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沉闷了半响,忽而在青尤耳边低声说了点什么,青尤微微一笑道:“公主冰雪聪明,奴婢看,这么做可成。”
牧歌面上并无半分欢喜之意,她只是苦笑一声,然后将原本就想好的计划,安排了下去。
最先出事的是程照,他在野外坠马而死。
程照是文武全才,马上功夫不弱,听闻他坠马而死,魏王手下都觉得此事可疑,可他们探查了好几日,除了查出程照去野外跑马的那一日,多喝了一壶酒之外,便再没查出其他。
那一壶酒,程池也找人细细查过,无毒无味,整个事情就像是一场意外,一点痕迹都没留。
可越是不留痕迹,便越是可疑。
程池誓要找出害死程照之人,若是找不出来,下一个,一定会轮到他自己。
小公主近日有孕,整日里安胎药不离手,且极其嗜睡。
哪怕程池想要以此为由发难牧歌,也是找不到由头的。
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傅家和孔家。
如今没有归顺魏家的齐国老臣,也就只有这两家了。
孔瑜在天下学子中,威望甚高,不得轻动。但是傅家不同。
魏琢早有废后之意。今日,不管是程池有没有证据,他都可以拿堂弟之死,发难傅家。
最先出事的人是傅皇后的兄长,程池直接派人将傅老大入狱,严刑逼供。
魏琢那几日,生怕牧歌在府中知道情况,特意寻了个由头,把青尤派了出去。
牧歌那些日子本就嗜睡,身边没有青尤,更是不通消息。
魏王府里有几个不长眼的,意图给牧歌通消息的奴才,都被魏琢的人抓住处置了。
所以傅家的事,牧歌是一点都不清楚。
皇后在宫里急得不行,陛下也是手足无措。
原本他们还以为,把牧歌嫁到魏王府,能拿捏住魏琢。
可如今看来,这也是一步错棋。傅皇后到了此刻才发觉,到了关键时刻,只要魏琢不想让她见牧歌,她是连牧歌的面都见不到的。
她堂堂齐国皇后,手中毫无实权,甚至远不如牧歌那个魏王后风光。
若是日后牧歌再生下魏王的嫡长子,那日后这千秋大业,便得有牧歌腹中的孩儿来继承了。
齐国陛下牧和膝下无子,若是牧歌有了孩儿,那这孩儿便有了魏家和牧家共同的血脉。到时候,魏琢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昭告天下,立这个孩子为帝。
傅皇后的兄长死于狱中的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傅皇后终于崩溃大哭。
牧和前去安慰她的时候,傅皇后对牧和也发了难:“你这个皇帝,做得到底有什么用?你连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都保不住,你来日,能保住我的命吗?”
傅皇后不蠢,她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
魏琢此番能杀了她的兄长,那么下一步便是她的父亲,最后便是她这位皇后。
傅皇后想得没错,魏琢若是动手,那便极为利落。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傅家上下,几乎无一幸免。
之后,魏琢派人将傅皇后幽禁在内宫,每日两餐相送,不许任何人侍奉。
魏琢还逼牧和下废后圣旨,以傅皇后不贤不德、包藏祸心为由,终身幽禁于内宫。
牧歌得到消息的时候,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
她腹部已显怀,不过行走倒是自如。这些日子,她也远没有刚有孕时辛苦。
魏琢原是不打算让牧歌去见傅皇后的,可是牧歌坚持,魏琢便也叹口气道:“也好,你早日能看清她的面目也好。我亲自陪你过去,就在外面等着,我还派了人跟在你身边。她若敢对你动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牧歌的样子看起来天真至极,她忙道:“母后不会对我不利的,倒是你,的确不应该进去。”
魏琢轻扯了扯嘴角,也没跟牧歌争论。毕竟她现下怀有身孕,情绪不稳,魏琢这些日子,都是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生怕惹了牧歌不快。
牧歌端着食盒去见傅皇后的时候,她正端坐在那里,如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即使沦落到如此境地,傅皇后仍旧衣衫整洁,维持着一国皇后的气度。
等牧歌端着食盒安稳坐在她对面之后,傅皇后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牧歌,又瞧了一眼牧歌的小腹,这才苦笑道:“是魏狗让你来的吗?他想让你,来送吾最后一程?”
牧歌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我才知道母后被关在这里。我请求魏琢,让我来见您一面。是牧歌不孝,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没能救母后于水火。”
傅皇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轻笑出声道:“你在说什么啊?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牧歌不敢抬头去看傅皇后那疯癫发狂的表情,她只端出几道菜肴,摆在了傅皇后跟前,小声道:“这都是母后最爱吃的,我如今除了这个,什么都做不了。”
傅皇后轻呵一声,语带不满道:“是啊,傅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也确实什么都不必做了。”
牧歌红着眼望着她,只哑声道:“母后……”
牧歌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即使说出来,也是徒劳的。
最后,牧歌只得道:“母后千万不要放弃,我会去求魏琢,求他饶母后性命。只要过了这段时日,您还可以回到父皇身边,与父皇长相厮守。”
傅皇后顿时掀了桌子,怒吼出声:“长相厮守?我与那个窝囊废长相厮守有什么用?他连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与他继续相处,岂不是比幽禁在这内宫还要让我难受?”
牧歌被她突如其来的嘶吼吓了一跳,一旁侍奉的婢子,也急忙挡在牧歌面前,生怕傅皇后发疯,伤了牧歌。
傅皇后看着那几个人着紧牧歌的样子,便愤愤不平,满心不甘。
激动之下,她仿佛连声音都变了,那歇斯底里的呆狂样,仿佛着了魔。
她使劲捶打着自己,痛哭出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有孩子?可我就只能看着我的孩子死在襁褓之中?魏家人为了以绝后患,给我喂了不能生育的药。魏銮那个丧心病狂的混蛋,魏琢这个狗儿子。他们魏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牧歌望着皇后,泪流满面。
当初,她也是在深宫幽禁之中,看到了父皇和母后的痛苦,才会甘愿前往魏琢大帐,无论前路如何,生死不论。
就在牧歌准备上前,抱一抱她的母后时,傅皇后却指着牧歌吼道:“还有你,还有你这个小贱人……”
牧歌被吓得悚然一惊,之后又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不相信那个慈爱的母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都这种时候了,傅皇后自然也懒得同牧歌虚情假意了。
“你一定很得意吧?你如今成了魏王后,比我这皇后还要风光无极。齐国这江山,是救不回来了。这天下四分五裂,日后不管是各路诸侯上位,还是他魏琢上位,这天下都不再是牧家的。当初老魏王留着牧和一命,是想挟天子以令天下。可是牧歌,当你腹中孩儿生下来之后,你觉得牧和这个皇帝,还有意义吗?”
牧歌红着眼道:“这个魏王后,是当初母后非要让我当的。您忘了吗,是您建议父皇,让我去魏琢的大帐,施展美人计。我从未想过要比母后风光,也从未得意过。之前种种选择,我一直都做不了主。”
“不要叫我母后。都这种时候了,还装什么母女。我的孩儿早就死了,你不过是贱婢所生,也配喊我一声母后吗?”
牧歌脸色惨白,她当然知道傅皇后不可能拿她当亲生女儿。但是她始终觉得,她们在宫里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总还是有感情的。
“可我从未忤逆过您,我一直尊重过您。我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我一直以来,都把您当成亲生母亲看待。我一直小心翼翼侍奉,生怕做错了事惹您不高兴。您曾说过,您和父皇还有我,就像是民间的一家三口。这一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
傅皇后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末了,傅皇后终于笑出声来:“傻子,也许魏琢偏爱的,就是你这样的傻子。你什么都不懂,你被保护得太好了。你为何从不细想一下,我若真的把你当亲女儿看,又怎么舍得让你去送死?”
“去年年初的时候,你被东南王掳走,虽不是我亲自设计。可也是我之过。”
牧歌怔住。
傅皇后的笑容越发阴诡,她紧盯着牧歌道:“因为当时,我是可以返回去救你的。可是我害怕啊,我若是回头,我再搭上自己的命怎么办?试问,如果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会这样做吗?也许吧,也许真的有那样狠心的女人,会抛弃自己的骨肉。但是正因为你不是我生的,我便从来都不会在乎。起初对你虚情假意,是为了哄你父皇高兴。再后来,我便是指望着你,能为我所用。如今我傅家都倒了,我也被幽禁在这里。我真是装够了。我不想再同你演什么母慈女孝了,你也不要惺惺作态吧。你滚吧,去做你的魏王后,不必再来看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牧歌被人扶着走出去的时候,一双眼还哭得红肿。
魏琢等在外面,看着她那个样子,便难掩心疼道:“我都说过了,让你不要来。如今看到她的真面目,你终于死心了吧?”
牧歌还没等开口说话,守在内宫的小黄门,便高喊一声:“傅氏,撞柱而亡了。”
牧歌的指甲狠狠嵌入血肉之中,她深闭上眼,久久未语。
牧歌转身之后,并没有听到傅皇后最后的那番话。她一脸凄楚地望着牧歌的背影,低声喃喃:“也曾有过一刹那,我把你当成了我的亲生女儿。你乖巧可爱,孝顺懂事,我也曾真心喜欢过你。慈母做久了,我也不知哪一刻是真,哪一刻是假。”
“齐国气数已尽,没救了。我这一生,已是尽力了。”
傅皇后走的那一天晚上,牧歌的梦里都是她。
牧歌记得每逢年节,她都会让宫人给牧歌裁制新衣,也记得她的嘘寒问暖。深宫近十年的岁月,都是她与傅氏一起走过的。
午夜时分,牧歌从梦中惊醒,她紧抓着被褥,眼泪已湿了枕巾。
牧歌深闭着眼,像是对自己说一般:“可我还会当你是我的母后。”
第030章 再说 ◇
◎我是不是从未说过我爱你?◎
傅氏全族覆灭之后, 孔家也夹起尾巴做人。
南方各诸侯也为此写文章大肆讨伐魏琢,魏琢对此并不在意。
魏琢也让人写文章昭告天下,说是傅家谋逆, 朝廷未诛灭傅家九族, 只是诛杀了傅家在朝的男丁,已经算是给了傅家面子。
再则,魏琢还声辩,处置傅家的圣旨皆由陛下亲笔所写,与他魏琢毫无干系。
那封文章昭告天下之时, 各地学子愤慨不已,他们认为魏王幽禁陛下, 逼迫陛下下旨,如今还要将罪过, 全部扣到陛下头上, 实在是无耻之尤。
诸如这等言论, 魏琢听到了也不生气。老魏王在世之时,世人对魏家的骂名更甚。
南方诸位学子不在魏琢的管辖范围, 魏琢没办法处置他们。
可北方诸学子,若对魏王处置有异议, 便皆以谋逆罪论处。
如此处置了两个学子,杀鸡儆猴,那些文人再有气节,也都各个怕死,不敢再争辩了。
程照死了,从前魏琢帐下的四大谋臣, 也就只剩下程池了。
程池如今大权独揽, 倒是好不风光。
倒是也有人提醒程池, 莫要太过狂妄,别忘了前三位大人的前车之鉴。
程池倒是全不在意道:“我那堂弟,本就好酒。我都劝过他多次了,他就是不听。我与前几位大人不同,我不好酒色,也不会武功,自然不会重蹈覆辙。再则,宫里的陛下如今被魏王日夜看管,孔家人暂且也不敢轻动。至于魏王后,自打有孕之后,便一直在魏王府内养胎,魏王把人盯得很紧。若吾连这都害怕的话,还如何做魏王的谋臣?”
程照死后,许州确实安稳了半年之久。
孔瑜那段时日也是修身养性,从不与人争锋。
直到,小公主诞下子嗣。
牧歌生产倒是很顺利,有女医在府上照看,再加上太医院和神医齐力,小公主不到一个时辰,便顺利产下了男婴。
魏琢终于有了子嗣,魏家上下都欢喜不已。
魏琢提前便安抚了乳母和一干婢子照顾小世子,至于牧歌,只需在院子里安心养胎。
而这一段时日,魏琢都安心在府上陪着她,寸步未离。
原本以魏琢的性子,与东南王开战,他是一定要亲征的。可牧歌有孕,他离不开身,便在后方镇守。
夜里,魏琢看着妻儿都睡在自己身侧,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牧歌月子里的时候,魏琢是亲自在跟前照料的,每日花婆端上来的粥膳,也是魏琢亲自喂到牧歌嘴里。
渐渐的,连南方诸侯都听说,魏琢对小公主,是真的很好。
当然,也有人怀疑魏琢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博一个贤德夫君的名声,好让天下人知道,他娶小公主,并不是为着私心。
当然,对于这一点,魏琢从不夸耀,更不屑于将他和牧歌的夫妻事,昭告天下。
魏琢的孩儿的名字,便唤做魏牧。
朝堂之上,也曾因魏牧到底该随父姓还是母姓争论不休。
当今陛下膝下无子,这个外孙便是牧氏皇族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魏琢有立这个孩子为皇太子之意,哪怕追随魏家之臣子,也都认为这个孩子,理所应当姓牧。
毕竟当初,所有人都以为,魏琢之所以要做皇室的女婿,便是为着这个意思。
然而,魏琢驳回了那些人的奏章,其嫡长子,被册立为魏王世子。
众人见此,觉得可能是没猜中魏王的想法,便上书建议,让当今陛下,立女婿魏琢为皇太子。
然而这个建议,也被魏琢驳回。
魏王如今连当今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区区皇太子,平白就让魏琢矮了牧和一截。
如今,魏琢是高兴了才唤他一声父皇,亦或者岳父大人。不高兴的时候,魏琢便唤他皇上。
魏琢连续拒绝了两次立他为皇太子的建议之后,那些朝臣们,终于品出了一些味来。
当然,不止是朝臣,连牧和都知道,他这个皇帝,怕是要坐不久了。
魏牧百日宴的时候,牧歌的身体恢复得已经差不多了。
魏牧的百日宴大办了一场,朝臣们皆要参宴,连孔瑜都不例外。
孔瑜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少时日没有见过牧歌了。
如今牧歌已为人妇,他这个前未婚夫,自然是要避嫌的。
孔瑜给小世子亲自打了一把长命锁。
孔瑜除了喜欢读书,便是喜欢打磨一些玉器银器。
当他将长命锁的盒子交到青尤手里的时候,还特意远远看了一眼魏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