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抒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4 14:51:51

  经过林安池的时候,她们看到有很多人聚在池边。
  “真晦气,竟然碰到捞死人的。”莲舟扶着昭蘅往另一条路走:“我们从景园那边绕道走。”
  昭蘅点头,正要离开,那头忽然传出一声呼喊:“起来了,起来了。”
  她回眸看了眼,看到池中有几个人正往上托举着一具尸体,尸体的手上套了麻绳,岸上的人用力拖拽。
  脑袋刚好浮出水面,昭蘅看清了他的脸,怔愣了片刻。
  ――死的那个人正是万兽园内欺负越梨的那个太监!
  “主子,怎么了?”莲舟见她半晌不动,关切地问。
  昭蘅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的人堆,说:“走,过去问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莲舟道。
  “你在这里等我。”昭蘅想起莲舟之前见过少英溺水后的尸首,做了很久的噩梦。
  眼见昭蘅已经往人堆去了,莲舟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他们已经将尸首拉了上来,人已经死得透透的,眼睛瞪得老大。昭蘅下意识瞥了眼他的右手,掌心的伤还没有好全,被水泡得翻皮。
  见到昭蘅过来,他们立时弯身行礼。
  昭蘅皱了皱鼻,问:“怎么回事?他是谁?”
  有人回道:“回昭训,这个人是万兽园的刘管事,昨天晚上他一夜没回住处,今天早上才在湖里找到他。”
  “哦……”昭蘅看了眼,让他们尽快收拾干净,就拉着莲舟走了。
  一路上她眉心都紧紧皱着,面色也很凝重。
  莲舟看她不大想说话的样子,也紧紧地闭上了嘴,没有聒噪。
  到了万兽园,她先去喂了动物,然后往越梨的小院走去。
  意外地碰到一大堆人在她院外,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宫闱局的人。
  “昨天我看到刘掌事往这边来了,肯定是来找她的。”一个小太监正指着越梨激动地说道:“上次刘掌事来找她,被她所伤,说要找她讨要说法,昨天戌时左右就叫她去华春亭了。肯定是她杀了刘掌事,把他推到林安池里!”
  昨日见过的老人,在一旁着急地解释说:“不可能,越梨平常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杀人!”
  “她可是连猛虎都敢驯,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小太监跳起来说道:“她是你徒弟,你当然向着他。”
  说完他又对宫闱局的杨尚仪道:“尚仪,这个贱人嘴硬得很,你把她带回宫闱局,严刑拷打,她挨不住肯定会招供。”
  杨尚仪没想到今年宫里竟然出了这么多死人的事儿,正烦心着若是上头盘问起来了该如何应付,闻言冷脸看向越梨,她是真没想到一向安分守己的越梨竟会做这种事!
  “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尚仪大人,她是哑巴,不会说话啊,有冤也无法诉,您要她如何说!”老人从地上爬起来,眼含泪花,一直将越梨往杨尚仪面前推:“尚仪大人,您之前在万兽园的时候,也知道这个孩子,她那么乖巧懂事,怎么可能杀人!”
  “她不是会写字吗?”薛老头的话,让杨尚仪想起了从前的越梨。以前的越梨是个很乖巧的孩子,那会儿她没当上宫闱局尚仪,还是万兽园的总掌事。
  那时的越梨是什么样子……
  她仔细想了想,她是明媚如春风烈阳,骑在马背上恣意如风,一笑起来满山春花不及她的芳华。
  若是只有一张脸未必能让她记得这么多年。
  偏生越梨是她最得力的干将,再厉害的猛兽送到她这里,要不了多久就能俯首帖耳,顺承听话。
  从前魏湛将军猎回一匹枣红色的烈马,自己在校场驯了一个多月,那匹马愣是没有低头;他实在喜欢那匹马,听说万兽园有个厉害的驯马女,便将它牵到此处。没多久,越梨就将马儿驯好了。
  魏将军一高兴,重重封赏了万兽园上下。
  那匹马驯好之后果然是良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成了魏将军最钟爱的坐骑。听说魏将军曾骑着它绕过敌人的封锁,夜袭敌军主帐,直取主将头颅。
  陛下甚喜,御笔亲书赐名――烈风。
  脾气刚烈,迅捷如风。
  后来杨尚仪去了宫闱局,还想提拔越梨跟着自己一起去。以她的才能和聪慧,在宫闱局迟早有一天能混出头,可是她拒绝了,她说她喜欢万兽园,喜欢和充满野性的野兽打交道。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可是没过多久,越梨就出事了。
  听说她害了风寒,春末了还在烤火,结果夜里火舔了她的被子,引起了大火,熏坏了她的嗓子,也烧坏了她的脸。
  她之后来看过她一次,那真是面目全非……
  当初整个万兽园最爱笑的女子全然变了个人。
  一晃眼很多年过去,杨尚仪没想到再见到她竟然是在这种境况下。看着眼前瑟缩的女子,她也颇为不忍,想到她以前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吩咐道:“给她准备纸笔。”
  纸笔很快呈上来,杨尚仪道:“写吧。”
  许多年不曾碰笔,再度执笔,越梨的手抖得厉害,笔尖落到纸上,顿时成了个墨团。手抖个不停,半晌才在纸上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没有。”
  “你没有?”小太监讽笑:“那你昨天戌时后在哪里?”
  越梨拿着笔的手不停地颤抖,笔尖上的墨水一直往下滴,很快就在地上滴了一滩黑色的水渍。
  “心虚了?说不出来了?”小太监道:“你还不快招人,杨尚仪最是秉公执法,你若如实召来,还可以给你个痛快,你要是不老实,免不得一顿血肉之苦。”
  薛老哭得老泪纵横,晃着越梨的衣袖:“你去哪儿了?你就说了吧。”
  越梨又提笔。
  众人看过去,她在纸上写下――在屋里!
  “不可能!”小太监道:“戌时一刻,我去关寰鹤经过你门前,你根本没在屋里。”
  他抖动长袍,一下子跪在杨尚仪面前:“杨尚仪,我师父死得蹊跷,您一定要为他做主啊。昨天晚上我和小宁子一起去寰鹤园关的门,您若是不信,可以召他过来一并问询,若是我说的有一句谎话,您就把我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越梨,你老实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到底去哪里了?”杨尚仪陡然拔高音量。
  骇得薛老一抖,也哆哆嗦嗦跪下,去扯越梨的衣袖:“孩子,你快告诉尚仪,现在只有她能救你。”
  越梨拼命摇头否认,嗓子里呜呜咽咽,但没有能听懂她的话。
  杨尚仪闭眸,冷声:“带走。”
  身边的几个婆子便上前押着越梨要带她回宫闱局,几个人拖拽着挣扎的越梨,不时响起婆子们的咒骂,夹杂着女子绝望模糊的呜咽声。
  昭蘅和莲舟站在道旁的一丛花树下,理智催促着她赶紧离开,不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
  可脚却半分不停使唤。
  就这样透过花树枝条的缝隙看向越梨的小院。
  她蜷缩在地上,拼命地抱住院里一棵葱郁的桂花树。几个婆子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指头,强行将她带走。
  挣扎间,她的指甲劈裂了,鲜血汩汩。
  莲舟站在她身后看得骇然,小声唤她:“主子……”
  昭蘅浑身都在发冷。
  她心底有个声音尖锐地提醒她――不要去,别管,你不是救世的普陀,自己都寄人篱下如履薄冰,怎么能管得上别人?
  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杀刘掌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刻。
  越梨渐渐没了力气挣扎,先前还激烈的反抗渐渐无力,衣领被拉开,一段纤弱的肩颈露了出来,露出几道青痕。
  昭蘅的眼睛忽然就被扎了一下。
  那一刻,终究理智被情感压倒,她颤声道:“住手。”
  正在拖人的几个人听见这声音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看到昭蘅,却不认识。杨尚仪虽然也不认识她,但她在宫中多年,还是从昭蘅的服饰猜出了她的身份,忙行礼问安:“昭训。”
  薛老看到昭蘅,认出她是昨天在驯马场看越梨驯马的贵人,没想到这么随和的人却是太子殿下新册封的昭训,也颤颤巍巍跟着行礼,又眼含泪花向昭蘅求情:“娘娘,您救救越梨啊。”
  几人松开了挣扎的越梨。
  她也慢慢从地上爬起,跪在昭蘅面前,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木讷,反而是看淡人世的冷漠。
  昭蘅明知故问:“出什么事了?”
  “回娘娘。”杨尚仪道:“昨天晚上万兽园有个掌事溺水死了,有人说他死前是来找越梨了。”
  “什么时候?”昭蘅问。
  “戌时前后,师傅找她去华春亭里。”小太监抢话道。
  “戌时前后?”昭蘅问。
  小太监笃定:“没错,正是戌时左右。”
  “那便奇怪了。”昭蘅浅浅一笑:“昨天我在宫道旁捡到了一只受伤的猫,专门到万兽园找她去帮我医治了。”
  越梨抬眸看了她一眼,昭蘅假装没看见,扭头问莲舟:“她是几时去的斜阳阁?”
  “好像是酉时末。”莲舟的心突突直跳,就快要跳出心口,但她只能顺着昭蘅的话说下去:“那会儿天都还没黑呢。”
  “我在斜阳阁碰到一只受伤的猫,发现它受伤后就关在了屋子里,然后就带着宫女来了万兽园,结果越梨正在驯马,正好殿下有事找我,我给她留了话就先走了。”昭蘅把真话假话揉在一起讲。
  “那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小太监情急道。
  杨尚仪听他语气不善,眼风迅速扫了他一眼。这位可是殿下唯一的枕边人,怕是没人敢用这个语气跟她说话。
  她正忐忑昭蘅是否会怪罪,听到她温柔和煦的嗓音响起:“这我不清楚,昨日殿下找我有事,我不在斜阳阁内。”
  “亥时末左右。”莲舟忍着强烈的心跳,继续说:“我记得很清楚,亥时末她从斜阳阁出去的。”
  “哦……”昭蘅尾音拉得长长的,唇角微微勾起,问小太监:“你的师父会在华春亭等她两个多时辰吗?”
  小太监吃瘪,垂头说:“不会……”
  昭蘅道:“我也觉得不会。”
  她笑着转头看向杨尚仪:“那我觉得这事跟越梨可能没多大关系。”
  杨尚仪舒了口气,她也不大相信越梨会杀人。
  毕竟是当年的旧部下,真要让她对她动刑,还怪不忍心的。
  “多谢昭训,若不是您,今天恐怕我就要断一桩冤案了。”杨尚仪朝昭蘅福了福礼。
  昭蘅颔首,又跟她寒暄了几句,杨尚仪便带着偃旗息鼓的小太监和嬷嬷宫女们走了。
  热闹的院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昭蘅侧转过身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越梨,眉眼间染上愁容。
  她包庇了一个杀人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大抵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也那样被欺负过,她也那样无助过。
  她也曾那么努力地想要活着。
  她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越梨那半张可怖的脸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搀着莲舟,转身离开。
  莲舟的手颤得那样厉害,因为撒谎,还微微有些凉。
  莲舟是个好孩子,纯白得像张纸一样,根本不会撒谎。之前少英将她保护得很好,她以为自己也能护好她,却没想到还是把她拖入这些泥淖里了。
  她犹豫了下,问莲舟:“你想出宫吗?如果你想出去,我去向殿下求一个恩典,让他放你出去。”
  莲舟愣了下,眼眶忽的一下变得通红:“主子是嫌我笨,不要我了吗?”
  “不是,我怎么会嫌你笨。”昭蘅握了握她的手,转过脸对着她浅浅笑起来:“你又也看到了,我要做的这件事这么危险,又这样不安分,迟早有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不怕跟着我提心吊胆吗?”
  莲舟低着头认真地想了很久,再抬起眸子时,眼神就坚定了起来:“不怕。”
  她阿爹阿娘为了给哥哥娶媳妇把她送进宫里,就算出去了,也有可能会为了给哥哥养孩子把她卖给老头当小妾。
  她才不要!
  “真不怕?”昭蘅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
  “不怕。”这一次她的头点得很干脆。
  昭蘅说:“撒谎的时候自己不要害怕,你要先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莲舟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忙长长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昭蘅去看了试药的那些动物,发现跟昨天比起来有进步,但不多。
  她忽然有些沮丧,时间一天天过去,迷药若是再准备不出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麻沸散。
  迷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茶水里、点心里,而麻沸散需要掩住他的口鼻。
  她和阿箬真体型、力量悬殊,用麻沸散始终不如迷药稳妥。
  她一向求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用麻沸散。
  *
  杨尚仪带着一干人离开,直到走出万兽园,身边的宫女才拧眉问她说:“尚仪,方才昭训说越梨是去给猫治伤了,那越梨为何不承认?反倒撒谎?难道您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吗?”
  “你有所不知,殿下不喜欢圆毛动物,一碰到猫猫狗狗就身上就起疹子。”杨尚仪缓缓说道:“我猜她把猫放在斜阳阁,也是因为这,她多半怕殿下责备,专门让越梨闭嘴呢。”
  “可是……性命攸关,她也不说吗?”宫女讶然。
  杨尚仪笑笑:“越梨那张嘴呀,比上了十万把锁的门还保险。”
  *
  晚上雷雨大作,昭蘅久久没有睡觉,迷药始终制不成,她必须思索如何才能用麻沸散迷晕阿箬真。
  麻沸散对对方配合度要求很高,但很显然,阿箬真才不会配合她!
  她思来想去,暂时还没想好办法。
  窗外电闪雷鸣,实在是恼人。她刚翻了个身,一道惊雷忽然在屋顶炸开。
  “噼啪”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
  伴随着这道惊雷,房顶上的瓦片乒乒乓乓坠落打碎。
  昭蘅不知发生了什么,对危险本能的嗅觉催促她马上起身找衣裳穿上。
  瓦片坠落的声音似乎就在头顶,她刚跳下床,屋顶上的瓦片不断地往下坠落,伴随着瓦砾清脆的碎响,雨水如注灌了进来。
  她狼狈地找鞋子,却发现瓦片已经把鞋子埋在了底下。
  以屋顶的破洞为中心,瓦片仍在持续往下坠落,屋顶的横梁摇摇欲坠,似乎有要垮下来的趋势。
  洞顶外闪电的寒光森然可怖,屋顶隐约泛起了火光。
  守夜的嬷嬷听到动静,跑过去一看,顿时扯着嗓门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昭训的寝殿遭天火了。”
  昭蘅看着头顶的火光、电光齐闪的大洞,脑袋里嗡然一声。
  老天对她果然不善,她只是撒了个谎就差点遭雷劈。她自嘲地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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