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明弈推门进来,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与往常一样,将手中的托盘放置在桌上后,等她过来。
江月初闻着香味走上前,并不是点心包子粥羹,她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要吃午饭了吗?”
上明弈没敢抬眼看她,僵了一下动作,视线探到她握在盲杖的双手,他抬起手去握过一只,她自然地手心平放。
上明弈写道:午时。
江月初一愣,“原来这么晚了,定是昨晚睡得不好,今天起不来。”一听到她说昨晚,上明弈已经将手收回去,僵着身子站到一边,魂都飞了。
江月初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双眉微蹙,昨夜她只是自己烦闷总是想到他睡不着,可她睡着后总是隐约觉得有些细细的声音做动,她迷离地半开眼眸,又拗不过困意睡过去了,只朦朦胧胧,似是错觉。
见她沉思的样子,上明弈呼吸一紧,放在腿边的双手隐隐拽紧。
她正想问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猛地想起他并不是所谓的凌旭,而是上明弈,江月初欲要问出的问题生生憋了回去,她作什么无聊问他,她才不想与他有话题聊下去。
第231章 识心
大抵是做了心虚之事,上明弈连正视都不敢抬眸看她,只要一看她忻红薄唇,黛墨细眉,一副无光的神色却显得楚楚动人,他就情不自禁想起昨晚......
上明弈长眉紧蹙,剩下攥着双拳,江月初双眼看不见,并不知道上明弈在做什么一直站着不动。
“你怎么一直站着不动?”
生怕她再问下去,上明弈快速拿起她的手,飞快写道:无事。
江月初不再作问,坐下来后习惯先喝了药,并不着急吃菜,她思量了一下,问道:“是了,不知凌旭哥哥有没有听说过玉龙宫。”
坐在一旁的上明弈身子一怔,在她手心写道:略有耳闻。
好个上明弈,演起戏来一套一套的!江月初心中腹诽,脸上却淡然十分好奇想要打探什么东西的神情,道:“那你知不知道玉龙宫宫主上明弈?”
上明弈心下一喜,她是不是不生气了,心里还是念着他的?
指腹在她手心写道:知。
江月初接着问下去,“那上明弈做过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被说本人就坐在她面前,上明弈认真地思考自己做了什么,难道是需要交代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想了想,回答:上明弈行事之多,不知阿已问的是何事?
江月初默然当真仔细想了一会儿,道:“就说他冒充普通修士上遥仙山,欲要窃取镇山之宝离生镜一事。凌旭哥哥知道吗?”
上明弈双目一紧,写道:略有耳闻。
江月初心中暗笑,这哪能是略有耳闻呢!在她眼里,这多像个事后者跟她坐下来,茶余饭后吹嘘自己做过的威风凛凛的厉害事。
“那你知道他为何要夺取离生镜吗?目的是什么?”
对方沉默。
江月初摸着桌上的茶壶,拿过茶盏,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再道:“听说他是妖,整个玉龙宫都是妖,现在修仙界盛传,无人不知上明弈是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虽只是谣言并没有被证实,他也没有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过单凭他潜上遥仙山图谋不轨一事,便足以证明他并不是个一心想求学的普通修士。”
江月初不动声色旁敲侧击,上明弈啊上明弈,你到底要想做什么?要离生镜做什么?跟着我又要做什么?
她张手摸着桌面,将茶盏放下,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上明弈脸色是说不出来的复杂,在说与不说,瞒与不瞒之间徘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五指微微蜷起,一手伸出,写道:我不知。但我听闻玉龙宫宫主行事磊落,我相信他品性绝不像外面传信的那般恶迹斑斑。
这是他‘不能说话’以来,第一次写过最长的话,像是急于为自己辩解,又为自己不能如实相告的无奈感到歉意。
他在父王面前起过誓,不能说的。
初儿.....你原谅我一次吧。
江月初早猜到他不会乖乖告诉自己,“好吧。”她正要问些别的,却感知手心上男子温暖的指腹并未离开,他继续写着:你认为如何?
江月初不解:“什么?”
上明弈犹豫了一下,继续着手指的动作,一笔一划落下,最终写完三个字:上明弈。
上明弈如何?
江月初心下一愣,脑海里不禁想来他修长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剥开桂圆皮,将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她嘴边,当她吃完果肉竟就手在她唇边微张,接住了那颗果核。
壮硕的身影信步而来,剪眉凛然,眉目盈盈,蕴含温柔,他身子靠过来,缓缓单膝下跪同她道歉,求她原谅。那是高高在上的一宫之主,冷冰冰的脸上竟然会有些委屈,双目诚恳而泛出湿红,委屈的令人动容。
那样的人,到底真是那样的坏人吗?
江月初越想心底越乱,脑中突的闪过,男子呼吸沉重地在她耳边嗯呢,声线淡哑唤着她的名字,她双手将平整的被襟抓出皱褶,顿时又让她恨了起来。
上明弈在静待她的回答。
江月初双眉一蹙,道:“他就是个无耻之徒。”
上明弈一怔,拳头攥得更紧了,她竟这般厌恶自己,再想起昨夜他做出那样荒唐的肖想,心中又恼又气。
缓过神来,江月初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差点忘了,这无耻之徒本人就在她旁边坐着呢,正气头上,方才无意识便说出来了,这样被上明弈听着,他心里会不会不好受?
她做什么要理他好不好受,不好受就不好受!谁让他这样欺负她!
江月初握紧了袖下的手,再道:“实不相瞒,之前我说的被人劫走强迫与我成亲之人,正是上明弈,我讨厌他,他将我困在玉龙宫,我废了好大劲才逃出来的,恨不得他离得越远越好。”
最好上明弈现在愤恨交加,一气之下一走了之,这样她便能如愿脱身了。
只是为什么,她心里有点难受呢。
她微微倾耳,正要细听上明弈究竟是何方应。果不其然,上明弈呼吸加重了一下,坐了半响也没任何写字的动作。
江月初看不到也能猜出他现在是何种表情,是不是气得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月初以为自己这样打击上明弈心间会舒畅无比,怎知她一点都不开心,反倒徒生落寞。
江月初心间中莫名的压抑,似有两种力量相互对抗,充满鬼魅的魔音告诉她,自己恨死上明弈了!另一张平和的声音却说,自己不讨厌上明弈,也不会恨他......
而且很喜欢他。
喜欢他?
为什么会喜欢他?
难道不是应该恨他吗?
不,好像是喜欢的。
江月初双眸一怔,双手不自觉地往旁边一抖,放在桌子旁的盲杖突然被她慌乱的手撞开,啪一声掉在地上,她一手捂着脑袋,歪着身子挣扎站起,摇摇欲坠。
上明弈心头巨震,心惊地上前将人接住,看着江月初额头出了细汗,一个劲地捂着脑袋喊疼,他又不能说话,他都要急疯了。
“滚开!”江月初用力将身前的人推开,一手捂着脑袋,试图缓解不知从何而来的疼痛,双腿一软,腰间直撞向饭桌,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啊啊啊啊啊。”
上明弈被推开,又快速上前,不顾她反抗躺在她身旁将人搂在怀里,为她输送灵力压制。
江月初被一股魔力控制着,她拼命挣扎,魔语却疯狂地在她耳边发出咯咯笑声,她额头溢出冷汗,全身血脉像是覆满尸虫咀嚼,她疼痛难隐,双目泪珠潸然而下。
心脏时而烈火灼烧,时而尸虫侵嗜,江月初在挣扎,好看的五官痛苦地拧成一团,却因为被人搂住,她更觉得无处宣泄疼痛难忍,五指运灵就要挖向自己心脏。
上明弈慌忙将她的手握住。
“疼!好疼!”
她哭了?上明弈浅眸泛起红光,紧紧在人搂在怀里,终于忍不住颤道:“初儿。”
江月初摇头,神志溃散,眼睛看不见让人心中恐惧再添三分,忍不住扑向他胸膛,用力咬去。
上明弈闷哼一声,继续为她输送灵力。
“初儿。”
第232章 上明弈,你别走
“初儿。”
“初儿。”
男子声音温柔低沉,如丝丝泉水叮咚入耳,将她从万尸骨骸堆里拉了出来,江月初紧蹙的双眉缓缓放下,身上好像也没这么痛了。
“初儿。”
江月初双唇微张,一下子抓住了放在她额上的手,下意识唤了一声,“上明弈。”
男子一怔,温声道:“我在。”
江月初抓着他的手不放,“上明弈。”
上明弈依旧道:“我在。”
江月初恢复意识,缓缓睁开双眼,一张俊逸的脸逐渐清晰,她眼睛.....这是能看见了?不确定般再眨了一下眼,睫毛轻轻抬起,她看见了,这是一张五官端正,眉宇微寒,浅眸如星,却偏生温柔之极的神情看着她。
是上明弈。
江月初撑起身子即要起身,上明弈怕她生气,在她开口训斥他滚开之前,上明弈已经起身,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他衣服一角。
上明弈一愣,垂眸看了一眼她纤弱白皙的小手,用力攥住他的衣服,他的心顿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再看她时,江月初眼眸微湿,抬头看着他,“别走。”
上明弈双眸微微睁大,心跳徒然慢了一拍,墨色的睫毛不自意地颤动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江月初已经挪着身子向前,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初儿.....我,我不走。”
他说他不走了,但是江月初还是怕,环手抱得死死的。
“别走,上明弈你别走。是我不好,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知道凌旭就是你,所以才言语激你,想让你生气想让你气愤想让你离开我,我本以为这样就是顺从本心,会高兴......”
上明弈僵着身子,有一句没一句听着。
“但是我不高兴的,我难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难受......它要我讨厌你要我恨你,但是我做不到,我....我喜欢你,控制不住地喜欢......”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堵住了嘴。
每听她说一句话,上明弈心跳就跟着强有力的砰动一下,直到她说出喜欢二字,他再不顾想其他,俯身捧过她的脸便吻了上去。
吻了许久,江月初有些喘不过气了,上明弈才舍得放开她,看着她脸颊泛起的绯红,溢满梨水般水亮的眸子,上明弈心都化了。
他声音是少有的沙哑,“初儿,你想起来了?”
江月初一愣,随后突的环手抱上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脖上,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愿意相信你,喜欢你,你是妖我也喜欢是凌旭我也喜欢,只要是上明弈我都喜欢.....”
上明弈心中狂跳不止,他似乎知道,无论有没有长恨生,无论江月初失忆多少次,她都会一次又一次冲破束缚的枷锁,再一次回到他身边,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他。
他反客为主抱着江月初,将数日的思念都融入这个环抱,低头亲吻着她的发丝,“初儿。”
江月初双目凝泠泛着水花,道:“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上明弈心疼地抱着她,“没有。”
江月初一手捂着心口,那锥心之痛的余悸久未散去,她哽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这里这么难受,是不是.....”她眸色一顿,“是不是我又忘记你了?”
上明弈握着她的脸,一双天生的寒眉都要柔成水了,“我记得。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都记得。”
江月初拉紧他胸前的衣服,“太不公平了。”
上明弈浅墨的眸子含光,细细地看着她,道:“没有公不公平,只有愿不愿意,我心甘情愿。”
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这话她从前是不是听过?
江月初与他的明眸对视,一下子看进去了,这双眼睛,太好看了。她忍不住凑上前主动吻了一下,再挪下去对着他柔软的薄唇轻轻一吻,抬眸与他对视,“上明弈,我会用力记住你的,即便将你忘了,我也会很快就喜欢上你。”
上明弈心头一颤,正要搂着怀里的人压下。
这时,一声音突的响起,“许久不见你回龙域,我当以为你是回来看我的,不曾想一回来便匆匆忙忙拿了龙池圣水,去救一个乳臭未干的凡人。”
声音沉沉落下,江月初一惊,寻声看去,便看见一身穿黑袍,竖金冠,凛气十足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站,江月初看了一眼上明弈,不禁发现,这冷漠的中年男子与上明弈眉目竟有三分相似。
上明弈站起身,“父王。”
父王?
江月初快速瞥了一眼上明弈,不敢再怠慢,翻身从榻上下来,却被上明弈拉到身后,于是识趣地站在他身后一句话未说,眼神却止不住瞥向龙王。
龙王步子缓缓走来,向江月初投来视线,四目正好相对,只见她并未因此害怕而低头,而是传来疑惑的神色继续打量着。
龙王双眉微蹙,移开视线,看向上明弈,一开口便问,道:“离生镜如何?”
江月初一怔,收回看向龙王的视线,转而望着上明弈的侧脸。
上明弈眼底掠过一丝暗色,正色道:“还未到手。”
龙王双目一沉,“我都听说了,你为了这个女子,不惜败露身份,成了整个遥仙山的敌人,还让他们知道你是妖!”
闻言,江月初心头一紧。
上明弈却是双目微蹙,本就是天生的冰冷的脸,肃穆起来更加令人退避三分,他浅墨的眸子微垂,“父王,离生镜我定会交到你手上,请再给儿臣一点时间。”
江月初终于知道上明弈为何天生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原来是子随父相。
江月初不知他为何要夺离生镜,但从龙王口中,知道上明弈是为了他才会暴露身份,她在他心中的位置还是很重要的。
堂堂龙域太子,竟要冒充普通修士潜入遥仙山,欲要窃取离生镜,上明弈究竟要做什么?龙王又要做什么?
可是不管上明弈要做什么,她义无反顾地相信,他是好的,定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兴许是碍于身份,所以才用了伪装的办法潜入遥仙山。
权衡过后,江月初依旧选择相信上明弈。
龙王轻声笑一下,却没有一丝高兴的面貌,道:“我可是听说了,自从你上了遥仙山后,便被一个妖女迷得神魂颠倒,怕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上明弈道:“儿臣没忘。”
龙王缓缓走近,江月初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身上的凛厉寒气与上明弈相比只多不减,虎父无犬子,上明弈那样的角色,父亲也正应该是这样灵气逼人,骇人听闻,不敢与之对视的人物。
江月初只觉得被一股沉寒的双目来回打量,她瞬间低头不敢再肆意张望,不禁想着,上明弈这凛寒的面貌已经足叫人闭若寒蝉了,怎不知他父亲更是这样气势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