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沉默半晌:“因为我不想成全他们,我想让她陪我一起痛苦。”
“论心狠,都平比不上你。他既然能把沈姑娘藏那么久,就说明他有办法躲你,你想知道真相,只能等。”
“等?等多久?”
“起码等他家老三好些吧。”
玉帝嗤笑:“东皇金符,紫薇帝都魂飞魄散了,那个凡人怕不是已经死了。”
宿光摇了摇头:“我看你的悟性不过尔尔,最后那一劫,看来还是没有过去。”
玉帝起身:“孤还会再来的,告辞。”
他一走,寺里倒是比先前暖和了一些。
阿旁端着药上到塔楼顶上,那里的确有一个姑娘,也是杨瞳的模样,阿旁把药递给她:“喝药。”
那姑娘接过一口喝完:“怎么又是你,前几日那个公子呢?”
“干嘛,犯花痴啊。”
“呸,老娘是九尾狐,什么样儿的男人没见过,犯你爹的花痴。我让他给我抓几条鱼来吃吃的呢,我不爱吃素。”
“爱吃不吃,谁有功夫给你抓鱼。”
“喂,你们剪了我一条尾巴呢,我在这儿假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对你们姑娘也这样?”
阿旁叹了口气,忽然温柔起来:“想吃什么鱼?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就鲤鱼吧,烤着吃。”
“好,下次给你送。”
“怎么突然这么好?”
阿旁拿上药碗往外走:“从前,我该对她好些。”
第63章 童童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
――皇甫松・梦江南
“夫人,吃饭了。”
“知道了,等一下。”
“童童,过来吃饭。”
“马上马上。”
过了半晌,童童依然伏在书案上,有滋有味地看着书,三郎进屋来,圈着腰一下把她抱起来,童童吓了一跳:“哎呀,还有一点点就看完了。”
“等你看完,汤都凉了。”
童童搂着三郎笑问:“官人呐,那个李益和夫人卢氏不和,是因为霍小玉的冤魂不散吗?”
“书上这么说,那就是吧。”
“世上真的有鬼吗?”
三郎把她稳稳放下坐好,又把筷子放进她手里:“书上说有,那就有吧,吃饭。”
童童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扶着碗:“我希望有,不然像李益这样负心薄幸的臭男人,岂不无法无天。”
三郎见她不吃,干脆拿过她的碗筷坐得更近些喂她:“那你说,干嘛活着的时候不一刀结果了那男人,非要死了才来报仇?鬼并不比人厉害,那些手段伤不了根本。”
童童动了动手指:“我要吃笋。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世道,女人太难了,霍小玉活着的时候不明真相,死了才知道李益负心嘛,再说她一个女儿家,想杀他也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她有钱打听消息,不如雇凶杀人喽。”
“又没有人教她们嘛,她们从小学的什么道理,官人难道不晓得?可不是说清醒就能清醒的。你说那些姑娘家什么时候能明白过来,自己才是最重要呢?”
“有朝一日,总会明白过来的。”
童童点了点头不说话,嚼着嘴里的肉片若有所思,三郎捏了捏她的下巴:“又想什么呢?”
“我们从前好像说过这些话。”
三郎笑笑:“可能说过吧,别想了,再头疼,张嘴,喝口汤。”
她不想东想西了,才发觉官人又在喂她,赶紧拿过勺子:“我要自己吃。”
三郎看她乖乖吃饭了,才拿起自己的筷子:“下午去游湖吧,打这梅雨一起你就没出过门儿,再不出去走走,得闷坏了。”
“游湖,去泛舟?雨天泛舟一定别有情致,官人不用去药铺忙吗?”
“这又从何说起,为夫什么时候忙过药铺的事。”
“官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咱家药铺能赚钱吗?”
“咱家又不差钱,开药铺是为你吃药方便,说过的,又忘了?”
童童提着勺子转碗里的汤:“我当官人说笑呢,没成想是真的。官人,你跟我说实话,咱家铺子到底是赚是赔?”
“怎么,不赚钱就得关吗?”
“那当然,哪能做赔本的买卖,傻不傻。”
三郎看着她:“你就是最傻的一个,远近都知道杨三郎是为家中大娘子吃药方便才开的药铺,生意能差到哪儿去?”
童童掩口笑:“也是,还有特意上门求药的,是我想岔了。”她放下勺子大了个哈欠,“吃饱了,有点犯困。”
“起来走走,别就躺下,太懒了你。”
童童站起来走到三郎身后,俯身凑到他耳边:“张二娘说啊,大娘子这么懒,都是杨大官人惯出来的,娘子提笔写几个字儿,官人都嫌笔重。”
张二娘是他们家的帮厨,有些碎嘴,三郎皱了皱眉:“少听她们婆子乱说,咱们如何与旁人什么相干,被她们茶余饭后传的,夫妻俩的一点小事儿一条街都知道。”
童童伏在他肩上咯咯笑:“整条街知道,那说明官人你好,你要是不好啊,那就是半城婆子的谈资了,就说城东也开药铺的那个刘员外,传言他的三位夫人各有相好,如今玩笑,都说城东有个大乌龟呢。”
三郎哭笑不得:“你说说,晓得这些事情干嘛,有所谓没所谓?”
“刘员外好像来过咱们家一回吧,那得意劲儿,他家的铺子也不是萧山第一,厉害什么呢。”
“有些事儿,听听就罢了,谁知道真假,那些闲人嘴里净是下流消息,别听多了学坏。”
“我家官人这样正经,我哪儿能学坏。”
三郎转过脸,亲了亲她脸颊:“夜里边坏点儿,倒无妨。”
“讨厌!”
两人吃完午饭,三郎哄着童童睡了一会儿,再起来,雨就小了些,两人乘马车到湘湖边,三郎又抱着童童上船,叫她脚底未湿便倚澜湖上。
湖上雨水打出千层涟漪,船儿悠悠漂过,又轧出一道道波褶,童童倚着凭几,撑着脑袋看窗外湖光山色,三郎坐着温酒,两人中间摆了一张曲足小方案,三郎见夫人出神:“细雨绵绵的,是不是诗情画意?随便念首来听听。”
童童轻笑:“细雨蒙,杨柳低,山水浅相依,画眉啭,莺声啼,湖雨相逢急。绿墨沁水涟漪起,明镜蒙尘人依稀,梅子酸如蜜。”
“那到底是酸是甜?”
“甜的时候多,不过我近来老是做梦,脑海里全是杜工部那句‘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成都府也是出了名的景致好。”
三郎递了杯酒给她:“传奇又看到蜀中了?”
童童点头:“我身子若是好些,还能去看看,咱们这儿少些奇峻之意。官人,我们会一直待在萧山吗?”
“一直在这儿不好吗?”
童童指了指湖心:“官人你看,那里是不是应该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坐在船头摆弄笛子,吹些不成调的曲子。”
“又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了?”
童童低头喝酒:“就是觉得光听这雨声,有些太寂静了。”
“找个人来吹一曲?”
“罢了,正好遇上才有意思。”
三郎又给她倒了一杯酒:“还没说呢,咱们一直在这儿不好吗?”
“你就别再瞒着我了,我都猜到了。”
三郎抬眉:“猜到什么?”
童童喝光了酒把玩酒杯:“官人是既富且贵的面相,总待在小地方,耽误前程。”
三郎觉得好笑:“什么时候相看的?游方的术士只会拣好听的话来骗钱,还前程,他自个儿的肚子还没吃饱呢。”
“道士不是都吃不饱嘛。”
“这话又是哪儿听来的。”
“书上说的呀,道士要辟谷的。”
三郎点了点头:“娘子还真是,博览群书。”
童童得意地晃脑袋:“虽然我记性不好,架不住我看得多呀,而且我自己也有感觉,我家官人,必定是人中龙凤,非同凡响。”
三郎笑出了声:“呵,人中龙凤。”他心道龙凤与猪狗牛马何异,我家娘子这是夸人还是骂人?抿了口酒,“还能感觉到什么?以前的事儿多还是以后的事儿多?”
童童想了想:“嗯……我老是感觉今年该有什么事儿,十九岁在我脑海里面好像很重要,但想不起来具体的事情,官人知道吗?”
三郎故作苦恼:“啧,娘子怎么记得这个。”
“真有事儿啊?快给我说说。”
他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给点甜头就说。”
童童眯着眼睛看他:“官人你才是第一不正经。”但还是起身撑着方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说吧。”
三郎舔了舔唇:“你还小的时候呢,成天吵着要嫁给我,我被你烦得不行,说等你长到十九岁吧,你特别开心,就成天念叨着。”
童童将信将疑:“真的假的?那怎么,十五就成亲了呢?”
“你那时候生病,冲喜,这不就好了嘛。”
“果真?”
“千真万确。”
童童盯着他看:“我从小就想嫁给官人?”
三郎点点头。
“瞧我,打小就聪明机灵,”
“谁说不是呢。”
三郎又给她倒酒:“真稀奇,今天怎么准我喝这么多?”
“咱们要待到月升,酒不能停,不然要着凉的。”
“下着雨呢,能看见月亮?”
“看不见月亮,就赏夜雨。”
“那官人要抱着我,我怕冷。”
“好。”
“醉了也要抱。”
“好。”
入夜,果然云散雨歇,明月东升,童童坐在船头感叹:“我家官人好厉害呀,月亮也给面子。”
三郎手上拿着她的外衫,出来给她披上:“观云看星很简单的,雕虫小技而已,你从前也会。”
童童拢了拢衣服:“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一句诗,青山历历连月坡,湘堤黄竹夜婆娑,这是谁的诗啊,我怎么都记不起来是谁写的,莫不是官人随口念的?”
“最近好像想起不少东西嘛,晚上都睡不稳,梦很多吗?”
“嗯,睡不好,老是梦到在山上,有时候星河璀璨,漫山遍野都开着花,有时候阴沉沉的,花草树木都枯了,很吓人,还梦到官人给我讲经,官人从前给我讲过变文吗?”
三郎垂眼:“嗯,你爱听。”
童童凑到三郎跟前:“每回说起这些事,官人就不敢看我,我们以前过得不好吗?”
三郎抬手搂着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从前不能说过得不好,但是日子没有现在这般简单,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顾着这里,顾着那里,算计这件事,算计那件事,我还逼着你学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学得很好了,可还是会受伤,那个时候,太多身不由己,杀人太过容易,杀神,又太难,在这里好,我要烦的只有娘子的三顿饭,两碗药,清闲二字,得来不易。你忘了,为夫就陪你一起忘,等哪天都记起来,咱们就不能在这儿躲清闲喽。”
童童眨巴着眼睛听着,忽然灵光一闪:“啊,我知道了!我们是从皇宫里面逃出来的对不对?官人是被嫉妒排挤的皇子,兄弟叔侄争权夺位,明枪暗箭,官人虽然无心争斗,但是生在帝王家,又聪明绝伦,经天纬地,无端遭人嫉恨,而我,作为官人的妻子,也成为了别人暗害的目标,官人辛辛苦苦经营多年,一直把我护得很好,但我身子不争气,三年小病,五年大病,终于一病不起,官人看破红尘,决心带我逃离是非,咱们隐姓埋名,背井离乡,相依为命……难怪咱们家那么有钱,落魄皇子那也是皇子,是不是,是不是?”
三郎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瓜:“这个病啊,为夫是治不了的。”
“哈哈,不是吗?那就不是吧,反正要我猜这是最离谱的版本了。”
“你也知道离谱。”
童童咯咯直笑:“以前有什么要紧的,以后才要紧呢,只要官人天天在我身边,我忘记自己是谁也不碍事,记得官人是我官人,那就不会挨饿啦。”
“下次再废寝忘食地看书,就饿你两顿。”
“那不行,咱们家的人不能挨饿。”
“只给你吃清粥。”
童童又来了戏:“哎呦,瞧瞧这狠心的郎君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新地图还是新马甲?哈哈哈~
第64章 冲喜
这些年,萧山常有外乡人迁来,大家并不关心城西这个杨三郎来自何处,只知他携家带口,做药材生意,他家娘子身子不好,三郎就开了药铺。
那一日,杨瞳重伤昏迷,她伤得重,也伤得绝,身子干而不竭,不大好了,却不能弃之不用,内丹损而不灭,似有似无。给她疗伤,万不能灌输灵力,即便玲珑和冰魄护着,她体内余火也有可能再烧起来。严都平和宿光只能用经文咒语稳住她的元神,五脏六腑依赖她自己沉睡中缓慢自愈。
这期间,杨瞳不会醒来,或许越睡越沉,或许越睡越浅,严都平只能每天给她喂饭喂药,日复一日,盼着不会年复一年。
伤得如此,若要痊愈,比重新塑一个人还难。
严都平必须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照顾瞳儿上,他决定躲起来,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们。
阿罗和阿旁留在天清寺,九尾狐和他们在一起,带着一丝丝杨瞳的气息扰乱视线,有些人会信,有些人不信。
他带着瞳儿,还有瑞隆和伯施回了一趟罗酆山。如今麒麟族和神龙族,一个不属九重天管治,一个几乎全灭,九重天上没有哪位仙家敢说自己的法器一定能追寻并治服此二类神兽,他们身上气味也重,在瑞隆和伯施的掩护下,严都平和杨瞳的气息探无可探,寻无可寻。
严都平回罗酆山自然是带瞳儿回去疗伤,日月峰的药泉治疗内伤绝佳,杨瞳大病小痛都是在这儿养的,回到熟悉的环境,即便她睡着,也会放松戒备,利于恢复。
罗酆山的药泉连着地下九泉,九泉有九狱,和地府十八狱不一样,九泉九狱关着的都不是凡人鬼魂,生前犯过错的妖魔精怪死后会收押在九泉地狱,清心净性,恶往下,善往上,好处都浮入药泉之中,故而此泉能疗伤养神,不止凡人,就是仙魔在里面泡一泡也能功力大增。
三界鲜少有神知道此泉神奇,自瞳儿用过后,严都平更是移山造林,如今已是私泉一眼,闲人勿近。
原本以为要在这里躲上几年,严都平用昆仑镜,在罗酆山各处影照幻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玉帝亲自来过都没寻到实处。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瞳儿只沉睡了四十九日便醒了,当年紫薇帝中了东皇金符,整整睡了四十九年,后恢复记忆又是近五百年,或许因为金符用过,威力大不如前。