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初给他推开把椅子：“您坐。”
领主开口：“你是怎么想的？”
他答：“既然阻止不了，那就成全他。”
领主激动地手抖：“那是送死，是送死！时州走的时候，我就是在这里送他出去，同样的代价，城邦担不起第二次！”
秦正初似有些意外：“您一直反对，就是因为这个？”
“那你说，是什么？”
“我以为，您怕受他连累，声誉受损。”
“担心这个，我不如想想这具身子还有几年。”领主冷笑一声，“想说什么就说吧，正初，你是个聪明孩子。”
“或许您可以换一个角度考虑，”秦正初无视他的警告，“为什么一定要探索？连年的探索，我们得到了什么？消耗巨量物资，换来那一点可有可无的资料？弥补不上生产空缺，城邦不过一直在做无用功。”
“我不支持江留的做法，不代表要算盘否定执行队的功绩，没有他们在外清扫，污染迟早会往城邦靠近。”
“不会的，荒原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领主摇头：“在生存面前，我们还没有下注的资格，城邦输不起啊。”
秦正初不动声色：“您比我想象的还固执。”
“我不会允许一个赌徒左右城邦的命运，江留是，只是我没想到，你也……”
既然无法达成共识，接下来的话没必要再听。秦正初悄然扭头，看见监控上的红点渐渐暗下去。
他把手插进兜里，身旁老人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每一下都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秦正初幽幽开口：“领主大人，您老了，胆色也不够看了。您不用着急，我现在就能告诉您结果。”
他吸口气，继续，“江留注定要失败，既然您不忍心看，那我来帮您一把。”
……
“秦正初，你干什么？这里有监控！有监控！”
“当然，监控室也有人正看着您。寿终正寝，比带着遗憾离开，要幸运得多，您说对吗？”
“你……你……”
看着曾在天塔权力中心辉煌一世的执政官，眼下像只蝼蚁在他手下挣扎，秦正初有种说不出的兴奋，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安心睡吧，领主大人。”
*
领主长逝，追悼会办得十分简单，红白喜丧简办，城邦传统历来如此。
吊唁结束，各自离开时，江留转头，正好对上一双圆溜溜凶巴巴的大眼睛。那边是家属区，想必这红着眼眶瞪着他的就是领主的小孙女。
看来“领主是被执行官气死的”，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只是其余人最多心中腹诽，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察觉他看过来，女孩的母亲一惊，马上捂住孩子的眼睛，把她的头扳正，低声和她说了几句什么，便没了下文。
江留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他把目光移开，就当没看见，漠然走出陵园回到车上。
司机猜他心意，问他：“执行官大人，回公寓吗？”
江留点头，结果车开到一半，他忽然改了主意：“改道，去天塔。”
进入天塔，江留一路去到十八楼的监控室，操作员愣愣地请他进门，想跟进去，被他拦在门外。
他把天塔内的监控调到心中所想的那个日期，果然是一片漆黑，一整天的监控记录都让人删得一干二净，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细数着，能做到这事的人不多。
可能是他待的太久了，门外的操作员出声询问：“执行官大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一个小小的值班员工，能知道什么？江留丢下一句“专心工作”，径直离去。
为什么有人要动领主？既不能嫁祸给他，更不能更改任务书，难道只是为了借此降低他在城邦内部的声望？
付出和收益不对等，收效胜微，没有这个必要。那老头虽然顽固，但所作所为都是为城邦考虑，按理说，除了江留自己，领主从未得罪过谁，且深受敬重。
领主的存在触及到谁的利益了么？
江留思考着这个问题，经人提醒才发现已经到了公寓。
*
已经发布的任务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世发生改变，除非那人是带队的执行官。
时间一天天过去，最终任务书上，“征途”的启程之日在新历100年11月1日。
冬天来临，大量的变异兽都将处于沉眠中，探索途中会安全一些，不过不可避免地要面临严寒的侵袭。
做好防护可以保证不被冻死，但无法保证不被变异兽夺去生命，很明显，人们宁愿面对严酷的天气，也不想和变异兽正面交锋。
故而冬天，是城邦里的人类在城外活动最频繁的一段时期。
不过启程的地点并不是城邦，而是执行队刚建立的亚兰城基地，统称B区基地。
陆怀绫只需要在园区内等通知，然而通知来得很快，远征队要先行去亚兰城慢慢做准备，这一回她提前接到了通知，不必像上次一样匆忙。
陈西园一如既往分外积极，陆怀绫到园区外的时候，他已经早早在那里等着。
陆怀绫调侃他：“这么早，等谁？”
陈西园只觉她在阴阳怪气，没好气道：“等你啊。”
“是吗？”陆怀绫嘻嘻笑道，“你等会注意一下第二部 车，嘉悦姐在上面，你态度好一点，让她放你上去。”
陈西园不想再理她：“不去。”
等到车来，他还真硬气地不上车，只是悄悄往那看了眼，随后跟着陆怀绫去到队伍尾部的装甲车上。
开车的是个警卫队队员，正是通过本次编外考核的随队人员。因为人本就在城邦体制内，即便在执行队编外，名义上可以更自由，但没人真敢违背命令行事，除非他是个无所顾忌的雇佣兵。
今次是这位警卫头一回出城，他既兴奋又紧张，一路都在关心窗外的风景，无心理会后座上的两位“前辈”，三人相互打了个招呼，车内就静下来。
陈西园心思不在这儿，陆怀绫无意再逗他，一上车就开始睡觉。待她醒过来，队伍已经到达途中休息的C区基地，上一回，她沾光去了钟嘉悦的VIP套房，今天陪着钟嘉悦的另有其人，陆怀绫有自知之明，去屋内睡地板不如睡车座椅上，索性不下车。
谁知陈西园也这么想的，见陆怀绫不动，他拿手肘碰碰她：“咱们孤男寡女在同一辆车上过夜不合适吧，你不进楼睡？”
陆怀绫拢了拢衣服合上眼：“清者自清，我无所谓啊，我又不怕谁误会。倒是你，你怕不怕？”
陈西园心疼了连周一秒，踢开车门：“你狠。”
她倾身去把车门合上：“好梦。”
闭眼歇了没多久，等队里的人都离开睡下，陆怀绫探了探车外状况，而后回来，从随身的行李中提出那方保险箱，轻手轻脚下车。
她走去最前面，拉开车门坐进去：“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嗯。”江留把车窗摇上一半，留一半透口气。
“给你发了消息不回，后来才看到新闻，猜你一直在忙，没好打电话打扰你，”陆怀绫把保险箱放到膝盖上，转动密码方便他打开，“早该拿给你了。”
“做完了？”
“不是说十月中旬前，你不找我确认一下就敢出城？”
江留说：“工作量不小，我的意思是，在城邦里比较方便。如果没完成，可以给我去亚兰城继续。”
“比起你在天塔里做的事，这简直小意思，”陆怀绫把箱子塞给他，“不只是我，连周也出了不少力，他白天在佣兵团接任务，晚上接手我的工作，前几天才搞定它。”
江留没开箱去看，而是把保险箱放到一边：“辛苦了。”
“别这么说，”陆怀绫转头，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颔，问，“在城邦里压力很大？”
“还好。”
他的还好应该是不太好，陆怀绫没把他的答话当回事，自问自答：“没关系，到了亚兰城还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他似乎有心事，东西已经送到他手上了，她没多留，转身推开车门说：“我先回去了，晚安。”
一只脚刚迈下车，他突然叫她：“陆怀绫。”
她疑惑地回头，他目光闪烁，话到口边又咽回去：“走吧，看错了，以为你鞋带开了。”
陆怀绫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低头说了句“没有”，随后消失在暗夜中。
江留这才拿起那个保险箱，放手上转了两圈，静静端详，还是不打开。
在没得出确切的结论前，他应该再耐心一些。
第七十五章
一夜过去，队伍稍作休整，继续出发。因为此前陆怀绫幸运buff的加持，有几条路已经不允许通行，队伍换了一条新路线行进，到达亚兰城时比上回晚了几个点。
离开近一个月，一队把基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继续开发清扫附近的楼房及公共设施，建立的更多办公区和居住区，连带着雇佣兵都从露天营地搬进楼房中。
他们偶尔供执行队驱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以换取物资，实际更像在交保护费。一小段时间下来，竟比从前在西边营地饥一顿饱一顿安逸得多，从此对执行队的排斥心理减轻不少。
远征队重回亚兰城，看到的就是佣兵团与执行队和谐共处的神奇景象。
方圆一公里内都是安全地带，听见发动机的响声，楼房内的雇佣兵纷纷探头来看，脸上尽是喜悦之情。
远征队从城邦带了大批物资回来，都不用喊一队出来帮忙，居住在基地外围的雇佣兵纷纷下楼，主动帮忙。队员们目瞪口呆，见雇佣兵搬了物资就进仓库，有人赶忙追上去，防止他们从中偷拿。
陆怀绫从车上下来，前后看看，姜荷已经在几名队员的指引下进了基地，除去带路的执行队队员，她身边还跟了个壮硕的大高个。
陆怀绫看到了他侧脸上的墨镜，认出这人――秦家的保镖，小黄。
她望着那些人走进基地大门，才往后转，正好看见连周从一大波运输车后冒头。
看见她，他下车的动作慢了半拍。
陆怀绫不进基地，往后方去，在连周的车旁转了一圈，发觉它混在队伍中格格不入，一看就是私人物品。
陆怀绫看着后头巨大的车厢，问：“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有通知，在城墙下等。”
她走去车窗处踮脚看，看不清什么，只知里面资源不少：“这就是你回城邦早出晚归一个月的成果？”
连周挑眉：“自由的代价，只有事事不依附于人，才能随心所欲。”
“学到了，小连老师，”陆怀绫期待地问，“如果你不幸淘汰了，作为队友，我可以继承你的遗产吗？”
连周拔下车钥匙：“不是家属，哪来的继承权？”
“那我当你家属啊。”
他收钥匙的手定住，很快听到她下一句，“大表哥！”
“离我远一点，”连周和她拉开距离，“否则哪天我出事了，第一个怀疑你。”
“可持续利用才能实现价值最大化，我拎的清，我会保护你。”
他没什么表情：“不用了，谢谢。”
“你住哪？”
“基地。”
“我以为你要独立在队伍外。”
“那我为什么要参加考核？”
陆怀绫摸着下巴说：“不甘心，想要杀回执行队，让组织后悔开除你。”
他皱了皱眉，搞不清她的脑回路：“你是不是又去论坛上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话听起来好像她常常不务正业。“只是消遣一下。”陆怀绫小声解释。
“怀绫！”这时，远远有个人朝他们这边跑来，她兴奋地看了眼陆怀绫，又转头，震惊道，“连周？”
“你看，情节来了。”陆怀绫忍笑，和周桂迎打招呼，“好久不见，一早就听说一级一队也出城了，没想到直接来了B区。”
“不止我们，二级队员几乎都来这儿了，你懂，有大事即将发生，方便支援。”
难怪基地扩大了几倍。
说完，她疑惑地看向连周。
陆怀绫解释：“雇佣兵。”
周桂迎礼貌笑道：“佣兵团？佣兵团也不差，有本事的话待遇还不错。”
怎么说周桂迎也是个玩家，多说多错，陆怀绫怕她再多问，决定先走一步：“刚到，我回基地收拾一下。”
周桂迎点头：“我去仓库搭把手。”
陆怀绫回到基地的宿舍中，先简单打扫一番，再下楼吃饭，物资车上装了些新鲜食材，也只有这几天能吃上，再过几日，又该日日和营养液作伴了。
一楼搭建了临时饭堂，陆怀绫到楼下时，正瞧见姜荷在人群中帮忙。
这种场景在城邦里属于不可能事件，指挥官纡尊降贵给你端盘，梦里有，只是城外终究不同于城内。这是干嘛呢，拉拢人心？也许吧，陆怀绫想。
“小陆。”
陆怀绫转头，是小黄在叫她。他手里拿着一碗刚打好的米饭，墨镜下的面容严肃，腰杆挺得笔直。明明很大一碗饭，在他手里就显得十分迷你。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
基地这么大点地方，三步就是个熟人，陆怀绫微笑着对他点了下头，什么也没拿，直走出基地大门。
走出去后她才想，不去拿吃的，她下来干嘛的？然而人都出来了，一分钟不到又返回去，会显得很奇怪，她索性溜了个弯，到外面停车点时，她发现连周竟还在车外没走。
陆怀绫笑他：“你怎么一直在这儿？守着你的宝贝怕给人偷了？”
连周闻声回头：“你又出来做什么？”
“来偷你的宝贝，”她摸上车门问，“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里面人太多，不想回去排队。”
说完，她觉得太不客气，又道：“我可以花钱买。”
连周开了后备箱，随手拿了个什么，不等她过来就关上，把东西抛给她。
陆怀绫接住一看，水果罐头：“吃这么好，以后跟你混。”
“批量购买营养液，附赠的。”
陆怀绫靠在车门上，望着夹在西边高楼中的落日降到地面以下，昼夜交替完毕，手中的罐头刚好空了。她把叉子丢进空玻璃罐中，随手埋了。
连周已经不在附近，她检查了下车门，确认锁好了，也回基地里去。
舟车劳顿两日，队员们都早早回去休息，穿过安静无人的长廊，陆怀绫回到屋内关上门。站在门后思考一阵，她把今晚的休息地点定在那只狗熊玩偶身上，地板太硬，即使有垫被，她依旧适应不过来。
把身上厚重的作战服换下来，她一头扎进玩偶绵软的肚皮上，这东西把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绰绰有余，沾上没多久，她就失去意识，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只有楼下墙外没拧紧的水龙头的滴水声，滴滴答答，响得很有规律，足够吸引人的所有注意。陆怀绫在睡梦中，仿佛都在跟着它的节奏动着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