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情录——何双成【完结】
时间:2023-04-16 17:23:20

  “我知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姑娘读诗?”
  “不怎么读,只知道这一句。”
  “足矣,再多也无用了。”
  “你读吗?”
  “我?不读。”
  聆茗挑眉:“我又想起一句来,好像蛮应景的,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既见君子…”
  “云胡不夷!”朱天麟有些兴奋,“云胡不夷?”
  聆茗不说话,撑着伞走进雨中,朦朦胧胧,慢慢消失,朱天麟在她身后喊话:“在下朱天麟,地府寻卫使朱天麟。”
  佳人不见了身影,阿旁皱着眉走过来:“嚷什么嚷,你家呀,给我闭嘴。”
  朱天麟傻笑:“将军信不信,她一定记住我了。”
  “信信信,赶紧请吧,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真是有辱斯文。”
  朱天麟却拉住她:“阿旁将军,您跟在殿下身边日子久,蓬莱洲上可熟悉吗?”
  “不熟。”
  “那阿罗将军熟不熟?”
  “问我什么?”正巧阿罗从外头过来,乍一听到自己名字,“熟什么?”
  朱天麟见礼:“见过将军,想问问将军和聆茗姑娘熟不熟悉。”
  “不熟,我们不常上岛,只有姑娘和岛上的仙子常联络,怎么了?”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阿旁踢了他一脚:“思春呢,呆瓜。”
  阿罗不明所以:“哦,那我先进去了,回见。”阿罗往前走,经过朱天麟时袖中的木牌亮了起来,阿罗拿出来瞧了瞧,转身扔给朱天麟,“这个给你,将军收好。”
  朱天麟接过:“这是何物?”
  “你且收着,等我一会儿,我也要下去一趟,路上同你细说。”
  “成,我就在此等候。”
  阿罗回来是想看看姑娘的伤势,料到不大好,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他匆匆看了一眼就随朱天麟往地府去。
  夜里,严都平实在想睡一会儿,但如何都睡不着,外头雨声太大,吵得他头生疼。头疼,头疼,原来是这种感觉。他从榻上起身,给瞳儿理了理被子,小声和她说话:“往先你头疼的时候,师父总会哄你睡觉,帮你按按,现在师父头疼得厉害,你怎么都不起来问两句?”
  杨瞳静静睡着,连睫毛都不动一下,严都平摸了摸她的苍白的脸颊:“你知不知道这回自己伤得多重?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倒是和师父说说,为什么胆子这么大,怕师父把你忘了,再也记不起来吗?哦,忘了告诉你,记得我跟你讲过的紫薇帝吗?那个人其实被师父救下了,他被东皇金符所伤,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忘了,花了五百年才记起自己是谁。我想起你小时候,也想起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对我来说,五百年其实不算长,可是如果不记得你……还不如死了算了。你倔强,我也在赌,赌那金符威力不再,你不要怪师父,不要睡太久,好不好?”
  严都平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可别一觉睡到咱们成亲啊,没忘吧,你自己说的话。”他看到瞳儿脸上有泪,抬手抹去才知道是自己的……
  他越发头疼,起身从屋里出来,阿旁就在走廊下站着,严都平看见她:“不睡觉干嘛呢?”
  阿旁走过来,看到殿下眼睛红得厉害:“您这是,哭过了?”
  “久未睡,熬的。”
  “哦。”
  “干嘛呢?”
  “我好像听到什么神兽叫了两声,出来看看,殿下没听见吗?”
  “算算日子,应该是瑞隆到了。”
  “瑞隆?他来什么事儿?”
  “他们麒麟族,一生不认主人便罢,一旦认了主,是要生死相随的,淑妍回了玉山,他不必再守着母亲,自然要寻主来。”
  “殿下一向不招揽神兽,他怎么会认殿下为主?”
  “不是我,是瞳儿。”
  “姑娘?姑娘是凡人,麒麟族向来倨傲,怎会认凡人为主?”
  严都平皱了皱眉:“阿罗就不会问这些,他会问,麒麟属火,跟在姑娘身边会不会影响她养伤。”阿旁低头,严都平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些怕她更加厉害,差事两个人分还是三个人分,很不一样。阿罗吃过苦头,比起你,得失看得轻,离了我,大不了回罗酆山,你不一样,你喜欢被人敬仰,这很好,总像阿罗那样,也有些太不上进。但是你记住,瞳儿是与我平起平坐的,只会是给你们发号施令的人,而不是,和你们分摊琐事,明白吗?”
  “属下明白。”
  “我会留你和阿罗在天清寺,地府人间,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们,你们要让别人觉得我就躲在这寺庙中,你可以防备任何人,却要和阿罗一心,地府诸事牵连甚广,你们若有嫌隙,就是给本君丢脸了。”
  “殿下的意思是,五殿的事情全都交给我和阿罗?”
  “昔我之事,皆由你和阿罗代管,我要带瞳儿离开一段时间,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
  “姑娘这一关,这么难吗?”
  严都平苦笑:“三魂两损,七魄六衰,你说难不难?”
  阿旁有些哽咽:“一定能好起来的。”
  “瑞隆来了,你去门口迎一迎吧。”
  话音未落,院中闪过一道红光,瑞隆走过来:“不必迎了。”他手上提着一个人,走近时扔到阿旁脚边,“问舅公安,这个人在外头鬼鬼祟祟,我请进来问问,舅公认不认得。”
  那人伏地跪着,瞧不清模样。阿旁道:“抬起头来。”
  严都平看那人手里攥着一把晒干的鸡冠花,认出是谁:“扶起来,他不会说话。”
  “舅公认得?”
  “见过一面,阿旁,用你的铁叉在他颈后扎一下。”
  阿旁手中的剑变成一柄铁叉,上前刚要动手,却又停住:“我这一下要是扎死了怎么办?”
  瑞隆指挥她:“死了算我的,你扎。”
  阿旁一叉下去,那人后颈竟涌出淡金色的血。阿旁立马避开:“神龙族!怎会流落至此?”
第62章 下落
  严都平原本只发觉他当是神龙族遗孤,闻到这熟悉的血腥气,才知道他就是神龙族的太子,瞳儿小时候用他的血补过身体,严都平看不下他如今的落魄样,亲自取了药为他疗伤。
  阿旁和瑞隆坐在边上瞧着,阿旁还是有些不信:“长得怪普通的,真是龙族的吗?”
  瑞隆倒没在意长相:“他们神龙族不看五官,得看龙角和龙鳞。”
  严都平处理了外伤,他的内伤太重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不过给他正了骨,也打通筋脉,让他不再佝偻,恢复后能自己调息。
  此时再看,他挺拔了许多,身上有了些许气势:“在下伯施,乃神龙族太子,见过帝君,万谢帝君解救之恩。”
  阿旁听到他开口说话:“哟,还真给我扎好了,瞧你这模样,历劫来的?”
  瑞隆扯了扯阿旁的衣袖,让她耐心些,严都平给伯施沏茶,让他缓口气慢慢说。
  “我父王因不愿与魔界划清界限,遭玉帝贬斥,退守神龙山,当时另有一脉效忠玉帝,就是如今九重天的真龙一族,原本相安无事,可真龙族血脉日渐凋零,生出与神龙山通婚联姻的意思,父王不允,但我叔父乐于同真龙族及九重天交好,矛盾不断,争吵不休,后来我父王与叔父按龙族的规矩斗法,双双下落不明,我出山寻找父王下落,真龙族率天兵天将趁虚而入,我阿姐守山顽抗,最终不敌,为护幼龙入海逃生,阿姐纵火焚山,与真龙族的首领同归于尽。我被九重天追杀,先过诛仙台,后过斩龙铡,侥幸活命,但是神力全无,失聪失语,苟且活到今日。”
  严都平问:“中元相遇,不是巧合?”
  “北斗星君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受他所托,引帝君入阵,但见了杨姑娘……”
  阿旁站起来:“见了我们姑娘怎么了?”
  伯施道:“我出生批命时,有一卦说,木易为主,鸡冠为凭,姑娘当是我主人。”
  这下瑞隆也腾地站起来:“抢我活儿来的!”
  阿旁指着他:“真是要多谢你提点,我们姑娘要是同我们一起出来,也不用遭这一场罪。”
  伯施羞愧万分:“伯施自知犯下大错,请帝君责罚。”
  严都平心生疲惫,不曾料到龙族批命会牵扯到瞳儿,神龙族没几个老资历活着,这事儿恐怕还要找机会问唐玉:“你既认主,本君不好擅自罚你,不过姑娘醒来之前,本君要使唤你们几日。”
  “谨遵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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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一,民间有烧寒衣的习俗,人们怕地下的亲人好友冬天冷,会烧些衣物给他们御寒。好日子容易出乱子,各方鬼魂忙着收钱收衣,像拿错了东西,杀鬼越货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报到严都平跟前,孽镜台出了岔子,有鬼为乱,不服管束这种事,各殿冥王也会妥善处理,上个折子告诉就行,但是地狱有恶鬼逃出,不知所踪这样的大事,处理之余,就不得不向阎君呈报。
  地狱制度森严,管控极为严苛,百年未曾有恶鬼逃脱,这次三殿十一狱跑出一个,地府上下都颇为震惊,五道亲自追查,但是尚未抓到。
  地狱司的吏使站在天清寺药房外头,相当不自在,这样的日子,庙里来上香的凡人很多,僧人们当然不能闲着,经文是念了一遍又一遍,他虽是鬼吏,但也是鬼啊,这经听得他想立刻投胎。
  好容易阿旁将军从里面出来,吏使赶忙搭话问:“殿下怎么说?”
  阿旁冷眼看了看他,在他递来折子上写了四个字:勿杀,重罚。口中回道:“泰山王殿下定往野鬼村去找了,这鬼没皮又缺个胳膊,一定会去那里找张皮,除了那里,第五狱最容易藏身,要去搜,不要漏了,抓到莫要立时斩了,送九殿十一狱去,刑期翻倍。剥皮司不是说逃就能逃出去的,要么有人玩忽职守,要么就是有意为之,仔细查,涉事的一个也不能轻饶。”
  “是。”
  吏使接过折子,要走不走的,阿旁皱眉:“有话就问。”
  吏使笑笑:“也没有别的话,就是想问问,殿下怎么选在此处落脚,城里也有道观,您几位在这儿处处受约束,我们来去也不大方便,何苦呢。”
  “殿下的心思,是你能猜透还是我能猜透?我们都是听吩咐,能忍则忍吧,总不会待得太久,你们担待些时日。”
  吏使道:“将军这话说的,我们能来去几回呢,也就是问问。阿罗将军呢?怎么不见他?”
  “姑娘病着不方便,他替姑娘往城外林子去,给孤魂野鬼送寒衣去了。”
  “姑娘病了?”
  阿旁叹了口气:“跟你说倒是无妨,你下去别张扬,姑娘这回病得厉害,殿下都没有头绪,愁得很,这才什么人都不肯见。”
  “我说呢,将军常在殿下左右,千万劝着一些,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请殿下放宽心。”
  “有劳大人挂记,我一定转告。”
  “那下官这就告辞。”
  “孙大人慢走,我这边走不开,不远送。”
  吏使走后,阿旁又转身进了屋,拿了蒲扇往后院去,坐在廊下看着药炉,他们在寺庙里面久待,怕冒犯佛家,都隐去了灵力,这儿一连下了几天雨,坐在哪儿都是凉飕飕的,衣服穿了一件又一件,还是不挡风,只是今日,未免太冷了一些。
  阿旁抬头看了看天:“在地府也没这么冷过,这是怎么了……”
  宿光师父从禅房里出来:“恐怕是那位盯着天清寺呢,这两天听到许多施主说,咱们寺里比外头冷。”
  阿旁扔下扇子:“要来来,要走走,白折磨人做什么。”
  宿光合掌笑道:“施主莫气,贫僧估摸着,也快来了,阿旁施主要是冷得厉害,炉子就不要煎药了,烤火取暖吧。”
  阿旁闻言拾起扇子:“那不成,我们姑娘一天两碗药,时辰一点不能错的。”
  宿光回自己禅房,茶炉上煮的一壶水开了,他走到茶案边坐下沏茶,一阵寒风进屋,吹灭了茶炉里并不太旺的火,再抬起头,对面已经坐了人,宿光手里刚开的一壶热水瞬间凉透。
  宿光无声笑笑,把水壶又放回炉上,炉火又烧起来:“施主稍候,天冷了,茶还是喝热的好。”
  “严都平是不是在这儿?”
  “您上我这儿找人来了?”
  玉帝挥手把宿光屋里的蜡烛都点上,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佛道两家还算和睦,要是闹翻了,对谁都不好,劝你就不要帮着他躲躲藏藏了,孤亲自来问,也算给足你面子。”
  宿光道:“贫僧问一句,您找他,是为公还是为私?”
  “私事。”
  “那就是了,既是私事,您大可不必用这些话来压我,我不过是帮朋友忙,无关道家佛家,只为一个义字。”
  玉帝冷笑:“你不愿意交人,就莫要怪我先礼后兵。”
  “只要别拆了我的庙,别伤了寺里的僧人,我不拦着。”
  “他已经走了?”
  “无可奉告。”
  玉帝看着宿光,或许佛家挑菩萨也要考究相貌吧,见过的几个都是这般慈眉善目,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严都平的徒弟伤得很重,他肯定要施法给她疗伤,但九重天上探不到丝毫他的气息,不管他现在在不在这儿,这里都是他最后现身的地方,宿光肯定知道他的下落。
  他的元神在天清寺里外上下游了个遍,看到严都平的手下端着药进了塔楼,但是塔楼有佛家的珈蓝罗汉守着,他不能擅闯,若是硬闯进去,结果只是严都平的障眼法,得罪药王菩萨事小,惹恼佛家,得不偿失。
  宿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寻到塔楼了,也不打扰他,静静等着他回神:“我知道你们那儿,仙界魔界好像不大和谐,最近斗得越发厉害,不过,还没到你们两个单打独斗的时候吧,您找他究竟有什么事?”炉上的水又开了,宿光笑道,“水开了,施主,喝杯热茶再走?”
  玉帝道:“要如何,宿光师父才会松口告诉我他的下落,或者让我进你的塔楼看看也行。”
  “我说他在我这儿,您大概不信,我说他不在,您也不信,他的下落,不在我怎么说,在您自己怎么想,找到找不到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家老三,伤得很重,您耐心等一阵子,还怕他不去找你算账吗?”
  玉帝咬了咬牙:“自是,有事问他。”
  “能让您在九重天上坐不住,莫非是沈姑娘的事情?”
  玉帝皱眉看了看他,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你知道?”
  “都平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天上啊有一个神仙,出身不凡,修为极高,是师门中最得意的弟子,他的师父一心想把位置传给他,但是他如何都等不到九九劫的最后一劫,于是他到凡间来寻找答案,没成想,这最后一劫竟是情劫,他爱上一个姑娘,爱到愿意为了她抛弃天上的一切,但是姑娘不爱他,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他便杀了那个人,不顾一切娶了那位姑娘,姑娘恨他入骨,无时无刻不想为心上人报仇,终于有一天,他也杀了自己心爱的女子。都平跟我说,到这里其实都还可说,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个仙家后来又一心想要心爱的女子活过来,天上地下折腾,我也想不明白,你说他为什么亲手杀死她,又想她再活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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