅吧,自己是被连累的。
因为还要去看大妹,韩昭就主动跟他们告辞。
他背着书包,再带上一包棉花,另外一包先放在这里,下一次骑三轮车过来带。
高尘洁主动道:“韩昭,你拿不了这么多东西,我和严同学帮你送过去吧。”
韩昭婉拒,“你们工作也挺忙的,离着有点远不好劳烦你们,我们拿得过来。”
林萧想帮韩昭分担一点,背一床棉絮也行呀,他却不用,一点重物不给她提。
目送两人离去,秦教授笑呵呵的,“这俩孩子真般配,韩昭这眼光就是好。”
高尘洁忍不住酸道:“秦教授,这个林萧是韩昭以前那个逼着退了亲的娃娃亲吧?”
秦教授听她语气有些轻蔑,眉头一紧,“小高呀,看人不能戴有色眼镜,小林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
秦教授相信韩昭的眼光,韩昭选的就是适合自己的,作为长辈就祝福他们。
高尘洁:“那不是出尔反尔么。”
秦教授语重心长道:“就算我和你叔爷都不能掌控自己人生,又何况一个乡下小姑娘?小高呀,眼界开阔点。”他看高尘洁一脸不乐意,也懒得哄,“时候不早了,我这里还有事儿,你们也回去忙吧。”
林萧跟韩昭背着一大包棉花坐公交车,被全车人用羡慕嫉妒的眼神洗礼一路。
这年头谁能一次买五斤棉花就足够打眼的,更何况十来斤呢。
售票员都盯着韩昭一个劲儿地看,还忍不住问他哪里弄来的棉花,是不是棉站有认识的人。
这么多棉花绝对不是供销社买的,就算供销社有关系也不敢一次给他这么多,肯定是棉站认识人。
八成是棉站领导家的孩子吧,要不怎么能一次拿这么多棉花?
韩昭含糊搪塞过去,反正人家也不认识他。
林萧就坐他旁边直乐,小声道:“是不是应该分开装,我帮你拿一床?”
那样起码没那么打眼。
韩昭附耳低声道:“我怕你背着直接被人连人带棉花一起抢了。”
这一路上如果不是他有意无意往她身边站近一点,好几个男人都要凑到她身上去。
两人到了卫校门口,先去传达室登记。林萧不想让韩昭背着那么多书和棉花四处跑,就让他在这里等她自己去女生宿舍楼。
到了宿舍楼下林萧找人帮忙叫一下304的林芳,结果那女生叉腰站在楼下就开喊:“304林芳——”
林萧:“…………”
很快隔壁就有人探头出来,“304没人,好像去打扫教学楼和操作间了。”
喊人的女同学朝林萧笑了笑,指了指方向。
林萧忙跟她道谢,又去教学楼那边找林芳。
找人打听了75届新生的教室,林萧直接过去,不等到门口就听见教室里传来一阵阵地起哄声。
“哈哈哈,陈锋,你竟然连个女同学都比不过!”
“不服气你来!”
“我来就我来!”
林萧从教室后门进去就见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道在干嘛。
很快又是一阵嘘声,“哈哈,还笑话别人,你不是也输了?”
林萧凑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一个男同学,小声问道:“干嘛呢?”
男同学头也不回,笑道:“几个男生不服气要和林芳打赌掰手腕呢,谁输了谁打扫卫生。”
林萧又问:“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怎么总让林芳一个女孩子打扫卫生?”
林芳帮室友们收拾宿舍就算了,怎么教学楼也归她?这么欺负人她得找小领导理论理论了。
男同学听她不满,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然后十分惊讶道:“同学,你是我们学校的?”
他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这么漂亮的女生,他见过就不可能忘掉的。
林萧垫着脚往里看,“给我看看。”
里面还有男生往里挤,要和林芳掰手腕。
林芳耳朵尖,已经听见林萧说话的声音,她蹭得站起来,“不比了,我姐姐来了。”
她扭头朝着林萧的方向喊道:“姐,是你吗?”
林萧:“对啊,我来问问你明儿回不回家啊,苒苒明天回家呢。”
林芳:“有人打扫卫生了,我回的。”
她立刻扒拉开人群,“起开起开,别挤着我姐。”
同学们纷纷问道:“哪个是林芳姐姐?快给我看看!”
林芳已经拉着林萧的手就往外跑了。
林萧被她拉着往外跑,“林芳,你力气那么大呢?”
她知道大妹力气大,但是没想到那么大,竟然比男人还大?
林芳笑道:“姐,我力气没那么大,掰手腕是巧劲儿,我用拇指捏他们穴位,他们劲儿就散了,肯定掰不过我。”
林萧夸道:“大妹真聪明。”
下了楼,有同学在楼上窗口朝她们招手喊:“林芳姐姐!”
还有女同学喊:“林芳,你真棒,以后咱们就是好姐妹儿!一起打扫卫生!”
林芳抬手挥了挥就跟着林萧高高兴兴地走了。
她最喜欢一家人团聚啦。
等他们三个到家天就黑透了。
中间转车的时候最后一班公交车没赶上,他们只好走回家。
好在这时候省城也不很大,那趟车离家也不很远,走路不用一小时就到家。
林奶听见他们回来,赶紧招呼林铮给哥哥姐姐们摆饭。
除了红薯南瓜粥还有蒸二合面窝头,林奶给林芳盛一小盆粥,多捞干的,让她吃饱饱的。
现在的林芳和年初那会儿比,长高一大块不说,脸上也见肉,皮肤更是白皙起来,头发也比从前浓密乌黑起来,整个人大变样。
林奶心里欢喜得很,跟着林萧以后俩妹妹都是女大十八变式儿的,越来越好看。
林芳在乡下一直黑着,大家都以为她是黑皮,可其实她身上也是白皮呢,现在养回来里外一张皮就白了很多。
林奶高兴地问道:“芳芳啊,去学校学啥呢?”
林芳想了想:“背书,认穴位,扎针,对了拔罐儿刮痧艾灸推拿什么的也学,等会儿我给你们来一套。”
林萧忙道:“我不用。”
林铮抢着道:“我用我用,给我拔大红印子。”
平时大家头疼上火的都会拔罐儿,脖子胳膊的都有印子露出来,林铮一直觉得很拉风,也想给自己搞几个。
林奶原本还想瞅瞅韩昭带回来的棉花,那么暄软稀罕人,真是好棉花,不过林芳要给她拔罐推拿她怕把棉花弄脏了就赶紧收起来。
他们祖孙三个养生一条龙,林萧洗漱之后和韩昭就忙着搞翻译。
韩昭:“这灯泡太黑,别累着眼睛,要不白天再翻译吧。”
其实这已经比乡下点煤油灯亮堂很多倍,可这时候的钨丝灯泡既耗电还不亮,比如他们这灯泡是15瓦的,却昏黄得很。
林萧从善如流,“行。”
来日方长,身体最重要。
不翻译两人就坐那里聊天,从老先生说到其他地方,感觉有说不完的话儿。
林萧有点困,打了个哈欠歪在炕桌上睨了韩昭一眼,“韩昭哥,那位高同学是不是对你有想法啊。”
韩昭:“什么想法?”
林萧笑了笑,“你说什么想法?”
韩昭领会到她的意思,不禁一怔,随即笑起来,他盯着林萧困倦的双眸道:“我早就跟他们说过我已经领证结婚的,至于他们什么想法我就不清楚了。”他把书本都收起来,手指轻轻拨开散在她眼睫处的几丝碎发,“今天坐车太累,早点睡吧。”
旁边林铮跟林奶吐舌头,韩昭哥忙一天力气活儿都不说自己累,他姐就坐公交车还没干啥呢韩昭哥就说她太累,嘿嘿,以后保管是个妻管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