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多礼。”沈聆妤道。
皇后娘娘的声音若春日嫩柳轻轻拂过刚破冰的潺潺溪流,令耳朵雀跃地发痒。几位夫人再抬头望向沈聆妤的面容,更是一怔。之前沈聆妤下车时,她们曾远远望过一眼,一眼惊艳知是大美人。如今一厅之内细瞧,更是因沈聆妤的美貌所震撼。原来有的人当真可以貌美到连女人也会情不自禁被吸引。她的美貌毫无攻击性,花厅里的女眷们无人嫉妒她的容貌,只是动容地情不自禁凝望,被深深吸引。
沈聆妤被推着进来,穿过花厅,到上首的位置。
井夫人的视线最先离开沈聆妤的脸,她望向花厅门口。这门口,原本是有门槛的。
陛下未到这里前,先派了人过来传达命名——卸除芙蓉宫里所有的门槛。井才英冥思苦想不知陛下这是什么忌讳,此刻井夫人却恍然,原来是为了皇后啊!
与其他人痴迷在皇后娘娘的美貌之中不同,井之瑶望着沈聆妤的目光却充满了惋惜——这般貌若天仙又温柔无边的妙人,怎么就被囚在了暴君身边?
这大暴君真是作恶多端!井之瑶为美人心痛!
她握紧了拳头,刺杀大暴君为民除害的决心越发强烈!
几位官夫人献好似的向沈聆妤讲着当地特色的小吃、小物,且将带的礼物呈上来送给沈聆妤。
之前没摸到沈聆妤的喜恶,他们也没敢准备名贵的东西,都是一些代表当地特色的小玩意儿。
闲聊时,沈聆妤好奇地问:“锅烙是什么?”
“是咱们当地一种小吃,和煎饺很像,却又不一样。酥脆咸香,一口咬下去汤汁直流,香喷喷的!”
沈聆妤中午就没正八经吃饭,此刻听她们说起热气腾腾的膳食,有一点犯了馋瘾。她问:“晚宴会有吗?”
井夫人一愣,赶忙说:“可能并没有。晚宴的膳食菜单挑了又挑,都是很有名头的硬菜。像锅烙这种小吃,应当是没有的。若娘娘喜欢,臣妇立刻令人去加!”
沈聆妤了然这晚宴必然是当地人花了心思的,她不愿意多事添麻烦,摇摇头,说:“那倒不用。反正会小住几日,明日再尝便是。”
又过了一会儿,就到了要去前殿的时候。沈聆妤被月牙儿推着走在前面,其他官员家眷跟在后面。
井夫人寻了个机会拉着女儿落后几步,跟她低语:“你也瞧见皇后了,是多么柔和的性子!这是好事。若你能入宫,日子必然是好过的!”
井夫人继续说着:“如今六宫之中只有一位皇后,你如今进宫,皇后好相处。日后陛下选秀,后入宫的人就算得宠也是新人,要讨好你……”
井之瑶硬着头皮听母亲说这些蠢话。她都快要烦死了!真是愚蠢的想法!她才不要进宫争宠,她要杀了狗皇帝,然后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今日举办晚宴之地,是芙蓉宫的游花殿。沈聆妤和一众当地官员家眷将要赶到游花殿前,迎面遇见了谢观。
谢观正大步往这边来。他瞥一眼花花绿绿的莺莺燕燕,眼底噙着不高兴。他冷脸走近,当地官员女眷们齐齐跪地行礼。
谢观看也不看一眼这群人,走到沈聆妤面前,质问:“不是说孤去接你?”
跪地的女眷们心中忐忑起来。她们早就听说过当今陛下喜怒无常,若陛下动怒这可不是好事啊!她们正在心里琢磨着不知皇后娘娘要怎么赔礼、哄陛下。
可她们等了又等,也没等到皇后娘娘开口。她们也不敢抬头去看,完全不知此刻是什么情况。
沈聆妤只是抬眸对谢观浅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谢观也没再说什么,冷眼瞥向推着轮椅的月牙儿。月牙儿搭在轮椅椅背上的手松开,默默向后退了三步,再退一步。
谢观代替了月牙儿的位置,推着沈聆妤进游花殿。
被晾着的跪地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急急跟上去。谁也没有注意到落在最后的井之瑶脸色有异。
与这些妇人们的惧畏不同,井之瑶要杀大暴君,自然咬牙切齿地盯着观察。可是当谢观走近,她却呆住了。
直到谢观推着沈聆妤走远,她还愣愣跪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他是金风,她是玉露。此时此刻,他们相逢了!
井夫人发现女儿没跟过来,一回头见她还傻愣愣跪在原地,以为她被吓着了,赶忙快步赶过去,扶起女儿,还不忘小声安抚:“别怕别怕,这就是九五之尊的威严!”
井之瑶什么都没听进去。她愣愣望着谢观走远的方向,心口怦怦直跳。
原来武侠话本里的一见钟情,是真的!
这举办晚宴的游花殿,因其殿内花卉浮雕随处可见而得名。听说当年这里被芙蓉宫的主人当成花房来用,这里四时盛开着无数种名贵花草。
虽然过去了几百年,鲜花不见,可那些花卉浮雕仍旧一眼可见其技艺精湛。又添了几许古韵,令人心驰。
谢观推着沈聆妤入席,跪地行礼的官员们才起身入席。
侍女们捧着托盘,将一道道精心准备的佳肴先送至帝后所在的膳桌,然后才有人为殿内其他膳桌一一布膳。
谢观瞥一眼沈聆妤的裙子,见其有一道折痕,弯腰伸手将其抚平,问:“要甜酒吗?”
“不喝了。这几日喝了好些。”沈聆妤摇头。
谢观便亲自给她倒了一碗粘稠的乳羹。他说:“好像是好几种乳混在一起,里面加了杏仁、核桃和芝麻。你尝尝。”
沈聆妤双手去捧。
也不知是谢观倒的太满,还是沈聆妤手上没力气,碗里的乳羹溅出来一些,落在沈聆妤的手上。
乳白的乳羹落了沈聆妤满手,也不知想到什么,她脸一红,手一抖。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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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纵使谢观及时伸手去扶, 碗里的乳羹还是洒出来不少,滴落在盖在沈聆妤腿上的薄毯之上。
沈聆妤赶忙将手里的乳羹放回桌上,匆匆将薄毯拿起来。毯子很薄, 渗下去一些弄湿了她的裙子。
月牙儿蹲在沈聆妤身侧, 赶忙拿着帕子帮她擦。
这边的事情被其他宴桌上的当地官员看见,不过这本就是一件极小的小事, 谁也不会当回事。井才英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叮嘱身边的手下去看看一会儿的歌舞表演可都准备妥当了。
沈聆妤低着头, 看月牙儿帮她擦完的裙子。乳羹已经擦去,可还是在她的裙子上留下了印子。她从月牙儿手里拿过帕子, 对折一下, 用干净的那一面反复再擦一擦。
谢观瞥一眼, 道:“回去换一身。”
沈聆妤点头说好, 等着月牙儿帮忙推轮椅。可是她还没有开口与月牙儿说话,却发现谢观站了起来。
游花殿内众人无不诧异地望向谢观。
见谢观将手搭在轮椅椅背上, 沈聆妤很快反应过来, 急忙说:“我自己回去换就行,很快就会回来。陛下还是留在这……”
沈聆妤的话还没有说完,谢观已经推着她的轮椅离席。徒留满殿之众瞠目结舌。
“陛下,殿内那么多官员等着您呢!您这突然走了,他们怎么样想呀?”
关他屁事?
谢观才不在意。
游花殿内, 谢观推着沈聆妤出去好半天,才有人突然小声开口:“陛下这是去哪儿?”
殿内寂寂无人回答。好半晌,座位离帝后之席稍近的一个官员小声说:“好像是回去给皇后娘娘换裙子……”
坐满人的游花殿再次陷入一片不太正常的寂静。
井之瑶目送谢观的背影走出游花殿, 她收回视线, 又皱着眉头打量着殿内。招待帝后这种时,井才英一万个小心, 可是井才英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把刺客安排进了芙蓉宫。
井之瑶攥着手,心里一阵阵不安,内心陷入疯狂的犹豫。在见到谢观之前,她铁了心要孤注一掷刺杀暴君为民除害,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可是见到了谢观,她神情恍惚,满眼都是谢观那张脸。
还刺杀陛下吗?
井之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不行刺,她有没有可能如父亲之计,进宫陪伴在陛下身边呢?皇后娘娘虽然貌美如仙,比自己好看一万倍,可毕竟瘫在轮椅上……
井之瑶皱眉,继续纠结挣扎着。
那边,谢观已经推着沈聆妤回到了寝殿。他打开衣橱,给沈聆妤挑裙子。他手里每拿一件,都要回头望一眼沈聆妤的上衣和发饰,想要找更搭的裙子。
沈聆妤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望着他。
等谢观挑好了裙子,过来帮沈聆妤穿时,她亦是安静乖顺,又配合的。只是谢观弯腰凑到她身侧,伸手去整理她后腰的系带时,沈聆妤还是忍不住偏过脸,近距离地望着他。
谢观将腰带绕过沈聆妤的细腰,于她身后仔细地系着蝴蝶结。他明明没有看她,却知她动作,他问:“看什么?”
“允霁……”沈聆妤声音很轻很轻地叫了一下谢观的小字。
谢观拉着蝴蝶结两边,将其拽得一样长,他又皱眉,一脸不高兴——觉得这条腰带不好看。
“干什么?”谢观一边问着,一边拿起另一条腰带重新给沈聆妤束裙。
沈聆妤抿着唇,没吭声。谢观将她的腰带系好了,满意了,他这才捏着沈聆妤的下巴,抬着她的脸,问:“叫我干什么?”
沈聆妤嘴巴一抿一嘟消瘦的脸颊也勉强嘟出一点肉来。她望着谢观的目光说不清是困扰还是泄气。她闷声:“我……就是有些不懂……”
不懂什么?她却没有把话说完。
谢观琢磨了一下,居然没有猜到。他反思了一下,自己还是不够了解沈聆妤,这样不应该。
“说。”谢观沉着脸命令。
“其实我好像也懂,只是……不对,也不懂……”沈聆妤垂着长长鸦睫,声音又嗡又闷。
谢观的脸色越发阴沉下去,他拍拍沈聆妤的脸蛋,问:“你在这跟我打什么哑谜?”
沈聆妤眨了下眼睛,再望向谢观的时候,眼里的困惑已经被驱走,她对谢观笑,柔声:“我们去游花殿吧,那些当地官员都等着呢。”
谢观目光冷冰冰地盯着沈聆妤的眼睛,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未松开,完全没有半分打算走人的想法。
于是沈聆妤握住谢观的手腕,她的手上移,覆在谢观的手上,望着他说:“先过去好不好?”
谢观面无表情盯着她,纹丝不动。
沈聆妤迟疑了下,握着谢观手腕的说微微用力拉他的手。谢观倒是没由着她。于是,沈聆妤将谢观的手拉到面前,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谢观眸底神色微凝。
沈聆妤重新对他说:“我们过去吧。嗯……我能自己想明白的,若实在想不明白了,再问你。”
谢观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走到沈聆妤身后推着她往游花殿去。路上,谢观的手搭在轮椅椅背上,他几次垂眼,不自觉地望一眼手背。
耽搁这么一趟,游花殿里时间好像静止了,等帝后归来才将缺失的时间续上,侍从们继续端其余膳食,歌舞表演也才开始登台。
“这一支《登高赋》是咱们当地最有名的舞。相传当年……”井才英口若悬河地跟谢观讲解着这支舞蹈的故事。
谢观瞥了一眼圆台之上的舞蹈。
舞台上摆放了一张巨大的圆鼓,身段婀娜的舞娘于鼓面翩翩起舞。别看舞娘身量娇小玲珑,可每一次踩下的鼓点却十分有力,鼓声阵阵。
沈聆妤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捏着一个小勺子一口一口舀着乳羹来吃。她没抬头去看表演。
她不喜欢看别人跳舞。
官员见谢观之前一直对表演没什么兴趣,唯独多看了几眼这支舞蹈,赶忙有人笑着说话:“跳舞的舞娘是郡里的第一舞,没有她不会跳的舞,没人会觉得她的舞姿不美!”
“是吗?”谢观漫不经心的两个字,突然让满殿气氛滞了滞。
圆鼓之上正在旋转的舞娘脚下一顿,立刻跳快了半个拍子。不过到底是自小学跳舞的第一舞娘,她很快调整过来,专心地继续跳下去。
可偏偏,谢观毫不留情面地再接一句:“不过尔尔。”
努力专心跳舞的舞娘终究是心里一惊,脚踝一歪,跌在鼓面上,鼓面发出闷重的怪音。
她一惊,赶忙跪地:“陛下饶命。”
沈聆妤这才抬眸望向舞台,她柔柔一笑,说:“挺好看的。”
谢观转过脸,看向她。
沈聆妤仍旧望着跪在鼓面上的舞娘,柔声:“继续把它跳完吧。”
她又几乎呢喃般自语一句:“跳一半怪可惜的……”
“是……”舞娘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乐师们接上刚刚停顿的地方继续奏乐,舞娘也开始继续专心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