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另一边,叶云泽的面目变得险恶,他无情地,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推进万丈深渊。
她在一面至亲,一面至恶之间来回摇摆,几欲疯癫。
“我不信的,是在骗我。”她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她又厉声质责。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把水泼在叶寒川的脸上,龙嫣慌忙去挡却没能挡住,心碎地擦拭着叶寒川的脸。叶寒川缓缓醒了过来,推开了龙嫣的手。
千娆揪住他的衣襟,指着龙嫣:“她在说谎是不是?我哥是你杀的,对不对?”
“阿娆……”
“你说啊!”千娆尖叫,“你刚才不是说过吗!”
“是……”叶寒川的声音虚弱,几不可闻,“是我,是我……”
千娆举起手中的剪刀,尖叫着朝叶寒川心口扎下去。
第76章 杀人诛心
龙嫣用力将她推开。“你们疯了!”她说,“叶云泽是自杀,是自杀死的!”
千娆被推倒在地,手中的剪刀远远弹了开去。
“阿娆……阿娆……”叶寒川一遍遍微弱地唤着,残躯不堪重负,已是气若游丝。
千娆想起那个晚上叶云泽决绝的神情,想起南宫珉儿坟头那松软的泥土――叶云泽在掩埋的时候似乎早就知道,这泥土很快就会被重新挖开。
千娆真是没有想到,她在叶寒川房中发现叶云泽的头颅,她以为这已经是世上最可怕的事了。
她可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还会有再可怕的吗?该不会再有了吧?
此生所有真是能在顷刻之间变成一无所有。
她站起身,俯视着已然气若游丝的叶寒川。
龙嫣慌忙将叶寒川护住。“不要再逼他了,”她说,“他已经受不住了。一切都是叶云泽设的局,你为何要公子来承担?”
“你放心,”千娆冷冷说,“我不会再杀他了。我会教他活着,让你看着他如何饱受折磨。叶寒川,我得回哥哥那里去了,你要活下来,来见我。”
她走出门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岿石村,当她渐渐回过神来时,她已站在叶云泽与南宫珉儿的墓前,站在那棵合欢树下。那树杆之上,果然刻着:“叶云泽、南宫珉儿,至死不渝。”
她凝视着刻着二人名字的墓碑。她本想,倘若哥哥真是叶寒川所杀,她就杀死叶寒川,自己再回到这里,在哥哥坟旁另掘坟墓,挨着哥哥而死,黄泉路上,也就没那么孤单凄苦了。
可现在,她若死了,黄泉路上,无人为伴,阴曹之内,是一介孤鬼。她叶千娆一向春风得意,竟有朝一日生无所倚,死无所依。
夜幕降临,她在坟前蜷卧而息;天亮时醒来,她喝下树叶上的露水: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几个昼夜。
“我不怪你,”她轻抚着叶云泽的名字,低声呢喃,“就算你以前对我的疼爱都是假装的,我也感激你装得那么好。
“我只求你,不要怪我没能保住珉儿,和她腹中的孩子。那千真万确就是叶寒川的蓄真眼,蕴藏着他许多内力,我也不知为何,没能保住珉儿的命。珉儿若活着,哥哥,你就会继续疼爱我的,对不对?”
她遍遍呢喃,这样,她的哀伤似乎就能得到稍许的抚慰。
忽然,她想起一事。当初,宣沛中了南秧娘的毒,她试图用蓄真眼的内力替宣沛疗毒时,也伤了宣沛。
害死南宫珉儿的,正是那枚蓄真眼!
――害死哥哥妻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叶千娆!
情况还真能一糟,更糟,再糟……
“哈哈哈哈……”她在叶云泽、南宫珉儿坟前仰天大笑,“真是绝妙,真是绝妙……”
除此,无话可说。
叶寒川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她在院中呆坐,叶寒川就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帘。他变得那么瘦,面色白得发青。
“你没死。”千娆说。
叶寒川凝视着她,良久,然后说:“你不准我死,我果然就死不掉,一天天好起来。”
“你敢来。”千娆说。
他提了一口气,他知道等着自己的,不过是报复。千娆想要报复他,真是如同在火上报复冰一般轻易,即便只是几句言语,也足以令他痛不欲生。
他说:“你要我来,我不能不来。”
“那你跟我来。”千娆说着往屋里走,叶寒川跟随在后。
两人穿过叶云泽房中的隧道,来到屋后的山谷。就在几个月前,就在这里,千娆许下与叶寒川相守之愿。如何想到,短短几个月,一切都成泡影。
千娆将叶寒川领到叶云泽、南宫珉儿的坟前。
“当着我哥的面,”千娆说,“我有几句话问你。”
叶寒川看了眼墓碑,默然不语。
“龙嫣说的都是真的吗?”千娆问,“我哥,当真自杀身死?”
叶寒川沉默良久,答:“是。”
千娆闭了闭眼,又说:“我再问你,南宫珉儿是怎么死的?”
被如此相询,叶寒川却并不意外,只是他再次沉默下来。
“是你,对吗?”
叶寒川不置一词。
“是你在蓄真眼上动手脚,使它蕴藏凶戾内力,所以,南宫珉儿走火入魔、内息不调之人,才会被害死。那晚,我想跟你走,你却要我留下,其实是想利用我,让我用蓄真眼害死南宫珉儿,对吗?”
他一言不发。
“南宫珉儿死了,我哥才察觉这是你的圈套,而我,是你的帮凶。他因而自杀,嫁祸于你,为的,是报复你我,对吗?”
“他想报复的只有我一个。”
“你承认了?”
叶寒川再次闭口不言。
“所以,”千娆接着说,“有次我想替宣沛疗毒,便也伤了他。但为什么,蓄真眼却不伤我?”
她不等叶寒川开口,又说:“是因为我练的本就是你的内功心法,蓄真眼中的内力对我自然不会有妨碍,对吗?――叶寒川,真是谢谢你,这么看重我。”
叶寒川沉默地低下了头。
“至于你为什么要杀南宫珉儿,”千娆又说,“那是因为他们夫妻联手你对付不了,你要钳制我哥,就非要扫除南宫珉儿不可。――我可有哪句话说错?”
叶寒川顿了顿,说:“你说得对。”
“杀南宫珉儿,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叶寒川闭上了眼:“我不该把你卷进来。”
“我哥的死,是否也在你的计算之中?”
“不,”他否认,“我没想到他能这样心狠。”
千娆苦笑:心狠?你就不狠吗?
她没想到,此生最爱的两个人,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伤害她的两个人,竟竞相将她利用,一个比一个心狠。她叶千娆此生懵懂无知,做够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凄凉浅笑:“你确实没有杀他,你只是诛心而已。”
她在叶云泽、南宫珉儿墓前跪下。
“哥哥,”她说,“娆儿自小不懂事,为人更是蛮横任性,未得一个交心之友,亦不曾讨得娘的欢心。娆儿是全凭哥哥的疼爱才长大至今。娘被叶寒川害死,哥哥要娆儿认清叶寒川的真面目,娆儿却执迷不悟,终致哥哥最心爱的妻子、未出世的孩子,也因娆儿被害惨死。哥哥有多悲痛,娆儿却不知替哥哥排解。娆儿……娆儿好悔啊!悔娆儿不曾替哥哥分担一分,悔娆儿不肯听一听哥哥的话!叶寒川果如哥哥所说,娆儿对他何曾有半分了解……
“如今,哥哥虽随妻儿而去,想必不能瞑目,宁肯身首异处,也要报此冤仇。哥哥,你放心,他叶寒川纵有手段,也逃不过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今生今世,我定教他百倍偿还!哥哥,你……求你在那地下,释怀了罢。”
千娆说完,已是满面泪痕。叶寒川在旁听着,一言不发。
千娆站起身,不去看叶寒川的脸色,说:“叶寒川,那天你说,要我来生嫁你。――此生的恩怨尚未清偿,谈何来生?”
叶寒川问:“你想要我怎样,才能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她叶千娆这辈子都不能心满意足了。
“让我看一看你臂膀上的抓伤。”她说。
叶寒川解开衣服,露出右臂上那些横七竖八地隆起的抓痕。千娆轻轻摸了摸,一条条,一道道,显著而坚硬,这将是永恒的印记。
“你曾说过,”她说,“这是你思念的人留下的,我那时懵懂,现在却想起来了,这是我留下的。对吗?”
他望着她,点点头。
千娆贴近他,忽然吻上了他的双唇。
缓慢地,千娆遍遍吻着他干裂的唇,轻舔着他因为克制而微微抿着的唇角,她的双手勾住他的脖颈,阻止他往后退去,她咬住他有些颤抖的唇瓣,细细吸吮。
直到他终于打开双唇,回吻了过来。
千娆立刻抽身而出,叶寒川的喉底顿时漏出一声□□。
即便明知千娆不过是想引自己销魂散发作,他还是免不了要动情。
“叶寒川,”在肝肠寸断之中,他听到千娆冰冷的声音,“我也不要你怎样,我只要你起誓。我要你说,你叶寒川今生今世,不再与我叶千娆相见。我若东去,你必往西;我若遇险,你绝不搭救;我若横死,你定长命百岁:从此你我诀别,约定生不相聚,死不相会。否则,叶千娆肢体不全,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叶寒川低着头,慢慢倒了下去。千娆托住他的下颌,抬起了他的脸,发现就这一会儿工夫,他的脸上已满是汗水,额前的头发也全被打湿。
“看着我,”千娆说,“起誓。”
“我若起这种誓,”叶寒川问,“你能好过些吗?”
第77章 誓约
“当然。”千娆答,“不论我走到哪里,不论我是生是死,做人或是做鬼,一想到你在世间某处活着受苦,我就痛快。”
“好,”叶寒川缓缓说,“我叶寒川,起誓。今生今世,再不与叶千娆相见。她若东去,我必往西。她若遇险,我……绝不搭救。她若,横死……我必定长命百岁。从此,我与她约定,生不相聚,死不相会!若背此誓,就叫叶千娆……肢体不全,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千娆一边听着,托着他下颌的手一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好似奖励一般。但当叶寒川的脸不自禁地朝她的手掌靠过去想要汲取更多温柔时,她又残忍地收回了手。
小小一个动作,却将叶寒川的痛苦瞬间扩大百倍,他一下子跌伏在地。
千娆头也不回地走了,叶寒川再也不会跟在她身后了罢。
她回屋里收拾了细软,打算回惊奇谷。到头来,还是惊奇谷。
她收拾停当,下了山。天气转热,已是初夏,只见秦家那对姐妹扎着裤脚又在溪水里摸鱼,溪边坐着一名男子。
“叶姑娘,”看到千娆,男子开口了,“你这是要离开了吗?”
千娆看他身形修长,五官阴柔,右眼还遮着罩子,认出是吞云岛五鬼之一的丘狐。她多少有些惊讶:“丘狐?”
“朗木哥哥,”这时,溅了一身水的秦阿月比划着叫道,“我们刚才险些抓到好大一条鱼!”
男子朝她挥了挥手,向千娆道:“我现在叫朗木,朗朗乾坤之朗――行将就木之木。”
“你为什么在这里?”千娆问。
“叶寒川不也在这里?我在这里又有什么奇怪?”
千娆下意识地一惊,思忖着如何能瞒住叶寒川的行踪,但朗木已先说道:“叶姑娘不用紧张,经过燕安庄园回燕楼一战,现在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叶寒川在这里,又有谁敢贸然前来送死?”
千娆一想有理,苦笑了一下:“你虽在这里,消息却也灵通。”
“我是瞎了一只眼,又不曾耳聋,这样轰动武林的消息,怎能不听说?”
千娆黯然道:“现在,整个武林都恨不能将叶寒川碎尸万段吧?”
“这倒未必,”朗木说,“虽说武林中有头脸的人物,怕是半数都在回燕楼丧了命,但对有些人来说,是喜闻乐见得很,倒也不见得整个武林都恨上他。”
一番话,说得千娆愈是神伤。她不愿再谈,说道:“我先告辞了。”
朗木站起了身,说:“我也该回吞云岛了,吞云鬼还是该回那种鬼地方。”
吞云岛?千娆站住了脚,突然想起妫姑子临死说过的一句话。
“姑娘若有何疑问,就走一趟吞云岛吧。”
吞云岛上有什么?
“你要回吞云岛?”她问。
“怎么,叶姑娘有兴趣?”
“带我一起去罢。”
“鬼岛一样的地方,”朗木好不奇怪,“你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
朗木被逗笑了,说:“就算你不怕吞云岛,难道也不怕我害你吗?”
“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叶寒川曾险些一掌打死了我,叶姑娘不会忘了吧?害你,至少能报这一掌之仇。”
“他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也是,叶寒川如今是众矢之的,与他撇清关系倒是明智得很。――就算害你于我没什么好处,带你去吞云岛又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给你酬劳,”千娆说,“只要你开价。”
朗木又笑了,诡谲的笑意在他的唇角氤氲不散。“好罢,”他说,“叶姑娘可要说话算话。――走罢。”他说着站起身,就往村口的方向走去。
千娆看看正在溪水里玩得欢的秦家姐妹,问:“不跟她们说一声吗?”
“说什么?”朗木说,“溪水浅,她们淹不死。”
“至少道声别?”
“不用,她们很快就会忘了我的。”
两人结伴而行,一路往东。朗木话不多,刚巧千娆也不想多说,两人一路无话,也没沾到任何麻烦,十分顺利就到达海滨,搭上了一艘正要出海的渔船。
渔船向来不愿靠近吞云岛海域,两人在傍晚时分放下小船,划到一座荒岛暂歇。
“先歇一晚,”朗木戏谑地看着吐得昏天黑地的千娆,说,“明日天亮出发,如果顺风顺水,两个时辰就能到达吞云岛。”
两个时辰?千娆抹抹嘴,问:“你们每次回岛,都这样折腾?”
“若是平日,我会说动船老大在吞云岛靠岸。”
说动?千娆想,恐怕是强迫吧。
“那你们如何出岛?”她问。
“出岛就看运气了,如果正巧碰上过往的航船,那就省许多力气。但如果运气不好,遇到风暴,那就吃许多苦头,可能连命也要丢在海上。”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回那鬼岛一样的地方?”
“等你到了岛上,”朗木说着用手捂住了右腰,“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