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欢吓得连夜跑了,直奔辽东郡寻她的大嫂。
牧歌见到魏欢之后,倒是与她同榻而眠,一个晚上,说了许多话。
临睡前,牧歌终于忍不住问她:“魏欢,小牧儿还好吗?”
魏欢叹了一声:“小牧儿很好,那孩子的脾气,跟他爹一样。年纪不大,却极有主意。我大哥也很好,战场之上,虽刀剑无眼,不过那么多将军都护在他身边,总不至于让人害了去。”
魏欢说完,便翻过身对着牧歌道:“嫂子,你想我大哥吗?”
牧歌笑了笑:“不想,如今每日都过得很安生,我不知道快活了多少。”
魏欢也笑出声来:“我也觉得没男人,过得自在。”
魏欢到现在还不懂男女之情,起初牧歌说她不想魏琢,她便真的信了。
直到,魏欢看到牧歌摩挲着脚腕上那些软刃出神,才知道牧歌说不想的话,都是口是心非。
魏欢去问花婆,花婆也只道:“咱们公主啊,就是嘴硬。当年,陛下让她自己解释的时候,她不肯解释。后来,老婆子我也问她想不想陛下,她也说不想。堂堂皇后娘娘,跑到这封地来种田烧饭,何苦来呢。”
魏欢却道:“可是我看长嫂的郁症,倒是完全好了。若还身在洛阳,难免又有诸多不得已。如今虽然清苦了些,可也乐得自在。”
牧歌是来到辽东郡的第五年,才终于见到了魏琢。
彼时,魏琢来到辽东郡,与扶余王开战,并清扫边境残余势力。
之后,魏琢大胜,却也身受重伤。
他去辽东郡看牧歌的时候,并未让人提前通传,只是悄悄赶过去看她。
牧歌当时正陪着花婆放羊,陆休站在魏琢身边,倒是笑了一声。
魏琢侧首看了陆休一眼,陆休连忙低下头道:“臣的错。”
魏琢道:“朕只是好奇,你在笑什么?”
陆休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臣只是觉得,这群羊真肥啊。烤全羊一定很香。”
陆休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将领,也跟着笑出来。
这几年,魏琢不苟言笑,这会儿倒是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不过他很快又道:“军医让朕这几日,都要吃一些清淡的。羊肉怕是不成了,等朕的伤好了再烤。”
牧歌牵着牧羊犬回家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在家门口的魏琢。
有一瞬,她几乎觉得自己眼花了。
身边的狗,对着魏琢直叫,牧歌拍了拍狗头,让花婆将狗牵走,这才缓步走到魏琢跟前,盯着他肩上的绷带问道:“怎么受伤了?”
魏琢伸手将人抱在怀里。
小公主抱起来,比之前稍微圆润了一些。
魏琢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夫人,有没有想我?”
这几年,牧歌跟着女医和魏欢,也看了不少医书。旁的不精,包扎换药还是行的。
牧歌全程没有说过一句想念魏琢,只是默默为他换药,亲自侍奉了他几日。
魏琢其实很累,那日牧歌亲自喂他服了药之后,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足足睡了六个时辰。
连陆休都说,他已经都没见过主子睡得这么安心了。
陆休来了辽东郡,倒是也穿上了便服,白日里还陪着花婆一起去放了羊。
花婆回来的时候,便笑着同牧歌吐槽:“这陆将军啊,你看着他像是亲和,还帮我干活,实际上,就惦记我那群羊呢。他还特意听我说,要挑一匹最肥的羊烤全羊。这给我气的,我都说了,有几十头,是您留给太子殿下,将来产羊乳的。”
现下,羊乳比牛乳珍贵,这些年不太平,养羊的农户很少。
前几年,牧歌每年都要派人往洛阳送羊,只想让小牧儿能喝上新鲜的羊乳。
陆休倒是不敢同太子殿下争,只问花婆,哪些羊是可以杀的。
牧歌闻言倒是笑了:“他们在战场上辛苦,只是惦念着杀头羊怕什么。眼下就要到冬日了,吃不完的羊肉都可以冻起来。这样,等过一阵子,魏琢的伤好一些了。就挑两头肥的来杀,烤全羊,吃羊肉锅,让他们吃个饱,吃个好。”
魏琢那伤大概养了五六日,牧歌还特意去请示女医,女医说魏琢可以吃点羊肉了之后,牧歌便和花婆着手准备杀羊。
魏琢带来的将士们,一听说杀羊,皆乐不可支,一个个都赶来帮忙。
除了佐料是牧歌亲自调配的,大部分都有大家帮忙料理。
陆休是惦念了好几日,终于吃上了这一口,他满足得只感叹:“在军营里大多时候都不敢吃热食,老子这嘴里都淡出鸟了。”
一旁侍奉的小丫头忍不住问:“为何不能吃热食?”
花婆在一旁小声解释:“害怕烟雾暴露行踪,所以不能有炊烟。军营日子凄苦,那是你理解不了的。”
那小丫头今年才十四岁,还不太懂这些,便又问:“那为何要打仗?”
这一声问出来,连陆休都没了声音,只闷头吃肉,不说话了。
牧歌给魏琢切了一块羊腿,等她递给魏琢的时候,魏琢才笑着接过,满眼温柔道:“谢谢夫人。”
那晚魏琢很晚才睡,他和牧歌背靠着背,在外面看星星。
牧歌忽然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魏琢想了想,忽然道:“大概得等到天下一统吧。”
“那这天下,什么时候会一统?”牧歌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却还是问出了这么孩子气的问题。
魏琢没有回答这话,他只是看着牧歌道:“我此番回洛阳,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你是我的皇后,你不跟我一道回去,不合适。而且,小牧儿已经记事了,你总不能这么狠心,一直让他见不到母亲。”
其实牧歌想说,她见到了。
那一年她跟着军队去洛阳送羊,曾经远远看到了小牧儿。
只可惜,当时魏琢在外征战,牧歌没有见到他。
不过这话,牧歌是不会说的。
这几年,魏琢也常常不在洛阳,他不是南征就是北伐,从未间歇过。
牧歌靠在魏琢的肩头,轻声道:“魏琢,你的伤很重了,不仅是外伤,内伤也极重。你应该歇一歇。你再这样征战下去,身子骨会吃不消。我知道你有平定天下的野心,可是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什么都是无用的。”
魏琢不应这话,还是转过身问她:“牧歌,若是在你有生之年,天下始终不能安定,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魏琢见她不答,便道:“说说怕什么?”
“我最想要的,此生应该都不能实现了。”牧歌先是叹了一声,直到魏琢多次询问,她才终于回答:“我最想要的,是与你隐居山野,做一个平凡的百姓。此生和乐,安度晚年。”
可牧歌不敢如此奢求,她又笑道:“当然,陛下心怀天下,若你能平定四海,让百姓安居乐业,那便也是我最大的愿望。”
魏琢拥紧了牧歌,这几日他受着伤,想要亲近,牧歌总是不肯。
今夜星月正好,魏琢实在隐忍不住,牧歌便只好妥协道:“那我来侍奉夫君,你别动。”
第033章 平凡 ◇
◎正文完结◎
分别太久, 骤然得了香甜,魏琢总是不知餍足。
那夜天光破晓之时,他们两个还都没入睡。
魏琢紧抱着牧歌, 问她:“这几年, 花婆总说你的睡眠好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好了许多,可能是白日里太忙碌了,有时候会跟着花婆下厨做饭,春日里也会到地里种些瓜果蔬菜。我不太会, 一开始就知道帮倒忙。”
魏琢大概能想到小公主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不自觉也跟着笑了出来。
牧歌又道:“春种过后, 我便跟着女医学些医术,这几年, 女医时常帮附近的街坊看诊, 也不收钱。街坊邻里感激她, 便时常给我们送些他们家里做的饭菜。啊,前几日陆休吃的咸鸭蛋, 冒油的那个,就是隔壁王婶做的。只是你这几日受伤, 口味需要清淡一点,我就没让你尝。等过阵子你们回洛阳,我让花婆装一些,给陆休带上。”
魏琢吃味道:“你可真惯着陆休,要吃烤全羊就给他杀羊,要吃咸鸭蛋就给他带着。你何时也惯着惯着我, 可怜可怜我这些岁月, 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说完这个, 魏琢又道:“你可是担心洛阳那些老臣,拿当年谋臣的死怪罪于你?”
牧歌不出声,魏琢便道:“其实他们都清楚,四位大人的死,并非全是你的过错。不说旁人,就说程照的死,孔瑜事先,是没有同你通过气的吧?”
牧歌苦笑一声:“不管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孔瑜曾与我有过婚约,我曾在众人面前,为他求过情。单次一件事,我便摆脱不了干系。”
牧歌一直都不愿意同魏琢提这个事,既然他主动提起,牧歌便忍不住问他:“你当年明明知道我做了什么,为何从未阻拦过我?”
魏琢沉吟半响,忽而道:“郭策不得民心,当年父亲是看中了他的才学,才会委以重用。父亲在时,郭策在非常时刻,用了非常手段,父亲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亲走后,我也得依靠郭策出谋划策,一时不能轻动他。可当时我是魏王,如今我是陛下。身为君主,要如何容留这等品行不端之人?我不仅要为我的臣子负责,我更要对百姓负责。所以郭策的死,没什么可惜的。”
这就是帝王之心。
虽然魏琢未说得那么明白,但是牧歌忽然想到,这郭策是魏銮留下来的谋士,一朝天子一朝臣,魏琢未必就愿意留下他。
同理,贾肃也是如此。
贾肃也做了很多恶事,侵占良田,扫除异己。甚至还为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害过两个寒门学子。
这些事,魏琢都知道,但是也都纵容了他。
贾肃还有利用价值,天下未定之时,魏琢不想动他。
而这个时候,孔瑜出手了。
孔瑜和牧歌里应外合,再加上陛下和皇后在宫里谋划,贾肃和郭策很快就倒台了。
而当时,许州的一切都在魏琢掌控之中,他明知道这一点,还任由他们随意动作。
若是这几个谋臣死了,那便是他们自己无能,不堪大用。若是他们没死,那便是孔瑜无能。
若是孔瑜真的那般无能,或许魏琢还不会那么快送孔瑜归西。
毕竟孔瑜在天下学子中甚有威望,他又是孔家后人,魏琢杀他,必要背负杀害齐国忠臣之名,所以魏琢一次又一次容忍孔瑜在他头顶蹦跶。
魏琢嫉妒孔瑜,嫉妒孔瑜和牧歌有青梅竹马之情。那一日,魏琢在牧歌的寝殿中撞见孔瑜,他已经动了杀心。
当时牧歌一走了之,不肯去洛阳,直接便去了辽东郡。
魏琢一直都不敢问她,她会不会怪自己,杀了孔瑜呢?
如今两个人终于敢提起过往之时,魏琢与她十指相扣,忽然道:“孔瑜的死,你还怨我吗?”
牧歌叹了一声,她往后靠了靠,与魏琢紧密相贴,随即她声音轻缓,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与他道:“我其实从未爱过孔瑜哥哥,我从小到大,都把他当成哥哥来看。我们之间是有婚约,不过那都是父皇与孔家长辈定下来的。若我真的想嫁给他,也不会把婚事拖那么久。”
“孔瑜哥哥的死,我从未怪过你。你有你的立场,孔瑜哥哥也有他的立场。杀程照的时候,他就已经料想到自己的结局了。他不想活着看到你称帝,并不想对你俯首称臣,所以他是甘心赴死的。死之前,全了他自己的忠孝之名。”
牧歌说到这里,忽然红了眼道:“我只是不愿看着他去死,不愿意看着陪着我长大的朋友、伙伴,还有亲人,一个个在我面前离去。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人走都走了,我不能怨某个人,我只能恨这个世道。”
魏琢紧紧抱住牧歌,在牧歌看不到的地方,魏琢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这几年,他在外征战,牧歌不在他身边。
魏琢始终在想,他的小公主,是不是还在恨他?
“若你回洛阳,做我的皇后,他们无人敢置喙你。你只管安心待在后宫,安心陪着我就是。”
牧歌想了想,道:“我还想再过几年自由的生活,深宫的日子太过于压抑了。这几年,在外面自由自在的,我觉得很好。”
说到这里,牧歌忽然又道:“不过,若你真的特别想我,没有我不行的话,我可以像太后那样,在洛阳住一段时日,再回封地住一段时日。至于小牧儿,有百里炎教导他就很好。我怕我的想法太多,耽误了那个孩子。”
之后几天,魏琢留在辽东郡,与女医谈了一会儿。
女医说,牧歌的郁症,并未完全康复。只是相较于前几年,症状轻了不少。对生活,也有了一些盼头。
若是再回洛阳,再回到深宫,困守在那四方之地,有可能加重牧歌的病情。
原本,魏琢是想,此番是一定要把牧歌带回洛阳的。可是这一刻,他踌躇了。
魏琢在辽东郡,足足待了一个月,才启程回洛阳。
魏琢走的那一日,牧歌与他在马车上难舍难分了许久。
最终,牧歌还是狠下心,下了马车。
那日风沙不小,牧歌站在原地,直到魏琢的车队不见了踪迹,牧歌才终于舍得回家。
花婆问她:“您为什么不跟着陛下一道回去?老奴知道,您是很想陪在他身边的。”
牧歌摇了摇头道:“他嘴上说得好,说那群人不会在意我从前的过失。但是我还是不想进那风云之地,不想给他添乱。日子还长,以后再说吧。”
花婆叹了一声,道:“那日,陛下还同我说,若是他真的能隐居山野,陪您过过平凡日子,也是很好的。”
牧歌怔住,她转过头看着花婆问:“他真的这么说过?”
花婆笑了:“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何时对您撒过谎啊?我当时还说,到时候让陛下和您给我在外留一间院子。可不能让老婆子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陛下当时还笑了,还说一定会给我留着。他说没我在身边,他不安心,您也不安心。”
魏琢从不妄言,他既然如此说了,便是真心有这样的想法。
那时,牧歌就在想,哪怕魏琢有过这样的念头,于她而言,都是万分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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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牧十三岁那一年,登基为帝。其父魏琢,因病退居幕后,称太上皇。
同年,魏琢前往辽东郡养病。
牧歌与魏琢寻了一处僻静之地,隐居山野。
魏琢身上的确有多处内伤,他也想一辈子南征北战,可是天道终究还是让他停在了这里。
那时,牧歌的医术越发好了,女医也离开了他们,四处行医。听说女医还去了晋阳,见到了牧和。
牧歌再次收到女医的信,便是女医告诉她,她与牧和简单操办了婚礼,请了几个乡里人作陪,写信告知牧和的女儿,如此便算了礼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