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非你我之过,我们能做的实在有限。既然救不了世,便让能救世的人去努力吧。牧歌,你不该再为无法完成的大业而浪费时间、心力,你有你爱的人,你还有你的孩子。你成立了新的家庭,你应该好好活着。”
孔瑜终于说完想说的话之后,便看了一眼牧歌的脚腕,他哑声道:“你脚上的脚环,还是当初我献给陛下的。如今,我想要一个痛快。牧歌,把它赐给我吧。”
牧歌摇了摇头,她不能,她不能亲眼看着孔瑜去死。
她身边的人,她熟悉的伙伴,一个一个,已经都不在了。
而这个时候,周围的烛火一下子全亮起来。
牧歌回眸去看,魏琢带着人,来到了地牢,正满眼复杂地看着她……
魏琢招了招手,陆休将军便将魏修押到了牧歌跟前。
魏琢看着牧歌,忽然问她:“孤王的王后,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那一刻,魏琢是希望她能解释的。
然而牧歌没有辩驳,她只是摇了摇头,对着魏琢道:“任凭魏王处置。”
魏琢身后,也看不清是什么人,只是叫嚣着要让魏琢处置牧歌。
那人道:“魏王,不能容魏王后如此放肆。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四位大人。几位大人为您鞠躬尽瘁,您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再者,这个女人还意图害您。容这样的女人在身畔,后患无穷啊。”
“是啊魏王,如今事情败露,万一她发起疯来,再害了您可怎么办才好?她是齐国公主,咱们纵是不能杀了她,也不能让她继续留在您身边。”
牧歌辨不清这些都是什么人,她大约知道,这些人都是那四位谋臣的门生和宗族之人。
许是魏琢嫌他们吵闹,便大吼了一声:“都给孤王闭嘴。”
那群人顿时噤了声,谁都不敢再言。
魏琢上前一步,红着眼看着牧歌道:“听见了吗?他们逼着孤王将你送走,逼着孤王与你分开。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愿意为自己解释解释吗?”
魏琢有意给牧歌一个台阶,只要她求情,只要她说,她一个妇人,她什么都做不了,都是孔瑜和傅家合谋害死的四位大人,那么魏琢便会为她推脱。
只要魏琢说她无罪,便无人再敢找牧歌的不是。
魏琢深深看着她,他见牧歌始终不肯开口,便焦急道:“你忘了你昨晚同孤王说什么了吗?你说你爱我,那都是假的吗?”
魏琢知道,牧歌很聪明,他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牧歌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牧歌似乎,不想再为自己解释了。
她正要开口,孔瑜却奋力往前爬了几步,看着魏琢道:“不必问她,她一后院妇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主使。是我知道郭策要去征粮食,又欲强纳农家女为妾,便同村民商量好,在路上派人伏杀郭策。贾肃中风也是我干的,是我买通了贾府的下人,又可以激起二公子的怒火。魏修是替我背的锅。魏修没想让贾肃中风,他只是怨恨贾肃,想让贾肃吃点苦头,是我暗中加大了剂量,再加上贾肃本来就沉迷酒色,才会发病更快。程照也是我,是我给他的马下了料,让那马半路发狂,再加上程照喝多了酒,本就意识不清,这才会中招。”
“至于那程池,也是我。程池此人太过谨慎,又没有弱点,我想了那么多的办法,都没能害他。所以,我狗急跳墙,安排人在宫道上伏杀。程池一定想不到,在宫道之上,居然有人胆敢下手杀人。我就是要出其不意,我要程池死,我要魏狗的四大谋臣,都死于我之手。”
孔瑜奋力说完,便扫了一眼魏琢身后的那群人,他狂笑出声道:“果然,四大谋臣死了之后,魏狗的身边都是一群蠢货。贾肃,郭策,这可是名臣,他们的谋略,四海皆知。难道你们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主做的?”
那群人不敢再言。
他们不说话,并不是不想反驳孔瑜,而是他们摸不准魏王的态度。
万一魏王就是想保牧歌公主,他们说了话,只会惹恼魏王。
牧歌正要开口说什么,魏琢便上前一步,将人按在怀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随即,魏琢对着陆休道:“请各位大人出去,孤王有事,要单独跟孔奉常聊一聊。”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魏琢也缓缓放开了牧歌。
就在魏琢提着刀,准备走向孔瑜的时候,牧歌突然抓住了魏琢的手道:“魏王,我求求你,你饶他一命吧。孔家已经没了,孔瑜已经不能再威胁你了。你放他走吧。”
魏琢红着眼没出声,他甚至都侧首看牧歌一眼。
可是牧歌居然朝着魏琢跪了下去,当她哭着求魏琢放过孔瑜的时候,魏琢终于开了口:“你还记得吗?上一次,你也是这样哭着求我,求我放过他。”
牧歌一双眼哭得红肿,可魏琢的心,也如割裂一般的疼。
他俯下身,面色凄楚地望着牧歌,一字字问道:“这些年,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牧歌似乎想要开口,然而魏琢却叹了一声,哑声道:“我以为,傅皇后死了,你会绝了那般念想。可是你,还是联同孔瑜,做那些无用之事。你们害了郭策的时候,我不是不知道。我是为了留住你,并没有追究。牧歌,你那么聪明,你应该看得出我对你的纵容。如今到了这地步,我可以什么都不追究。我如今只求你,莫管孔瑜的死活,还有,留在我身边。”
魏琢说完,便拔出手中赤焰刀,丢到了孔瑜脚下。
“你也算一代名儒,朝中重臣。如今,孤王给你这个机会,看在夫人的面上,留你全尸。”
牧歌想回身去拦,然而魏琢死死拽着她,捂住了她的眼。
孔瑜笑了笑,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谢魏王成全。”
那之后,魏琢将牧歌抱回了院子。
夫妻两个,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那之后半月,牧歌的失眠症,似乎又犯了。
她又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而魏王似乎也比之前更忙了。
魏琢虽然有心陪在牧歌身边,但是他最近有大事要办,只能先以自己的事优先。
所谓大事,便是借机让朝臣去海外求天书,而天书之上,需写着齐国气数将近,魏氏需承继天命的字样。
之后,魏琢便逼着牧和写退位诏书。
魏琢不会杀牧和,他表示会给牧和一块最好的封地,让他后半生都衣食无忧。
魏琢还对牧和道:“孤王与岳父一家人,这天下交予自己女婿手里,岳父大人应当放心。”
牧和微微一笑,他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当魏琢站在他面前,逼着他写退位诏书这事,牧和还是问道:“歌儿最近好吗?”
魏琢语气淡淡:“她很好,请你放心。”
“魏牧呢?他可还好?朕也只见过那孩子一面,长得很像歌儿。”
魏琢深吸了一口气,勾起嘴角道:“魏牧将是未来的皇太子,自然也很好。岳父大人以后若是关心外孙,可以来都城多看看他。想必,等孩子大了,也会想见见您这位外祖父的。”
牧和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写下了退位诏书,交由魏琢。
之后,牧和前往封地,魏琢特意允准,让牧歌见她父亲一面。
父女两个本该有千般话要说,可临行之时,牧歌只是勾了勾嘴角,那模样,一如她未出嫁时乖巧懂事:“父皇,一路保重。”
牧和只是点了点头,道:“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牧儿。”
那日的风沙极大,迷了牧歌的眼。
天地之间混沌一片,牧歌只看到了满目的黄遮云蔽日,遮住了前路。
魏琢打算迁都洛阳,打算带着牧歌一起走。
然而,从前四大谋臣的门生们,却建议魏琢选妃,扩充后宫。
魏琢不日便要登基为帝,自古皇帝皆是三宫六院。何况如今魏琢膝下,只有魏牧一个孩儿。
那群大臣认为牧歌身子骨不济,怕是不能像老魏王后那般,多为魏家开枝散叶。
魏琢对此事尤为头疼。他知道,那群大臣们,不单单是真的为了他的子嗣着想,他们也想让自己宗族的女儿,嫁给魏琢,搏一搏将来的体面。
再则,他们还是嫉恨牧歌当初害死了四大谋臣。
这笔账,扎根在他们的心中,只等着有清算的一天。
魏王府举家准备迁移至洛阳的途中,牧歌带着花婆和魏王府的女医,转道去了辽东郡。
牧歌走之前,给魏琢留了亲笔信,她说,相较于做魏琢的皇后,她更向往自由。寻一僻静之地,她想修身养性,也治治郁症,望夫君成全。
第032章 再遇 ◇
◎夫人,有没有想我?◎
此番去辽东郡, 青尤并没有跟着牧歌在一起。
青尤跟着魏修走了。
青尤喜欢魏修,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同魏修剖白。
其实青尤的心思, 牧歌看得出来。所以之前, 魏修重伤,青尤跑去照顾,牧歌便提前给了青尤自由,对着她道:“你若是喜欢二公子,便跟着他一道回他的封地吧。我知道, 你很愿意在他身边照顾。”
青尤红了眼,跪在地上, 只顾着抹眼泪,也不吭声。
青尤是傅皇后的人, 虽然做事不够妥帖, 脑子不够灵光, 不过对傅皇后,倒是绝对的忠诚。
傅皇后死后, 青尤也开始失眠。
青尤是个孤儿,幸得当时还尚未出格的傅皇后相救, 才得以入宫侍奉。
傅皇后死后,青尤总是对牧歌说:“公主,其实皇后娘娘还是关心您的。她家族覆灭,她心灰意冷,死之前说出的话,不过都是气话。”
牧歌当时也红着眼, 摸了摸青尤的脸道:“我知道, 我并未怪她。”
魏修其实和魏琢一样, 性子怪异,不太喜欢女人靠近。他只答应让青尤去他的府上做个婢女,日后若是青尤愿意,可以自行婚嫁,他不会阻拦。
当然,除了青尤,一同跟着魏修回封地的,还有秦梅。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
牧歌再次见到秦梅的时候,她早已不如当初激怒牧歌那般猖狂。
她与孔瑜虽没有夫妻之实,可也为孔瑜收了尸。
孔瑜出事之前,给了秦梅一封和离书,许了她自由。
孔瑜还特意拜托魏修,将来为秦梅找个好去处。
秦梅和牧歌分别之时,道出了她早就想说的一句抱歉。
秦梅红着眼对牧歌道:“当初年少无知,倾慕魏王,心中对公主多有嫉恨,便口出恶言,伤了公主,实在不该。去了孔府之后,孔家人善待了我,孔瑜还赠了我许多书,让我打发长日寂寞。如今想来,当初的我,实在是太过分,也太不自量力了。”
牧歌摇了摇头,表示她早已忘了当日的争端。
秦梅却道:“公主忘了,我却不能忘,我当时时自勉。”
秦梅是先一步离开许州的,那日跟牧歌分别之时,她看着牧歌道:“其实孔大人这两年,也时常睡不好觉。他总会做恶梦,梦到公主就死在他面前。如今孔大人走了,我想替他同公主说一句,好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牧歌顿悟了这句话。
好好活着,不止是活着,还要好好面对每一天的朝阳,快乐自由地活着。
所以,来到辽东郡的时候,牧歌跟花婆道:“我不想困在深宫里了,我前半生都被困着,被父皇的执念困着,被魏琢困着,被齐国公主的名头困着,可我现在,只想做个普通的人。我到底与四位大人的死有干系,魏琢的手下人,有些都恨不能生吞了我。他们不敢杀我,谁也不想担上杀齐国公主的罪名。可如果我坐上了那皇后之位,他们也有的是法子对付我。”
“花婆婆你知道吗?魏琢成了皇帝,他便注定要有三宫六院。若是刚嫁给他时,我还想着,他若是多纳几房姬妾就好了,他整日里折磨我,我实在是受不住。可是现在,我只要一想到那些大臣,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他面前,我便容易嫉妒,我这心里就更不安生……”
花婆拧眉道:“可您这样一走了之,那些女人还不得一窝蜂一样涌到魏王跟前。您若是在身边看着,还能好些。”
“不要看着男人,太累了。魏琢喜欢谁,自然会纳回房中。他若不喜欢,谁努力也无用。”牧歌说完,又呼吸了一下辽东郡的空气道:“这里,真是安静啊,我已经许久都没有这么宁静的时刻了。”
花婆忍不住红了眼道:“您不说,老奴也知道。您是担心魏王为难。可是老奴还是不得不提点您一句,那四位大人的死,也不全都是您的错。您哪有那个本事派人去宫道伏杀程池大人?您又哪有那个时间去给程照的马里下药?至于郭策大人坏事做尽,老魏王在的时候,念他有才学,才一直保他。郭策死了,百姓都拍手叫好,他们都觉得孔大人做了一件好事。连那农家女也得以解脱。至于贾肃,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死了之后,他夫人可比之前快活多了。”
花婆见牧歌低着头整理东西不说话,便又道:“咱魏王是什么人啊,他心里门清。从郭策死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些事都是谁做的。魏王要是真想保住谁,我觉得孔瑜是斗不过他的。您啊,就是太钻牛角尖了。您这么一走,看似是为魏王着想,实则是捅魏王的心窝子。”
牧歌笑了笑道:“行啦,咱们都到这里了,便好好收拾一下。这几年世道太乱了,百姓们东躲西藏,我看外面大片的地都荒了没人种。花婆您手艺好,咱们雇人把那片地利用起来如何?我还没养过鸡鸭鹅。魏琢最爱吃叫花鸡了,啊,还有蜜汁烧鹅,不过他最爱吃花婆您做的。”
花婆叹了一声,随即道:“行啦,说那么多也是无用。这辽东郡,是魏王给您的封地,如今咱们就该好好利用起来。”
魏琢是第三日才知道牧歌转道去了辽东郡,他一时急火攻心,呕了血。
只是近日东南王频频来犯,魏琢那方要赶紧上战场,还顾不得牧歌那边,便派了自己的心腹,紧急前往辽东郡保护她。
魏琢称帝,激怒了各路诸侯。
然而齐国灭了是事实,各路诸侯再不得自称齐国之臣,便也筹备称帝事宜。
不久后,东南王和中南王也分别自立为帝,与魏琢分庭抗礼,大战不断。
仿佛从牧歌出生的那一刻起,这世道就从未太平过。
之后两年,牧歌经常能收到魏琢的消息。只是每每那些消息传来,都让牧歌心惊肉跳。
战场之上,魏琢难免受伤。若是打了胜仗还好,每每吃了败仗,牧歌都害怕她这辈子,都再不能见魏琢一面了。
之后,来到辽东郡的第三年,魏欢也到了牧歌的封地住了小半年。
魏欢的医术跟几年前相比好了太多,只是唯一让魏太后发愁的,便是魏欢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却始终不肯出嫁。她还同魏太后说,要一辈子独身,闯荡四海。
原本魏欢是去洛阳看望太后的,可是到了洛阳,便被太后逼婚。太后还说,太傅百里炎如今也未婚配,他只比魏欢大了两岁,两人年纪相仿,也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