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线沉稳,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皇后略思索,肯定了她的想法:“开办义学很好,识文断字明德循理。不过不能光是教授文才,有些人天生不是学文的料,非逼着他进学反倒是缘木求鱼,对于这一部分孩子,最好开设技艺课业,譬如说女工刺绣、打铁,让他们长大后有一技之长得以谋生。”
叶朝阳赞许地点点头:“还是娘娘深谋远虑。”
昭蘅看向皇后的目光充满敬佩,如果戾帝当政期间,也有慈幼局这样抚弱怜恤的机构,也有人为他们日后谋生思虑,她小时候便不用遭那么多的罪,受那么多的苦。
“朝阳,我把慈幼局交给你,你大可放手去干,只要是为孩子们好,你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皇后眉眼间多了温柔。
叶朝阳规规矩矩应声:“是,朝阳必不辜负娘娘所托。”
昭蘅不参与她们俩的对话,她低头喝着茶,这茶的味道很清爽,喝着十分爽口。她刚喝了两口,忽然听到皇后唤她道:“昭蘅,你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去慈幼局看看。”
昭蘅扭头看向皇后,有些不大相信:“我可以吗?”
皇后笑道:“当然可以,只是慈幼局离宫城很远,来回可能要受些颠簸。”
叶朝阳愣了一下,随后挤出一抹浅笑:“以后慈幼局有什么事情,我叫上昭训一起。”
昭蘅重重点头。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宫女上前禀报说:“殿下来了。”
皇后望着牡丹花道另一头走来的李文简,不由再次感叹岁月匆匆,一晃便是这么多年,她和元清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
分明晌午才见过他,此时竟又开始想他了。
“母后。”李文简双手叠在身前,朝皇后揖了一礼。
叶朝阳站起身:“殿下过来了?顺便尝尝我亲手做的茶,今春我亲自到茶山采摘炒制,累了大半个月,才只做了一斤。”
李文简摆手说不必:“碰巧经过,马上就要走。”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昭蘅就忍不住想起李文简对她那句算得上尖酸的评价――沽名钓誉、心思深沉、算计太多。她偏过头悄悄看了叶朝阳一眼,发现她唇边始终噙着端庄得体的笑。
“母后,近来天气炎热,您要注意避暑。不要因为节俭舍不得用冰,反而因小失大。”李文简扭过身关切地对皇后说道。
皇后对他点点头,此声说:“你近来政务繁忙,也要注意休息,切莫劳累过度。你忙就先回去吧。”
李文简笑笑说好,然后朝昭蘅望了一眼:“你现在要回吗?”
昭蘅点点头,跟着站起了身,她深深地朝皇后福了一礼告别,然后和李文简一起走出亭中。
道路两旁牡丹花开如云霞簇锦,色泽艳丽,风流潇洒。那一双人影落于花从上,被黄昏日影扯得时而靠近时而分开。
一些往事又忽然涌入脑海。
“乖乖喝药,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洛阳看牡丹。”元清坐在病床畔,手端着药碗,温声哄她。
“洛阳好远啊。”少女轻咳两声,语气中有些失落。
元清揉了揉她的头,又笑着跟她说:“那以后成婚了,我在院子里给你栽满牡丹。”
那年她十六,他十八,正是一生中的好年华。
皇后看着他们消失在花道尽头,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伤感过头。
李文简阔步走在前面,他腿长步子迈得大,昭蘅近乎小跑才勉强跟上。虽然已是傍晚,太阳西移大半,半张脸隐于远处的宫殿之后,可毕竟是盛夏,她还是热得汗流不止。
黄昏的林安池四下阒然,池风吹拂在脸上送来清凉。李文简的步子慢了下来,等昭蘅走近了他突然扭头问:“热不热?”
昭蘅掏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认真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李文简负手信步,步子比刚才迈得小了很多。昭蘅跟着他走上了与东宫背道而驰的路,她看着他的背影问:“殿下不回东宫吗?”
他没有回答,只闷头往前走。
昭蘅热得头昏,又不敢撇下他自己回去,只好快步跟上。
走了没多久,前面是一个水榭。水榭边套了几艘独木舟,正是采莲人泛舟池上用的独木舟。
李文简身手敏捷,撑着水榭的栏杆就跳下了独木舟。他解开系在柱头上的绳子,一只脚踩在水榭边沿,朝昭蘅伸出手:“下来。”
昭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慢慢蹲下身,牵着他的手,纵身一跳,稳稳当当地停在船头。船身轻轻晃悠,溅起一片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裾。
“站稳了。”李文简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搀到船尾,让她坐在小杌子上:“坐好。”
莲舟站在岸边,望着狭窄的船身……纳闷地想,他们应该不需要她去服侍了吧。
正纠结要不要跟上船,李文简划着浆,船已经缓缓驶离岸边。
“殿下,我们去哪里?”昭蘅仰起脸问船头的李文简。
“采莲。”李文简言简意赅地答。
昭蘅微愣,却没再问了,她无所谓去哪里。
独木舟破水前进,惊动莲叶上憩息的青蛙,两条后腿蹬得长长的,一下子蹦入水中,发出哗然水响。
幽幽荷风轻送,吹在面上凉爽无比。
荷叶荷花绵延千亩,当漫天晚霞映满整片莲池时,昭蘅忍不住叹了句:“平湖淼淼莲风清,花开映日红妆明。”
李文简看着她淡淡而笑:“会用诗文了。”
昭蘅轻轻垂下头,略有几分羞赧:“只不过自己还不会作诗,只能引用别人的经典。”
李文简侧过脸看天边的云霞。
昭蘅俯身趴在船沿,将手伸到水里,看中一朵莲花,握住花茎,把花摘了下来。
李文简瞥见她的动作,划船的幅度渐渐小了下来,方便她采摘。
她将摘下的莲花堆放在船身,没一会儿就堆了老高。
再抬起头,船已经驶入湖心,四周莲叶接天,阒然无声,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阿蘅:“这人咋回事,给他擦个澡都……
以后:这人咋回事,给他牵个手,递个洗澡帕,喂块点心,都~
第41章
夜风吹得湖心碧波荡漾, 莲叶起伏如潮,卷起一层绿色的波浪。莲花在碧叶间摇曳生姿,恰似风华正茂的美人。
水鸟在天际盘旋, 一头扎入水中,衔起池中的鱼振翅飞向天穹。
鱼群顿时一阵慌乱。
昭蘅回过头去, 看到李文简已经躺下,双手枕在头下,仰面望着天,许是怕压着她堆放的莲花,靠外的一条腿打直了, 另一条腿则弯曲避开她的花堆。
昭蘅看着他, 缓缓眨了眨眼。
他最近绷得太紧了,需要这样的放松。
船头一枝莲叶快打到他的脸上,她将花往船尾挪了挪,从船身轻轻爬过去,伸手去拨那片莲叶。
忽然李文简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问:“你累不累?”
他不说还好, 他一提,昭蘅就打了个哈欠, 轻轻“嗯”了声。
“累就睡会儿。”李文简声音略带疲倦, 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一块空间。
昭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靠着他躺了下来。
昭蘅靠着李文简,起初感受到身侧男子的温度, 她还僵直了片刻。不多时, 她意外地发现李文简睡着了。
她有一点懵, 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双眸紧闭,呼吸绵长,已然是睡熟了。
绚烂的晚霞挂在天际,没有了中午日光的刺眼,但还是亮得不舒服。昭蘅扭过身子,拧了两片莲叶,一片盖在李文简脸上,一片盖在自己脸上。
没一会儿,她也觉得睡意袭来,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就靠着他睡下了。
暮色渐至,瑰丽的晚霞已经散尽,靛蓝苍穹长天低垂,莲池上方的天空星子璀璨。
李文简没想到他竟然睡了这么久,摘下盖在脸上的荷叶,转身摇了摇昭蘅,低声:“该起来了。”
昭蘅睡得迷迷糊糊,撒娇般呓语哼了两声,夜露寒凉,她忍不住往李文简怀里钻了两分。男子身上自带火炉,暖烘烘真的很暖和,她将脸向他怀里拱了拱。
李文简半支撑着的身子躺下也不是,起来也不是,就那么僵在半空中。他垂眸,看着她香甜入睡的模样,一股暖流从心间缓缓淌过。
片刻后,昭蘅忽然一时到什么,几乎一瞬间清醒过来,立马睁开眼,坐直身子,惊愕地看着李文简,脸上莫名染上红晕:“殿下,我睡着了。”
李文简唇畔笑意粲然,坐直身子道:“该回去了。”
昭蘅点点头,弓着身子走到船尾将她的荷花整理了一下。
李文简摇着橹,慢慢悠悠调转船头。
昭蘅坐在船沿,感受着香风拂面,心里也畅快起来。她忽然看到一片荷叶下藏了一枝莲蓬,经过的时候,飞快地将莲蓬头拧了下来。
扒开之后,莲子很嫩,她塞了一颗放在嘴里,清甜的味道顿时在舌尖化开。她觑了眼认真划船的李文简,发现他正淡淡看着自己。
她瞅了他片刻,问他:“殿下吃莲子吗?”
李文简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你过来。”
“哦。”昭蘅剥开剩下的莲蓬,扒除莲衣,又仔仔细细将莲子掰成两半,取出嫩绿色的莲心,握了一小把,才轻轻地走到李文简身边。
“殿下。”昭蘅靠近,正要把莲子递过去,他张开了嘴,示意要她喂。
昭蘅心跳如鼓擂,跟他对视了一瞬,移开目光,拈了两粒莲子喂到他口中。指尖从他的唇上擦过,微微有些凉。
李文简吃东西很慢,她又塞了两颗到自己嘴里。
等他吃完,昭蘅又拈了两粒递送到他唇边,他俯身去接,小船跌宕了下,他人跟着一晃,几乎吻过她的指尖。
昭蘅心中一荡,急忙收回手指。
“好了,你吃吧。”李文简往船头站了站。
昭蘅点点头,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嘴唇的温度,耳尖微红又退回船尾。
两人一人坐在船头,一人坐在船尾,李文简看了看天上的星空,不时看向她的侧脸,心里忽然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快乐,摇橹的手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有点希望林安池大一些,更大一些。
莲叶丛里不时闪过点点火光,那是飞舞的萤火虫。
昭蘅吃完莲子,扭过身子伸手朝着光亮抓了一把,再摊开,掌心里就躺着好几只萤火虫。她想起小时候,奶奶夏天会给她抓很多萤火虫,用纱囊装着,挂在蚊帐里闪闪发光可好看了。
若是给小八做一个萤囊,小姑娘肯定高兴得眉毛都要乱飞了。
昭蘅摸了摸身上,今日出来刚好忘了戴荷包。
她抬头望向星光里的李文简的腰间,柔声问:“殿下,借一下你的荷包。”
李文简看了她一眼,然后扯下腰间的荷包扔到她面前。
昭蘅弯腰捡起那个荷包,正是之前李文简落在长秋殿的那个旧荷包,也不知戴了多久,缝合的线已经磨得毛毛躁躁,边缘料子有些地方也褪了色。
“戴了十年了。”李文简望了一眼,幽幽地说:“之前在国公府,慧娘给我做的。”
入宫之后身边都是牧归他们这样的粗人,根本注意不到他的荷包破旧这样的细枝末节,加之他对日用之物没有太高的要求,无谓新旧,能用就好。
昭蘅将荷包在手中捏了捏,仰起脸看向李文简,唇角扯起一抹笑,两颊上梨涡浅浅:“我给殿下做个新的吧,这个实在太旧了。”
李文简淡淡“哦”了一声,转过脸继续摇橹。
昭蘅将他荷包里的东西掏出来,里头只有一块玉环,她觉得这会儿再爬去船头把玉环递给他太麻烦,便先塞到自己的腰间。
她把抓来的萤火虫全部装入荷包里,很快就装了满满一荷包,系好口子,只留了一个小小的透气孔,萤火中在荷包里飞舞,点点金光闪烁。
船靠了岸,李文简套好船,扶着昭蘅下船。
远方灯火葳蕤,这里寂静得仿佛世外之地。昭蘅牵着他的手,跨了一大步踩到水榭上,木质的地板顿时嘎吱嘎吱作响。
昭蘅跟在李文简身后,往东宫的方向走。池子这一头路旁几乎没有宫灯,只有满天星光铺路,她采了好多莲花,一大捧抱在怀里,将视线遮挡大半,所以走得很慢。
阒然无人的池边,李文简只听得他们的脚步声。他走着回头一望,看到她抱花缓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站在原地等她走近。
昭蘅走到他面前,仰脸不解:“殿下怎么不走了?”
“给我。”他扭过身,从她怀里接过花。在她怀里还是很大一捧的荷花,落入他臂弯里却又显得没那么大把。
昭蘅微微一愣,她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却又转过身继续走了。她垂眸,勾了勾散在耳边的碎发,快步跟上他的步伐。走了没两步,他忽然又停下,这次撇下一小截袖子给她,头也不回地说:“怕黑就拉着。”
昭蘅犹豫了下,还是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袖,上好的云锦柔软光滑,捏在掌中手感极好。
回到承明殿时,牧归正在殿外等李文简,看到他们回来,立马上去禀报:“殿下,梁先生过来了,在正殿等您。”
李文简点点头,把臂弯里的莲花递给昭蘅,说:“你先回去。”
昭蘅说了声“好”,继续往寝殿走。
林嬷嬷和莲舟正在寝殿内铺床,两人有说有笑,听到脚步声回头望见昭蘅,两人就不说了,莲舟闭着嘴抿笑。
昭蘅诧异:“莲舟,你笑什么?”
“没什么!”莲舟否认:“嬷嬷给我讲笑话呢!”
昭蘅没再追问了,让莲舟去找纱布过来。莲舟哒哒地跑开,没一会儿带来纱布和彩线。
昭蘅在案前掌了灯,借着灯光开始缝制纱囊,针脚细细密密,很快,一个纱囊就缝好了,她又在纱囊的顶端缝了一对兔子耳朵,塞入柔软的棉花,耳朵软乎乎的十分可爱。最后又在纱囊正面沾了一对黑曜石,就更像兔子了。
完工之后,她从荷包里把萤火虫捉进纱囊内。
一只会发光的兔子就做成了。
她把萤囊交给莲舟,让她赶紧送去珠镜殿。
莲舟拿着萤囊飞快地走了出了承明殿。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昭蘅这才收拾东西去书房写字。她写了很久,莲舟回来禀报说:“主子,萤囊已经送过去了,八公主开心得跳起来呢。”
想到小八开心的模样,昭蘅执笔温柔地笑了笑。
“主子,回去歇了吧。”莲舟道。
昭蘅看向更漏,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她望向旁边空着的书案,看样子殿下今晚上不会过来了。她起身回寝殿,刚好在路上碰到过来的飞羽,他禀报说:“昭训,殿下说他今夜回来得晚,让您早些休息,不必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