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沛想了想,点了点头。剑拔弩张的氛围暂时缓和,三人进到屋里,千娆将无忧放到里屋的床上。宣沛动了动唇,但终究没有问。
千娆看床边放着一把剪刀,一把抓起扎进自己的胳膊,瞬间血流如注。
叶寒川和宣沛同时走了过来。
“你做什么?”叶寒川问。
千娆强忍着疼痛,问宣沛:“你这儿有伤药吗?”
宣沛瞪叶寒川一眼,从隔壁屋子取来了伤药、干净的纱布和一壶水。
“宣沛,”千娆又说,“我有些话和叶寒川说,你能出去等一下吗?”
宣沛略一犹豫,点头道:“好,我等着。”就走出了门。
叶寒川将宣沛拿来的药检查了一番,就按千娆坐倒,挽起她的袖子,替她清理伤口,敷上伤药。
这伤药十分温和灵验,一敷上,伤口的疼痛就立刻减轻许多。千娆看叶寒川脸色铁青,便夸大其词地说道:“这药也太灵了,怎么一点也不会痛了,再挨两下也不怕。”
叶寒川无奈地摇了摇头,替她包扎妥帖,说:“你怎么这么傻。”
“我再傻有你傻吗?”千娆起身,褪下叶寒川肩头的衣物,说,“你这两个伤口前后贯穿,可不是小事,止血要紧,更要防止化脓溃烂,否则命也要丢在上头。”
叶寒川知道千娆这般作法,不过是为了替他用药,虽心中极不认同,却也不忍心拂逆她的好意,乖乖让她上药,一面不无严厉地说:“还不至于让你用这种方法来求药。”
千娆得意一笑,说:“这药效果这么好,一看就是上好的金创药,宣沛对我终究是有爱护之心。你用了这药,我才放心让你一个人……”
叶寒川已猜到千娆的意图,打断道:“你不要说了。”
千娆不管他,接着说:“他现在什么也不肯说,不过是因为你在这里罢了,你若离开,我再慢慢劝他,他一定会给我名单。”
“别说了,”叶寒川铁青着脸,“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千娆肯定地说,“宣沛不会害我。”
“他已经疯了你看不出来吗?”
“你有更疯的时候,不是吗?”
叶寒川一愣。千娆紧接着后悔了,连忙捧住他的脸,一迭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意思是说,就算宣沛疯了,他也不会害我。――三天,你只要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会让他把名单交出来。”
“三天?”叶寒川不可思议地摇头,“你让我把你丢在这里三天?――不可能。三天时间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别说三天,一个时辰都不行!我们根本不用这样麻烦,我就不信他的嘴能有多硬,你不用怕伤着他,就算不伤他一根指头,我也有办法逼他说出来。”
“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那你是要我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还是躲起来装作不知道在发生什么事情?”
“随你怎样,有何不可?”叶寒川冷冷道。
“我们不能这样对他,”千娆急得几乎跺脚,“我们欠他的。”
“欠他的,等拿到名单我连本带利一并还他。”
千娆忽然平静下来,她跌坐到椅子上,问:“你打算怎么还?用命还吗?你就这么不想活着?”
叶寒川脸上的凶狠也渐渐褪去,他道:“活着固然是好,死了也未必就是件坏事。至少,不用再连累你,你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千娆苦笑,纵然她曾好说歹说,这些日子叶寒川还是一直在求死。她直直望住叶寒川,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坚定:“那我告诉你,叶寒川,你若死了,我决不会多活一刻。”
“那无忧要怎样长大?”叶寒川问。
千娆不舍地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无忧,狠狠心说:“就当他命苦罢。”
叶寒川低下了头,他身上的怒气已经消散,只剩下脱力般的无奈。千娆接着替他清理伤口,说:“你只要相信我,这三天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做不到,阿娆……”他低声说,“我怎么做得到?三天……我宁可受销魂散毒发之苦……”
泪水一下子从千娆眼中涌出:“我总要让你受苦,对不对?”
叶寒川抬起头,他有些惊慌地替千娆抹去脸上的泪水:“别哭,阿娆,别哭,我没关系。”他的胸膛强烈地起伏,视线茫然而无措,他似乎要下定决心,却又脆弱地将脸埋进千娆的颈窝。
“曾经,我拼命地逃离你,”他说,“害怕对你的情素,直到我想起儿时见过的那张烧焦的襁褓。一旦心里起疑,就再也无法安宁。我回到惊奇谷查寻真相,发觉你我果非血亲,我有多么欢喜,就有多么痛苦,因为我知道金眼不会放过我。我对所有人冷眼相待,只为了不与任何人纠葛。唯独阿娆你,我没能把你从身边推开……我本有机会那样做,我本该那样做……蚀心之痛又算什么?我本该忍住,我一向能忍……”
“你不用忍,”千娆环抱住他,不住地说,“不要忍,再也别忍了……”
“可现在……”叶寒川接着说,“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紧紧抓住了你,求你不要再让我放手。”
“你不用放手,”千娆哽咽道,“不过短短三天,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三天,三天……”叶寒川死死抓住心口,身子也颤抖起来,“阿娆,梦该醒了对不对?终究是梦对不对?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想怎样报复我都行,但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我真的受不住……”
这句话狠狠刺痛了千娆的心,泪水无法扼止地大滴滑落,她曾以为她带给叶寒川的伤早已一笔勾销,但此时她才发觉,那些伤,每一道都留着深深的痕迹。
“对不起,”她哭着哀求,“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求你不要这样想,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泪水滑进叶寒川的脖颈,叶寒川的颤抖渐渐平息,抓在心口的手也渐渐松开了,千娆的泪水使他稍许镇定。“我信你……”他叹息般说,“我自然信你。你想要我怎样,我就怎样便是……”
第103章 婚期
千娆抹去泪水,勉强平静下来,低声说:“还记得我们找到何家兄弟的那个小村子吗?你带上无忧去那里的村户借宿,最多三天,我会带着名单去找你。”
“你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千娆知道叶寒川若留在启城,一来易被人察觉,引起厮杀,二来他必然会回到这里查看自己的情况,到时恐要节外生枝。
她起身,接着替叶寒川上药,一边哄着似的说:“你去看看林子里那何家兄弟,他们身上多半也有这样的绢书,总得取回销毁才是。他们也是可怜人,任他们的尸首曝露荒野也不好,你也该替他们收敛安葬。还有无忧,他可不是个省心的,到时你怕是根本没时间替我担心,光无忧,就够你烦恼了呢。三天后,无忧若是病了,瘦了,看我饶不饶你。等拿到名单,我们就把它交给端木不尘,他是双绝山庄之主,别人爱听他的话,这些事就该教他劳动去。我们呢,就带着无忧,隐居起来,自在地过日子……”
千娆轻柔地说着,一边替叶寒川包扎伤口。
“还记得你让我发过的誓吗?”叶寒川说。
千娆心里一痛,她故作轻松地说:“我记是记得,那种话随口一说便随风飘去了,难道你还当真?”
“誓言终归是誓言,”叶寒川说,“我违背誓言,会遭报应吗?”
千娆挤出一丝笑来,说:“就算真有报应,该报应的人是谁?”
“是我。”叶寒川马上说。
“才不是你。”千娆道,“是叶千娆不是吗?难道我姓叶吗?”
叶寒川缓缓摇了摇头:“你是南千娆。”
“这不就好了?”千娆笑道,“你还担心什么?”
她替叶寒川包扎好伤口,从柜子里翻出件干净衣裳替他换上。又将无忧绑在他胸前,最后找出一件带兜帽的披风给他披上。
“好了,”千娆说,“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吧。无忧待会就该饿了,正好去讨些羊奶给他吃。”
叶寒川站起身,忽然将千娆拥入怀里。千娆听到他的喉口呜咽作响,但最终他没有再说什么。
“好了,”千娆拍了拍他的背,“你就放宽心地去吧,就在那里等着我,没准不用三天我就来了。”
叶寒川甚至不敢抬头看千娆一眼,走出房门。宣沛就在门外,叶寒川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说:“别碰她,你还能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说完出了院子。
宣沛看着叶寒川离开,回头对千娆微微一笑,说:“阿娆,你先歇一歇,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不饿。”千娆叫住他,“――宣沛,跟我说说那天在回燕楼的事罢。”
宣沛低了低眼眸,又是微微一笑,布着瘢痕的脸使他尽显沧桑。
原来那天,回燕楼起火,宣沛抢救三位兄长遗体这才被火灼伤,他那块名牌也是那时落下。
两人各坐在长桌的两端,一同回想起那炼狱般的场景。
“我还以为你死了。”千娆轻声说。
“就算我真的死了,”宣沛说,“想必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为什么这样想?”
“你根本没想替我报仇,甚至早已和凶手和解,不是吗?”
千娆像被针扎了一般颤了一下,说:“你若要恨他,不如恨我。若不是我,他本宁死也不会做那般嗜血的恶魔。他犯下的罪孽,多半都要归咎于我。”
宣沛捏紧了拳头,说:“你不用替他开脱,杀人的终究是他。”
“你当真这样想吗?”千娆说道,“听到何家兄弟自灭家门的消息,你的心里就不痛吗?杀人的终究是他们?你的心里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吗?其实那名单,你不给我又怎样?研制出那种药功的人不是我,使药功播散的人也不是我,就算死再多的人,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可是宣沛,我不忍心看你深陷其中……”
“说得真动听啊……”宣沛打断千娆的话,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阴霾,“研制出这药功的人,是叶云泽不是吗?把它送给我大哥的人,也是叶云泽不是吗?叶云泽倒是撒手人寰了,你怎么还能不管呢?再说何大何二,当初何家能答应我的退婚,还不是因为我大哥将这药功相赠?所以阿娆,你脱不了干系。”
千娆愣了一下,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问:“所以你誊写了更多份,送给了更多人,其实是为了报复我吗?”
“报复说不上,”宣沛冷淡地说,“更多的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罢,毕竟我大哥、三哥、四哥都惨死在叶寒川手中,而我这个蠢货在他行凶的前一刻还在说他的好话,在我受尽唾弃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想过来找我,对吧?”
千娆心里一阵刺痛,她低声说:“我说过,我以为你死了。”
“我也说过,”宣沛高声起来,“我就算死了你也不在乎!”
千娆沉默下来,她发现自己欠宣沛的实在太多了,无可辩驳,难以偿还。
宣沛长出一口气,按捺下怒火,问:“那个孩子是谁?”他掩饰着语气中的紧张,硬是装出冷淡的口吻。
“那是……”千娆生怕说出无忧是叶云泽的孩子会招来宣沛的怨恨,便说道,“那是我捡来的。”
有些意外的,宣沛轻易相信了,整个人放松下来。
“还记得我们的婚期吗?”他说,“正好是上年的明日,怎么能这么巧?难道是上天注定……”
“宣沛,”千娆轻声但清晰地说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宣沛脸色一白:“谁?”
千娆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宣沛腾地站起了身。
“他?”他怒吼着,“叶寒川?”
看千娆没有否认,他又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他是你兄长。”
“我不是叶家人。”千娆说。
“胡说!”宣沛气得捶桌,忽又想起一事,“当初,你也是因为他才与我悔婚?”
看千娆再次默认,宣沛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死死按在椅子上。
“我不信,”他一手按着千娆,一手去解自己的腰带,“我一试便知!”
千娆面如死灰,她抑制住眼中的泪水,与唇齿间的颤抖:“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怎样都好――只要你给我名单。”
宣沛伸向千娆衣襟的手停了下来,愤恨与懊恼使他一拳将椅背击穿。他回身,砰砰啪啪取出纸笔,丢在桌上书写起来。
千娆急切地走过去查看。纸上转瞬间排开几行潦草的字,只见是“启城、济北、天岭”等二三十个地名。
千娆心口一紧:“这是……”
“明天,”宣沛举起纸张让千娆看个明白,“会有一顶花轿抬来这里,乖乖上轿,过了洞房夜,我就将姓名补上。”
说完,他摔门而去。
千娆呆坐下来。一整夜,她就在屋中呆呆坐着,完全不能合眼。
第104章 诛心之言
叶寒川回到弃千娆而去的那个院子,一进院门,他的胸口就好像遭到重重一击,只见院里洒满红纸,门前也挂着大红花球。
他闯进一间间屋子,搜寻千娆的身影,最终在最后一间屋子找到正在悠闲喝茶的宣沛。
叶寒川冲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问:“人呢?”
宣沛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邪笑,说:“叶公子问的是谁?”
叶寒川手上施力:“说。”
宣沛的脸慢慢涨红,脸上的邪笑却愈发浓烈:“叶公子是在问……拙夫人吗?据我所知,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叶寒川目眦尽裂,宣沛笑着,又说:“不对……你是她的仇人……现在……又要亲手掐死她的夫君……”
叶寒川蓦地松了手,他脸色惨白,咬牙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会对她做什么?”宣沛喘匀了气,得意地说,“我是她的夫君,我能做的,不过就是爱护她。她不想见你,我就在这里等你,替她把话说清楚。她已经与我成亲,看在你曾经救她性命的份上,往日冤仇既往不咎,你和她算是两清了。现在她只希望能和我安稳地过日子,还请叶公子不要再来骚扰她。”
叶寒川充耳不闻,突然又一把扭住宣沛的胳膊,骨骼在极度的扭转下咔嚓作响。“把她交出来,”他命令着,“在我踏平你宣家大宅之前。”
宣沛的脸上却毫无痛意,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是她不想见你,你怎么就不信?你凭什么以为,在害死她相依为命的大哥,害她不能与亲人相认之后,她还会与你相濡以沫?可笑至极!现在你又要打残她的夫君。呵呵,她早看清你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冷血暴徒!”
叶寒川又惊吓似地松开了手。宣沛摇晃着站起身,无惧的气势竟让叶寒川退了一步。“什么叶家孽报,”他接着说,“什么金眼恶业,本都与她通通无关,是你把她拉进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你竟然还以为她是真心实意?呵呵呵呵,叶寒川,醒醒吧!”
叶寒川捂住心口,突然呕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