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昱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将剩菜剩饭装好,耳畔不时传来男主人和家人的取笑声。
当晚,小谢昱用他的尊严,换来了一顿很丰盛的年夜饭。
饭菜有些馊了,但里面有很多他从来没见过的食物,他很高兴。
小谢昱躲在庙里,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泪流满面。
外面很热闹,陆陆续续响起烟花声。
他红着眼,小声对自己说:“除夕快乐,谢昱。”
虽然知道小谢昱听不到,但翟星衣也哭着对他说了一句“除夕快乐,谢昱。”
这年,小谢昱才五岁,却早已尝尽人间冷暖。
眼前的画面又跳转了。
破庙里住进一个小乞丐,小谢昱再也不是一个人。两人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小谢昱生日那天,小乞丐给他带了一块白面馒头。小谢昱很感动,这是他为数不多收到别人的善意。他吃完后朝小乞丐道了声谢。
第二天,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口狭小的棺材里。四周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小谢昱的双手用力拍着棺材,大声哭喊:“救命,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
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呼救,加快手头上的动作。
棺材上覆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泥土。
“铲快点,那个灾星还活着,快点将他活埋了,我才安心。”
“这样不好吧,毕竟是条人命啊。”有人为小谢昱打抱不平。
“他就不是个人,你见过一出生就天生异瞳的婴儿吗,更别提他还克死了他的母亲,他就是个灾星。”
那个人没有再说话了。
“说好事成后,就给我10文钱,你不是想反悔吧。”
他记得,这是小乞丐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竟无端地贪婪和刺耳。
我这条烂命还值10文钱啊。
小谢昱自嘲笑了笑,眼里的光暗淡了。
他认命了,不再挣扎。
因为要他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全村的人啊。
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扬起一张绝望又凄楚的脸庞,泛红的眼眶里的泪水大滴大滴顺着脸颊淌落下来。
濒死前,小谢昱又许下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有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砸死我。
这年,小谢昱六岁。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翟星衣就像在看电影一样,看完了谢昱短暂的、黑暗的三年。
“不要――”
翟星衣睁开眼,醒来发现自己是在谢昱的洞府里。
听到她的声音后,谢昱放下小刀,将还在流血的左手藏进衣袖里。
谢昱问她:“做噩梦了?”
少女一见到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谢昱,你真的很好。”
她的眼圈发红,声音有些哽咽。
突然被发好人卡,青年微微一滞:“你是睡傻了吗?”
翟星衣生怕他不相信,一脸认真道:“我说真的,你真的很好。”
她的声音认真且恳切。
谢昱很聪明,联系了前后因果,很快就明白少女这样说的原因。翟星衣是在可怜他,所以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他开心。
半晌,青年小心翼翼开口:“你梦见了我小时候的事情,是吗?”
他不敢正面看少女。
这世上,没有人会想让暗恋对象知道自己黑暗的过去,谢昱也不例外。他心知,翟星衣是天之骄子,是高高在上、需要人仰头才能看到的太阳,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妄想用卑鄙肮脏的手段去触碰太阳的无耻之徒。
他在企图触碰太阳的时候,又害怕会被太阳的炽热所灼伤。一方面,谢昱不希望,翟星衣因为可怜他才对他好。另一方面,谢昱很清楚这其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完全可以利用翟星衣对他的怜悯心和同理心,让她防不胜防,将可怜慢慢转换为爱。毕竟,爱的最高境界是可怜。
翟星衣望向窗外,昨夜刚下过雨,树叶洗去铅华变得鲜亮起来,在阳光下泛着碧绿的光。
少女恍惚意识到,她说错了。
四岁的谢昱,父母双亡,却如野草般野蛮生长。
五岁的谢昱,尝尽人间冷暖,却不放弃生的希望。
六岁的谢昱,身处黑暗,却仍怀赤子之心。
二十五岁的谢昱,金丹巅峰,天之骄子,未来可期。
翟星衣想,比起可怜,她更尊重和敬佩谢昱,在那种环境下成长为现在的模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少女梳理好思绪,十分浮夸地说:“谢昱,其实啊,我梦见你变成一只很丑的蝴蝶,飞走啦。”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可言,语气却一如往常,让青年顿时释怀了。
谢昱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眼里的泪光:“谢谢。”
谢谢你即使知道了我黑暗的过去,却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可怜虫,还是用平常的态度来对待我。
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色泽鲜艳的药汤,以及几块蜜饯。
翟星衣端起药汤,喝了几口,味道说不出的怪。但奇怪的是,喝下后,她的身体没有之前那么痛了,脑袋也轻松了很多。
她又拿起桌上的一块蜜饯放进口中,甜滋滋的味道一下子就充斥在少女的口中。
少女朝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你熬的这碗药汤,怎么一股血腥味?”
“我加了点灵鹿的血,可以补血补气。”
翟星衣心下生疑。动物血和人血,她还是分得清的,这根本就不是谢昱口中的灵鹿血,谢昱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突然,她注意到,谢昱的左手衣袖有一抹淡淡的殷红。
“将左手伸出来,谢昱。”
青年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过她的眼睛,迟早会被发现。
他很顺从地将左手露出,鲜红的血顺着手腕流下,染红了衣袖。
翟星衣盯了片刻,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她就知道,这碗里的是谢昱的血。
少女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扔过去一个药膏和绷带给谢昱,傲娇说:“拿着吧,我可不想我的身体留疤。”
这似曾相识的话,青年哑然。
所以,翟星衣是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了吗?
谢昱将绑带缠在手腕上,阻止血不断蔓延。
少女不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他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翟星衣装作西子捧心的模样,谴责道:“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暂时搭档,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见状,谢昱这才慢慢说出原因:“因为你被我身体里流淌的杀生道影响到,所以才出现想要杀生、嗜血的念头。你的灵魂和我修杀生道的身体相互排斥,只有喝下我的血,稳定身体,才能减少杀生道对你的影响。否则,你会变成一个只懂杀戮的怪物。”
他的声音缓缓荡至耳畔,低沉而又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翟星衣恍然大悟,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啦,谢昱。”
少女的笑如同一道明媚的日光,照进他心底最深处,驱逐掉他内心的黑暗和阴霾。
青年目光闪烁,微微抿了抿唇,慌张别开视线,不敢直视她。
但他的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
第19章
今天天气很好,久违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将温暖散在星稀峰上的每一寸地方。
翟星衣双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道:“每天都这样,除了吃就是睡,好无聊啊,我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谢昱慢悠悠道:“这不得拜你之前莽撞的举动所赐吗,你当初虽然没有耗完所有的灵力,但也耗得七七八八了。你现在的修为好不容易才恢复到筑基巅峰,所以你现在只能老实呆着,直到好了为止。”
青年在一旁将烂菜叶挑出来,丢进垃圾桶里。
自从上次差点耗完灵力,谢昱就把她当成易碎的瓷娃娃,这不让她干,那也不让她干,简直是过度保护了。真是的,她哪有这么脆弱。
不过,谢昱变成这样草木皆兵的模样,她也有一半的责任。有一次,她觉得自己恢复得很好了,便跑去练剑,在挥剑挥到10000下,她居然晕了。请来的医修说,这是因为她之前的伤还没好,又过度劳累,身体承受不住,才会造成这种结果。谢昱害怕她会继续在死亡的边缘不断试探,将她的长剑藏好了,不让她找到。
在少女思考的过程中,谢昱已经洗好菜,准备走进厨房炒菜。
“你如果嫌无聊,不如帮我切肉,减少我的工作量。”谢昱用手指了指砧板上的猪肉。
翟星衣一口应下:“没问题。”
她从墙上的置物架上抽出一把锋利的菜刀,提着菜刀来到砧板上,像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剁肉的声音十分大声,砧板微微震荡。
青年见她不作妖,也就随她去了。
少女将剁好的肉装进盘子里,递给谢昱后离开厨房。
翟星衣蹲在外面的草地上用手指不断戳含羞草,她在等青年弄好后叫她吃饭。
谢昱将肉丸放在锅里的架子上,盖上锅盖后就走出厨房透口气。
他瞥见少女认真地在戳含羞草,叶子时而闭合时而张开。
从谢昱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她的脸半陷在日光里,侧脸温和,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认真的模样格外吸引人。
青年注视了很久,直到一股香味从厨房传来,才如梦初醒。
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后,谢昱调整好面部状态,若无其事道:“翟星衣你真幼稚,这么大了,还玩害羞草。”
少女忍不住反驳他:“我这不是幼稚,是富有童心,你懂不懂啊,谢昱。”
他没有继续再和少女争论,而是说:“开饭了,过来盛饭吧。”
翟星衣连忙站起来,跑去盛饭。
圆桌上摆放着清一色的清淡菜式,十分适合她这个病人吃。
喝完汤,翟星衣打算在这无聊的日子里给自己找点乐子。
少女皱眉,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拐弯抹角道:“我现在感觉自己就是处在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状态,不知道对面的好心人,能不能照顾我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死对头呢?”
我不好过,谢昱你也别想好过。
她心中暗想。
谢昱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比如?”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翟星衣拉长语气说:“谢昱,饿饿,饭饭。”
说完,她微微张开嘴巴,似乎是在暗示青年喂她吃饭。
青年恍然大悟:“我懂了,是要我喂你吗?”
谢昱用筷子夹起一块咕噜肉,作势想要喂她。
青年离她越来越近了,翟星衣动作迅速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开什么玩笑,她只是想找乐子,不是将自己搭上去,变成乐子。
少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问谢昱:“不是,你来真的?”
谢昱似乎很热衷看她炸毛的样子,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很可爱。
青年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面不改色说:“你猜。”
翟星衣算是明白了,谢昱这人表面上风光霁月,内心实则焉坏焉坏的。
少女在心里碎碎念道。
她不甘心被青年反将一军,装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沉声道:“我猜,你一定是贪图我的美色,才会起了想喂我吃饭的念头。该不会,你喜欢我吧?”
良久,谢昱语气温软下来:“被你说中了,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流转着无尽的温柔和一丝小心翼翼。
青年在试探,试探翟星衣对他喜欢她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是厌恶,还是毫不在意。
翟星衣听到后,嗷嗷大叫起来:“你不会被人夺舍了吧,谢昱。”
闻言,谢昱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就知道,少女根本没把这句‘我喜欢你‘当一回事,或者说完全没有听出他的潜台词。
时间静止了几秒。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选择跳过了这个敏感的话题,继续吃饭。
洗完碗后,翟星衣漫不经心地眺望远方。
天空一碧如洗,没有杂色,朵朵浮云像是飘在空中的棉絮,装点了单调的天空。青草如茵,翠绿欲滴,鲜花肆意地绽放遍布在山野之间。
少女灵光一现,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她笑眯眯望向谢昱:“谢昱,我想要搭建一个秋千。”
青年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问她:“那你想好将秋千挂在哪里吗?”
翟星衣指了指不远处的两棵花树,笃定道:“那里。”
谢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两棵桃花树,枝繁叶茂,一簇簇桃花在枝头上怒放,散发出阵阵清香。微风吹过,粉色的花瓣如同一场花雨落下,如梦如幻。
少女从储物袋里取出白纸和笔,将厚厚一沓的白纸放在膝盖上,她在纸上设计出想象的秋千样式。
她将纸上的秋千样式展示出来,兴高采烈地说:“我想要的秋千就长这样。”
“不是很复杂,”他继续说,“我想,我们可以做到。”
两人找齐秋千所需要的材料后,在两人的齐心协助下,一个秋千诞生了。
翟星衣取出粉色的丝带,将秋千装饰得粉粉嫩嫩。
她拍了拍手掌,甩掉手心的泥,眉飞色舞地宣布:“好了,大功告成!”
少女坐上秋千,靠在椅背上,用期待的语气问他:“谢昱,可以帮我推一下吗?”
青年认命走到她身后,轻轻推了推秋千。
风掀起她的衣袖,身子轻轻地飘了起来。
翟星衣嫌不够刺激,催促道:“谢昱,可以推大力点,我想体验飞一样的感觉。”
她的声线清澈如桃花春水。
秋千的转速越来越快,向高处冲去。
少女任自己的思绪在荡漾的秋千中沉浮,将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视线里。
青年长身玉立,白衣胜雪,眉目疏朗秀雅,让人联想到雨后的翠竹。
这是谢昱的师尊,天衡。
天衡瞥见自己的宝贝大徒弟坐在一个极具少女心的粉色秋千上,还玩得很高兴,而他的师侄在很卖力推秋千。
他如遭雷击,被这一幕惊到,登时神色大变,表情逐渐僵硬起来。
半晌,天衡一言难尽,用不自然的语调说:“为师从未想到,徒儿还喜欢这个。”
在他看来,谢昱从小冷冷清清,不爱说话,像一匹冷傲的孤狼。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